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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军的首府,郓州城。
城垣焕然一新,显然是刚刚修葺过。两年前的战争痕迹已所剩不多。唯有城西一座荒凉的土山,还能让人想起当年那一幕。那一年,魏博军几乎荡平了郓州城外的一切。数次通过隧道攻入了城内。这座土山,就是从地下掘出来的土堆成的。
如今,城里城外一片祥和。郓州百姓们的日子虽不能算作富庶,但好在安定。硝烟似乎已经远离了这片土地。
但是远方,仍然会传来战争的消息。
“哥,为什么要帮汴州人呢?当初韩简打咱们,汴人可是理都没理咱们。”
“瑾郎,不可以这么想。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天下怎么可能会太平?”
“哥呀!咱能管好郓州的太平就不错了。还能管得了全天下的太平?”
“天平军,天平军,天子为何要给我们赐号天平军?不就是取天下太平之意吗?虽然我朱瑄暂时无力管全天下的太平,但咱郓州周边的太平,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哥!那朱温……”
“好了瑾郎,不要说了!你如果不敢去,就留下守城。为兄亲自将兵去援汴州。”
“我……。哥,我去。”
还是哥哥最了解弟弟。朱瑄的一句激将,让朱瑾没了诸多借口。
说句实话,朱瑾的确没有把握能击败人多势众的蔡军。遍数中原各路诸侯,能够阻挡住蔡州军征讨的步伐的,只有邓州的忠义军。
然而,强盛的忠义军也只是挡住了蔡军的进攻而已。当今天下,敢主动向蔡军发起进攻的藩镇,还没有出现。天平军节度使朱瑄,要做这第一人。
而这个重担,则交给了朱瑾。
朱瑾有理由害怕。毕竟,他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哥哥,你果然还像过去一样。”朱瑾骑在马上,思忖着:“总是让我去做我力所不及的事情。就好像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七千人,这是朱瑾这辈子指挥过的最多的军队。行军、扎营、埋锅、造饭、搭桥、涉险……还没有遇到一个敌人,一桩桩一件件琐事就已经挤满了朱瑾的脑袋。他感觉自己头都大了。真没想到,做一个主帅,竟然有这么难。
尚在行军途中,就已经有力不从心之感了,万一遇到敌人,大脑会不会突然一片空白?朱瑾突然有些害怕。那种害怕的感觉,十分熟悉,就好像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报——!将军,前方十里,合乡县西郊发现了敌军的踪迹!”
“总共有多少人?”
“先头部队大概在千人左右,总数尚不清楚。”
“敌军主将是何人?”
“尚未知晓。”
“再探!”
“喏!”
合乡,已经是天平军与宣武军的边界了。在这里遇到的敌军,只有可能是正在围攻宣武军的蔡州军。朱瑾的心跳猛然加速,属于自己的平生第一战,终于就要开始了!
“全速行军,在合乡设伏。我们吃掉这支敌军!”朱瑾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命令。
“瑾郎,谨慎呐。这有可能是敌人的诱敌之师啊!”副将康怀英规劝道。
朱瑾皱了一下眉头。他单独指挥军队的第一个命令,竟然就有人反对。他的心情十分不爽。“瑾郎也是你叫的?如果你不敢去,就留下来守辎重好了!”
康怀英不敢再有什么言语。七千天平军急速行军,赶往合乡。
其实康怀英的担心是正确的。此时合乡西郊,只有一千老弱残兵。正是蔡军主将秦宗言的诱敌之师。
秦宗言是蔡军主帅秦宗权的弟弟。虽然同样是弟弟,他可比朱瑾经验丰富多了。常年的征战,让他总能先于对手布好棋局。
天平军一离开郓州,蔡军就收到了消息。当时秦宗权就判断,他们是朱温叫来的援军。为了消灭这支冒冒失失的援军,他派出了自己最器重的弟弟,秦宗言。并给了他一万人。
经过半日急行军,天平军终于到了合乡。这一路上,朱瑾反复的思考,权衡,变得冷静了很多。临敌前,他对副将康怀英道:“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我军也需有正奇之分。我带三千步军,为正军。从正面攻击敌人。你领两千马军,为奇军,暂时按兵不动。”
康怀英道:“那我应该何时出击?”
