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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像是丝带一样在墙壁上蠕动,灰白的墙壁像是分离的虬龙同消毒水搅和在一起,弄出让人不安的音乐。
那音乐像是被书本压着琴键的钢琴,单调而鼓噪的重复着一个回响着的音符,倒卷着洪流一样四散。
窗外的草坪上有一块玻璃,被踩碎了一角,斜斜的挂在焦黄的枯根上。一只瘸着腿的狗从旁边经过,划伤了它本来断了的腿。钉在门上的钉子挂着一本旧画历,上面有些模模糊糊看不清脸的男性或者女性。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些零钱,似乎是哪个护士顺手扔下的。
爱丽丝一直注视着窗外的那只狗,她并没有看到狗被玻璃碎片划伤脚,没有听到它低低的哀鸣,吸引她注意的仅仅是狗天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并没有被玻璃划伤,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的动容,仿佛卡布奇诺浮着的泡沫冷光,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似乎走在阳光灿烂的山间农场小路上,看到远处缓缓动着的风磨,上面吊着一只面粉口袋,下面破了口,腐朽发霉的小麦正从漏口出流出来,像是一只斜着的灰色沙漏,缠满了粉白色的绳子。
消毒水的味道不断地从她的眼睛,从她的耳朵里钻入,这让她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她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只有那被压着的钢琴发出的枯燥调调,那调调被一堆粉白的绳子捆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到了墙上,撞碎了一只镜子,然后镜子的碎片飞溅,掉落到外面的草地上。
走廊和大厅里来来去去的医生和护士在小声交谈着,诸如哪间病房的病人死了,哪个病人家里的狗很丑,哪个病人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之类毫无营养的问题,然后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随即又神色冷峻的走向下一个病房。
爱丽丝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病号服的条条像极了监狱里的铁条捆在她的身上,她稍稍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她坐起身子,靠在发冷的金属床头,听着走廊里护士推着手推车,车上的瓶罐和钢铁器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再去看那只天蓝色眼睛的狗。
她有些莫名的困惑,那一点点不着边际的思绪慢慢爬出,爬到桌子上那一堆皱巴巴的零钱里,在钱的褶皱上绊了一跤,然后掉进开着缝的抽屉里。抽屉里放着一把锈了一半的铁钳,暗红色的锈斑阻止了接近的东西。
“萃香。”
爱丽丝的声音像是灰白的绳索上掉下的白灰,灰扑扑的夹杂着懒惰和离散。
“伊吹萃香。”爱丽丝继续喊着,声音完全淹没在外面“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里。伊吹萃香的床位在她旁边,但是萃香早就睡着了,她的身体不想爱丽丝那么恢复力强,乱成一团的胃让她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伊吹萃香,我问你个问题。”爱丽丝并不是不知道萃香睡着了,她仅仅就是想问而已。“你说,怎么样才能面对不好的事情?”
回答她的是萃香低低的呼吸声,这也是爱丽丝所期望的回答。她仅仅是想说话而已,甚至于找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挑了个莫名其妙的时间,她并不想得到什么回答,尤其是那些她做不到的东西。
“不好的事——?”
萃香梦呓似的低语了一句,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或许这根本就是爱丽丝的胡思乱想,根本就没有这个声音也说不一定。她开始不安,并且有不安的预感。
“长大就知道了——”
萃香说了句梦话,随即翻了身,继续发出低低的呼吸声。
她头上的角刺破了柔软的枕头,里面洁白的棉絮漏了出来。
果然,爱丽丝的不安应验了。她试图不去在意萃香的梦呓,但是那细不可闻的蚊蚋却在那些“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咯咯”的笑声中胜出,狠狠的踩在了它们上面,爱丽丝的眼睛和耳朵只接收得到这两句混杂着消毒水和卡布奇诺味道的话。
她越发的不安,桌子上皱巴巴的零钱像是褪色的蝴蝶一样颓败,却死死的扇着翅膀。她低下头,没有看到自己的高筒靴。她不安的四处看,在一个角落看到了那双她并不想看到的靴子。靴子似乎被门外“咯咯”笑的护士洗过,上面并没有什么血肉或者骨头,也没有什么黏糊糊的内脏,靴子被擦的锃亮发黑,但是似乎是护士们过于粗心,靴子并没有洗干净,上面还传来了阵阵血腥味,那血腥味从靴子每一层皮的夹层里渗出,软趴趴的掉在地上,朝着爱丽丝蠕动过来,然后爱丽丝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像是蛇一样的东西爬上自己灰白色的被子,爬上自己身上蓝白色的铁条,从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里钻进自己的大脑。
爱丽丝坐了一会,然后下了床,穿上床前一双白色的拖鞋。她贴着萃香的床沿走向病房的门,她尽可能的试图离自己的那双靴子远一点。
她推开门,那些“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咯咯”的笑声变得很清晰,但是消毒水的味道却也变得很浓。她从那些碰撞声和笑声中穿过,远离了掉落着白灰粉末的墙壁,远离了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将晚,但是房间里天子和因幡帝并不在,旁边圣白莲的房间也没有人。静谧的空间里只有爱丽丝细微的呼吸声在单调的回响。仿佛整个世界上的人都消失了一般,斜斜的阳光从门缝间落下,将爱丽丝瘦削的影子照得有点模糊,透露出一点淡淡的孤寂。
爱丽丝打开了她的衣柜,从衣柜深处翻出了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这正是她在t.stal酒馆的工作服,虽然她很少穿它。梅蒂馨认为这件衣服太过华丽了,并不适合现在的爱丽丝,于是爱丽丝便很少穿。这件衣服,是爱丽丝过后在crystal的废墟里找到的,虽然被划破了很多地方,但是在爱丽丝的精心修补下基本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
既然是不适合现在的她,那么以后的她,长大的她呢?
