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收从牢里放出来,被左丰接回家中训斥一顿,次日接到政衙调令,贬为掖县县令。掖县隶属东莱郡,东莱是帝国最富庶的郡,掖县排在东莱属县前三位,是有名的富县之一,县令比寻常县长高半级。左收原是政衙司官,与太守职级相同,若是调到寻常县里担任县长,是实打实地贬了两个半级,现在贬到掖县干县令,实职只是贬了半级。但录试司是清职,由清职调任实职,非但不算贬职,实际有些明降暗褒之意。左丰信息灵通,晓得姜靖轻轻放下,背后还打过招呼,就带着左收同去东宫谢恩。
姜章正在东宫东南角练桩,只着一套练功服,满头大汗,不经意望见左丰左收兄弟两人进门,一溜烟跑了过来,先跟左丰施了一礼,又将左收拉在一旁,道歉道:“这事怪我鬼迷心窍,害你在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我被太子禁足东宫,也使不上力,现在你蒙太子赦免,到任后一定好好干。这次我欠了你的人情,以后肯定还你。”
左收这次遭受这场牢狱之灾,算是明白了粘着皇家人的厉害,心思这次放了外任,再也不回京城,免得遇上皇家人,无罪也解释不清。左收这次受了姜章连累,表面不敢说什么,内心对姜章暗谤不已,没想到进了东宫,太子还未见上,先遇上了姜章。姜章话说的好听,态度也诚恳,左收听着心里舒坦,内心怨恨顿时消解大半。
两人在这边嘀咕,那边书房传出话来,道:“太子召中常侍一行晋见。”
左收跟随左丰进了书房,见中央书案上堆着两叠奏折,姜靖正在奋笔疾书。左丰上前施礼道:“老奴带舍弟拜见太子。”
姜靖抬头一看,挥挥手,温言说道:“中常侍,你先坐下,我批完最后这份奏折,再与你好好说会话。”
左丰熟悉姜靖的脾气,知道太子不太讲究俗礼,就在左侧绵凳落坐。左收却不敢就坐,站在左丰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没有多长时间,姜靖停下笔,将新批好的这本奏折放在最上面,吩咐门口当值的人,道:“一安,你将左边的奏折给文若公送去。一全,你将右边的奏折给奉孝公送去。”
说完,姜靖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走到左丰对侧,坐在一个绵凳上,温言道:“中常侍身体若是恢复,就回宫上值吧。你是老人,事务熟练,别人接替你的事务,比起你来差得很远。”
左丰苦笑道:“身体本来没有大问题,因为舍弟的事情,担心别人说三道四,所以寻个名目告病。”
姜靖点点头,望向左收道:“左收,你兄长是忠厚人,什么事愿意给别人考虑,这次为了你,来向我告病。我想留你长兄在宫中,他心里整天挂着你的事,也不自安,就让他暂时在宫外住了些日子。现在你的事情已了,你长兄这假也得销了。”说完转向左丰,道:“中常侍,你送左收启行以后,就回宫上值。”
说完,张靖回到案前,写了道手令,交给左丰。又在绵凳上坐下,对左收说道:“你在学曹当差多年,一向奉公守法,这些年负责录试,也未出过什么大事。这次试题泄密的事情,跟你没有多大关系,全是老二十二惹的祸,反让你担惊受怕。本来我早想放你出来,后来想了想,还是让你在狱中多反思几天,知道这次你犯了什么错吗?”
左收恭声答道:“未及时上报案情。”
姜靖笑笑,道:“你受兄长影响,未将皇家人当成外人,对皇家子弟怀有恭敬之心,这是好事。直至案之时,你还在琢磨这事会不会让我难为,你的这份忠心我明白。但你忘了一件事,即使我得知案情会为难,也比我不知案情蒙在鼓里好。所以下次记着,若是事情出了你的职责范围,不要一个人抗着,也别闷在心里,及时向上反应。心中若是没底,就跟你长兄说。你长兄在宫里多年,经验丰富,什么事情没见过?肯定会指点一条明路出来。”
左收连忙点头应下,左丰笑道:“太子别夸我了,你不知道舍弟下狱这些日子,我这头白了多少。”
姜靖笑道:“若非上次我提前给你去信,你的头怕是白的还要多。”说到这里,又转向左收道:“你是国学弟子出身,主修文吏,兼修医科,在政衙当差多年,却有一个短板,没有地方历练经验。这次派你到掖县,众人皆知中常侍这层关系,也无人敢欺负你。你切记一点,莫仗着你兄长的职位,在地方上作威作福,要扎扎实实沉下去,搞清楚手中的事务,研究如何科学行政,将掖县各项工作抓上去。这次任职对你是个考验,若是政绩不错,有你兄长的照应,你会接着往上升。只要办事处以公心,再提升一下处事的手腕,我也会放心用你。”
说到这里,外面传来通报:“乐浪王到。”
左丰一听刘可来了,知道必有大事与姜靖相商,领着左收告辞。姜靖将左丰送出门,顺便将刘可接进来。刘可进门以后,环视屋内无人,牢骚道:“四哥,这差事我可办不了。我本想偷下懒,让司官审讯刘子扬的案子,不料诸位司官一听,皆是避之不迭。皆说我若不参与,他们谁也不敢接这差事。我现在身为延尉,难道事事都要我亲自出马?”
