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少夫人,热水烧好了。”
早上,小桂扶着起床的唐琬泡到浴桶内,帮其洗/浴。期间,她无可避免地看到少夫人身上布满红点,懂事的她红着脸刻意别开眼光。
昨夜于房外,隐约听到少爷与少夫人恩爱的声音,小桂又羞又替少夫人高兴。正如唐夫人所说,夫君是否睡在身侧,对女人来说,是件大事。
唐琬岂会不知小桂的心思,但她当下不但身子发酸,还双脚浮沉,有如初见小狐仙家时站在仙梯上的飘忽感,只图安安静静泡个热水澡消减疲软,委实分不出精力去念叨奴婢。
所谓人不可以貌相,没料到斯斯文文的赵士程,昨夜犹如变了一个人。他灼热地哄着她,亲着她,抱着她,令她沸腾。记忆中,以往他俩行夫妻之实时,从来不像昨晚那般张狂……思及此,唐琬的脸红得不比小桂的轻,她往水中沉了沉,把半张脸淹进水里。
折腾了一晚,她累,想必他也累。可当她起来时,赵士程已不在屋内,小桂说,他去寻周佃户了。
周佃户姓周名栌树,年近四十的他,脸上的皱纹有如百年老树的树皮,混浊的眼睛无法让人相信它是能看见世间万物的。当他黯淡无神的目光落到赵士程身上时,赵士程不禁微凛。
他听赵士礽提过,周栌树是位“没什么”的佃农,可他如今却认为对方“有什么”。许是又一年,人变了?顷间,赵士程不晓得该如何展开追收佃租如此……冷漠无情的话题。
倒是周栌树,似早有准备。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赵士程,一开腔便是粗哑的声线,“三少爷,昨夜村长跟我念过了,您又来收佃租。可今年,我还是没法子。我想了一夜,总算想好了。这破舍里最值钱的,就我幺子,我把他送您吧。做牛做马无妨,您赏他一口饱饭,活个二三十年的,算是抵债了。”
周栌树的声音平板无调,口中的幺子仿佛不是他的骨肉,所谓的“送”亦似乎无关轻重。
若非赵士程站在他跟前,看到他破落不堪的农舍以及毫无起伏的脸容,他会以为此人在使诈。
“栌树,这位是大少爷,不是三少爷!”随行而来的李村长急着纠正。
周栌树面不改色,亦不改口,什么大少爷、三少爷、十少爷,不都一样?
李村长又要扬声责他时,赵士程沉着抢道:“村长,你去忙吧,容赵某单独与周大哥谈谈。”
“这……”
“村长,请。”文生已走近他,笑着抬抬手。
李村长瞧了周栌树一眼,唉了一声,走了。文生随即关上门,靠到一边静候,而护卫赵成则于屋外守着,把一众前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村民驱散。
赵士程扫视了一圈农舍,许是牛湖村最破的一家了。李村长说,周家于此住了五代,农舍从未修葺过。而舍内连一张他能坐的椅子都没有,也不好跟周栌树一般直接坐在他的床榻上。赵士程只好站着。
“周大哥,听村长说,周家以前并非如此……困难。”他望着周栌树,平静问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何奇怪的?”周栌树亦望着他,平静回答。
以前是清贫,一家四口围着几亩地转,勉勉强强过着马马虎虎的日子。原本打算让妻子再生个娃,多双手帮补劳作,谁知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借了些银两把妻子好好安葬后,长子又倒下了,说是患了怪病,要治。然而能换银两的都换上了,能借的都借光了,病依旧没治好,长子死了。
妻子与长子先后离去,丢下他与才一两岁的幺子,家不成家。他心力交瘁,耕种从此泛力,那田地亦似要与他作对,非不让他不劳而获,便连连失收。
如今莫说佃租,就连日渐长大的么子,都是靠他向邻居借粮才叫养着。可长贫难顾,终究没出路。
赵士程蹙眉,正色道:“眼下周家只剩你一个壮丁,你理应好好劳作,把幺子养大,才对得住你妻子与长子,而非此般消沉自暴自弃!你若单身寡汉,要长久颓废也就罢了。但作为人父,有孩儿,就好歹像个人样,不该活成如此!”
与赵士程的义愤填膺相比,周栌树淡漠得罪过。他依旧面无波澜,只道:“你懂绝望的滋味吗?”
赵士程一愣,眉宇蹙得更紧地望着那双混浊的眼睛,良久方点了点头。
作为世子,赵少爷何以有机会领悟绝望?周栌树并无细究,这与他无干,只追问:“既然懂,为何还迫我佯装坚强?”
“因为是汉子!”
“就因为是汉子,我已坚持了三年。若是女流,许是早抱着幺子投湖自尽了!”
妻子去世时,幺子才一岁。他极度自责,若非他急着要妻子再生养一胎,若他让妻子多休息,不幸许是不会发生。妻子的离去,教他坚决认定,长子不能死!否则当真家散了。于是他一门心思地为长子凑钱治病,结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幺子对大哥尚未攒下情感,可光是追着他要娘亲时,周栌树就恨不得死去。
“所以你宁愿把幺子送人,都不打算重新振作?”赵士程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而周栌树作出的此等取舍,叫人痛恨!
“许是命吧,我这辈子,就如此了。与其让孩儿跟着我,大概于某年某月饿死,不如给他另一条活路。赵少爷,您能帮这个忙吗?”