“如果我能顺利击败这一千敌军,你就不必出击了。只准备好打扫战场就是。但是万一真如你所说,敌人只是诱敌,后面还有伏兵。待敌人伏兵出时,就是你这支奇兵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康怀英听了,点了点头。这个策略还是比较符合他的心意的。他立即点齐两千马军,向远离战场的方向去了。
午时刚过,朱瑾就迫不及待的向蔡军发起了进攻。蔡军早已列阵迎战。但战阵参差不齐,一看就是疏于训练。
由于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天平军很快就占据了上风。蔡军的军阵已然没了样子。眼看就要被天平军彻底撕裂。朱瑾立马于阵后,心情却并不轻松。他紧盯着战场的西方。
一阵锣声忽然响起,蔡军终于跑了。训练有素的天平军并没有急于追击,虽然已经与逃跑的蔡军脱离了接触,他们还是保持着紧密而又齐整的队形。
朱瑾没有马上下令追击。他在观察敌人的反应。他听哥哥说过,敌人真的逃跑,和佯装退却,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只有经验最丰富的主将,才能够洞悉的。
而朱瑾,实在没有看出敌人是不是真的在逃跑。
眼看着敌人越跑越远,再不追,就难以追上了。朱瑾终于把心一横,管不了那么多了,追!
他把手一挥,一阵鼓声响起,天平军开始了追击。
追着追着,天平军即便训练有素,队形也开始散了。朱瑾心里想着,一旦追上敌军的队尾开始接战,就停下队伍整理一下队形。然而蔡军跑得飞快,不是那么容易追上。天平军的先锋与蔡军的队尾总是处在若即若离之间。让朱瑾难以下定决心停止追击。
再等等,再等等,再近一点,就停止追击……朱瑾还在如此想时,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忽然鼓声四起,喊杀声震天!
八千蔡军如从天降,从三个方向同时杀了出来。天平军猝不及防,一时间陷入混乱,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攻击。朱瑾被士兵们保护在垓心,一瞬间竟然真的出现了大脑空白的情况。
到底该怎么办?向某一个方向突围吗?还是摆个圆阵,原地坚守?要守多长时间,康怀英的骑兵才会赶到?万一康怀英不能及时赶到怎么办?万一,万一康怀英见敌军人多,吓得不敢来了怎么办?
足足有一刻钟,朱瑾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天平军只是凭着本能的进行着防守和还击。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一个人被哥哥扔在一口枯井里,天上飘着雪,却无处躲。身上瑟瑟发抖,却无处藏。四周都是陡峭湿滑的井壁,无处抓手。那一刻,他此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绝望。
“哥!”年幼的朱瑾在井底大声的呼喊着。他相信哥哥只不过是想要吓一吓他。哥哥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下一刻,只要等到下一刻,哥哥就会向他伸出援手,将他拉出枯井……直到三天以后,朱瑾依然还在这样想着。
第四天的早上,他开始往上爬。他终于开始相信,他只能靠自己了。
第五天的下午,他不知失败了多少次之后,终于爬上了地面。抬起头,他看到了坐在井边冲着他笑的哥哥,手里捧着一张蒸饼。
朱瑾一把拽过蒸饼,使尽浑身力气,将哥哥撞倒在地。
“你不能永远都靠我。”朱瑄仰面躺在地上,双眼望向天空,喃喃的说道。
“我不能永远都靠别人!”朱瑾忽然大喝一声,挺枪立马,向西面一指,道:“全力向敌人的中军进攻!”
天平军的选择震惊了蔡军主将秦宗言。他原本以为被围的天平军会向东面,郓州的方向突围。因此,他在东面布置了重兵,却忽视了自己所在的西面。天平军发了疯似的进攻,让他开始胆寒。
如果不是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秦宗言可能已经撤兵了。他不停的在心底劝自己,没事,我们的人数是敌人的三倍,不可能抵挡不住,他们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再等等,再等等他们就会坚持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康怀英的两千骑兵,忽然出现在了秦宗言的背后。
蔡州军退兵了。
蔡州军被天平军击败的消息传到汴州,汴军的士气为之一振。在赵东阳的指挥下,接连打了几个漂亮的翻身仗。
战争的局势瞬间逆转。忽然出现在东面的天平军,给秦宗权的右翼带来了极大的威胁。坐镇汴州前线的秦宗权有被汴军和天平军两面夹击的风险。他不得已,做出了一个艰难决定,撤兵。
在天平军的无私帮助下,朱温撑过了这次危机。从此,他就开始叫朱瑄做哥哥,尽管他比朱瑄还要大上好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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