爱丽丝洗了澡,弄干了头发,然后换上这件衣服,照了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美丽慑人的人偶,人偶的皮肤泛着病态的白色,金色的头发披落在光滑洁白的脖颈和锁骨上,酒红色的华丽礼服穿在她身上,有种稚嫩而高贵的血腥感,仿佛月夜一朵沾血的蔷薇,这种感觉很矛盾,并不让人舒服。
她注视了一会镜子,镜子里穿着拖鞋和礼服的她让她觉得很怪异。
她舔了舔干燥发白的嘴唇,踏着拖鞋走出了房间。
爱丽丝从她的房间离开了,进入了魔法学校的商业区,然后走进了一家鞋店,买了一双小型号的高跟鞋。
店主怪异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她飞快的拆开包裹,拿出那双血红色的高跟鞋,然后踢掉她自己穿着的拖鞋——那双拖鞋飞了出去,掉进了草丛里,砸到了躲藏在里面睡觉的一条狗——那个女孩把自己**着的没有穿袜子的脚放进了那双高跟鞋里,他甚至于清晰的看到了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随即在一瞬间消失了。那个女孩似乎没穿过高跟鞋,歪歪扭扭的站着,并向自己又买了一只口红。
爱丽丝从未穿过高跟鞋,以至于她现在几乎是用尽所有的精力去适应穿着它走路。她光洁的脚背在粗糙而廉价的高跟鞋上刮蹭,甚至于磨出了血痕。在稍微适应之后,爱丽丝拿出了她刚买的那支口红,用力的摁在自己的嘴唇上,一圈一圈的划着圆。
商业区里什么都有,但是她并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歪歪扭扭的走到魔器部那里,在呆愣愣的管理员那里放下零钱,租了一只飞毯飞向了greedy城。
她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到那个怪异的叫做“贪婪的”的城镇,她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又开始管不住自己,又开始做一些贪婪的事了。
呼呼的海风从爱丽丝的礼服和高跟鞋里钻入,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蜷曲着身子缩在飞毯上。她的脚尤其的冷,夹杂着盐分的海风刮在磨出血痕的脚背上,疼得她不住皱眉。
她甚至于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仿佛提线木偶一样莫名其妙的行动着,等待着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主人发布指令,然后指令变成冷冷的抖动从线上波纹一样传过来,进入自己的身体,然后随着指令行动。
她格外的希望自己是一只提线木偶,大概是穿着高跟鞋的。
greedy里面也有酒馆,不过并不像魔法学校里的酒馆那样,这里似乎档次要低一些。酒馆光线昏暗,重复放着低沉而刺耳的摇滚乐,里面龙蛇混杂,有端着报纸边看边喝咖啡的,也就大吼大叫耍酒疯的,也有在舞池里疯狂跳舞的。
爱丽丝走了进去,在侍应生怪异的眼神下要了一杯烈酒,一个人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和音乐像是酒精里沉浮的冰块,“叮叮当当”的撞击着杯壁,然后渐渐融化在冷黄色的液体里,变成昏暗酒精的一部分。
爱丽丝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摇晃着酒杯,她在等着有人搭讪,然后冷冷的或者狠狠的拒绝,继而看着被拒绝的人羞赧或者恼怒的面具,试图从中找到某些问题的答案。
然而,却没有人去搭讪她。
不得不承认爱丽丝极美,华丽的酒红色礼服,血色的高跟鞋,浓浓的暗红色口红,让她多了几份妖娆和**的美,她略微有些沧桑和冷漠的气质更显高贵,但是这一身——是在是太诡异,太血腥了。
爱丽丝自己并不知道,现在的她犹如一只犹自滴着紫红色鲜血的蔷薇,尖锐染着月光的刺冷漠无情。蔷薇的下面,是淹没一切的血海,仿佛这蔷薇只能生在血里一样,浸透了血液。
更何况,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口红、礼服和高跟鞋在她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就像迫不及待长大的偷了母亲的衣鞋出来装成熟和的大小姐一样搞笑。
没有人去和她搭话。仿佛是只要看到她一眼,就会被她那冷漠的刺扎伤一样。
同样也没有人敢笑,生怕一开口就被那浓重的血腥味呛到。
酒馆突兀的安静了下来,放着音乐的年轻人似乎忘了换曲,舞池里的人便也不再跳舞,转而开始静静的喝酒。
爱丽丝开始遗忘了她来这里的初衷,她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冷黄色的酒液像是火焰一样沿着她的喉咙流下,瞬间在她的身体里炸开,四处燃烧着。彻骨的辛辣和炽热让她暂时遗忘了所有的东西: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做过些什么,即将去做什么;她不记得自己是人还是别的东西,不记得自己是个人偶师,甚至于不记得自己是个人偶。她试图渐渐遗忘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会从她身体里渐渐流出,变成面前倒映在叉子上分裂的光与影,在昏沉的夜里渐渐消散。不过,在她最后试图遗忘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像是微绿的萤火虫的翅膀,恍恍惚惚的在黑夜里飞舞,盘旋,飘零:她发现自己讨厌这个名字,但是却又不怎么讨厌得起来。这种极其矛盾的思绪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盘旋,像是黏在蜘蛛网上的天蓝色蝴蝶,不断的挣扎。然后,她看到了一双异色的眼睛,以及其他的东西。
p.s.:感谢星尘酱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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