姜靖走到案后坐下,招呼刘可在左侧绵凳上坐下,道:“小可你也知道,如今朝廷官吏朋比结党,层层纠缠,谁和谁也难以分开。司官是多大的官?正职与太守职级相当,你让太守审刺史,谁有这个胆量?刘晔不仅是一州刺史,还是皇后族人,是三哥的谋主,与父皇心腹嫡系文武交好,换上别人当廷尉,估计也不敢审,也只有你这一身正气的人,才能镇得住刘晔。”
刘可苦笑道:“四哥莫夸我,我一身正气?朝堂上谁不是一身正气?别人不敢审,是担心得罪人,还是一大串人,我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有胆量去得罪这一串人了?”
姜靖笑道:“奉孝公、文若公、文和公、长生公这些人,虽与刘子扬关系交好,但也就是这个原因,为了避嫌,不能审理此案。若说有个人十分合适,就是大师兄,但大师兄现在重任在身,怎好特地赶回来审理此案。其实你将这事想复杂了,现在张椿、程武、小刀已将刘子扬案的全部细节侦查清楚,你只须问刘子扬,这些事情属不属实,只要属实,就让刘晔在上面签字画押。这事又不用你当众宣判,你只须将刘晔及相关人的口供整理出来,递交给文若公就行。”
刘可一听,欣然道:“四哥也不早说,不用我判案,我还要担什么心?”
姜靖道:“虽不用你判案,但是延尉衙门要拿出处置意见。”
刘可想了想,道:“这事好办,将证据供状收集起来,请衙门律法司和国学相关老师依律拿出意见就行。”说到这里,刘可迟疑一下,问道:“这事最终让文若公判案?”
姜靖笑道:“文若公虽与刘子扬关系一般,但是公达公与刘子扬交情很好,他怎能判案?你没听说朝廷要成立公议会吗?这事最终结案,要经过公议会通过,到时候我的意见也未必能通过。”
刘可琢磨一会,道:“四哥就如此放心将大事的决策权交给公议会?”
姜靖笑道:“大事可以交给公议会,但是否大事我说了算。”
刘可恍然大悟,道:“闹了半天,四哥也是怕得罪人,整出这个公议会挡人情。好了,我明白了,这事我明天就着手办。”
姜靖心思很深,让刘中奉母到美洲,存着以刘中母子制衡姜中母子的念头。改任可以信任的姜域进炮驽营,启用刘可担任廷尉,让董睦出任反盟领,看起来是重用刘可,其实不然。延尉属于国家机关,内部外部有许多制衡的手段,刘可虽然身为廷尉,但衙门内还有诸多副职和属官,有什么动静会很快传到姜靖这里。反盟却是三大情报体系之一,现在并入内府,可以制衡的手段不多,所以情报司任用熙倩,神鸟系统任用最信赖的弟弟姜威,反盟任用忠厚老实又无背景的董睦。
刘可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平常行事很有分寸,他与何家关联很大,与姜逆关系特殊,姜靖无法像姜边、姜威、董睦一样信任他。姜靖让刘可审理刘晔案,其实是想再考验一下刘可。若是刘可通过这次考验,下一步姜靖才会委他以重任。
刘晔是姜逆背后的谋主,姜逆生母是万年公主,万年公主是何后的亲生女儿,刘可是何后的亲生儿子,因为姜述惹下的风流债,这辈份论起来有些乱,但何后与万年公主母女血亲,一向共同进退,这一点勿须置疑。刘可身为何后之子,明悉自己出身以后,心里自能分得清远近。姜靖这次让刘可审理刘晔案,其实里面味道很足,刘可想将事情推给手下,也是因为这件事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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