唐琬于农舍内消磨了好一阵子,仍不见夫君归来。她曾心生担忧,怕会如前天那般,再出意外。赵德安慰道,赵成会一直守着少爷的,牛湖村亦不大,他们都轻车熟路。闻言,唐琬才安心了些。
独自无所事事,又见外头阳光正好,她心念,何不出去寻一寻鹤望兰?
“小桂,咱们到外头转转。”
“是。不过,少夫人不累了?”小桂看来,少夫人走路的姿势仍有点别扭。
唐琬身子微僵,嗔怪地别了小桂一眼,小桂匆匆颔首,不再作声。
自知身份与衣着于此小山村中甚是扎眼,所以唐琬不往热闹的地方去,而是抄着崎岖小路,在赵德的护卫下,沿着无名山脚深一脚浅一脚地缓行。
百卉堂的张东主以及太婆婆,都念过人与花的缘分,看来都属经验之谈呀!而她唐琬,饶是寻遍绍兴城,仍寻不着鹤望兰的踪影,但她与此花儿,终究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机缘的。
太极星君没骗小狐,赵太老爷亦没骗赵太夫人,凡间果真有鹤望兰,还在牛湖村里。瞧瞧,那无名山脚边灌木丛中一枝独秀的,不就是她寻了许久而终于现身相见的鹤望兰么?
唐琬扒开草丛,小心翼翼迈步走近那数株鹤望兰花,仔细与脑海中张东主《花鉴图》上的花图对比,析出它们大同小异。花茎尖上扭着柳腰般姿态的花儿,如今亲眼所见,顿觉不仅形如随时跃飞的仙鹤,更似正要浴/火重生的凤凰!它金桔色的花瓣并不鲜艳,可于芸芸众草中,相当夺目。唐琬轻轻地凑近花蕊,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
“小桂,铲子拿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唐琬难掩欢喜,念着要把鹤望兰带走。
“少夫人,让奴婢来吧。”铲泥挖花的事,岂需少夫人亲自动手?
“不,我来!”唐琬坚持,小桂便把从李村长处借来的铲子递给她。
小铲子不大,她握着正好。方要下铲时,一只又小又黑的手变戏法般乍地出现,使着蛮劲按住了她的铲柄,顿住了她的动作。唐琬一惊,移目望向小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穿着颇整洁的小娃儿,就是手脏了一些,许是刚刚挖过土,脸上亦擦了些泥迹。他扎着小发髻,脸容并不饱满,甚至有些瘦削,显得眼睛分外圆大。他身子亦相当瘦小,不招人注目,所以他窜至唐琬身边前,无人察觉。
“不许乱挖!”随着阻拦唐琬下铲的动作,小娃儿昂起头冲着她喝道。他个头虽小,但从说话的语气听得出脾气不轻。
“诶!小娃儿,你别捣乱!走开!”小桂上前赶着。
小娃儿没理会小桂,继续冲着手执铲子的“贼首”唐琬喊道:“不许盗花!”
小桂再要赶人时,唐琬抬手拦了。她配合地收起铲子,笑吟吟地对小娃儿说:“这位小哥,你可认识此花?”
“当然认识!它是我的鹤望兰儿。”
唐琬笑意一顿,“此花是你的?”
“是!是我亲手栽的!”
唐琬露出意外的表情,“小哥,你会栽种此花?那不得了!你可知晓此花相当矜贵,你是如何栽活的?”
“村里的沈婆婆教我的!我养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开一回花,岂能让你不劳而获地挖走?”小娃儿依旧昂着首,正气凛然地斥诉。
唐琬想了想,应道:“你说得对,你一番心思栽培出来的花儿,我岂可说挖就挖。那么,若我予你银两呢,可好?”
小娃儿立马皱起眉头,顿如一个小老头,“你有许多银两?”
“不多,但愿够买到你的花儿。”
“我不卖!”
“为何?”
“沈婆婆提过,许多年前有个少爷硬要把花买走,结果花死了,报梦向她哭诉。”
唐琬神绪一怔,小娃儿口中的少爷,莫非指年少时的赵太老爷?
“许是他不懂栽种的方法,要不你教我?”
“不教!沈婆婆说不能教别人的。”
“那你带我去寻沈婆婆,我亲自向她老人家请教。”
小娃儿嘴巴一扁,表情一哀,语气亦不再蛮横,“沈婆婆死了。”
唐琬结舌,无法接话了。
小娃儿窜到鹤望兰前,挡着它,叉着腰喝道:“你们快走!不许盗我的花!”
“你这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不许拦我家少夫人!”小桂伸手拉他。
“走开!”小娃儿不管不顾,一手拍掉小桂的手,又推了唐琬一把。
山脚边的路本就高低不平,唐琬又正恍神,被小娃儿不分轻重的蛮力一推,稍为急退了两步,险些摔着。赵德见状,“岂有此理”了一声,立即上前一手就把小娃儿拧起了离地三尺。
“放开我!”小娃儿大叫大喊,挣扎着挥拳踢腿,赵德不小心被他赏了一脚。
赵德被此小家伙气笑,正要抡掌教训他屁/股时,唐琬又拦了。她冲赵德摇摇头,示意他把小娃儿放下。赵德听命,但他虽把小娃儿重新放回地上,可仍单手钳制着他,免得小家伙又乱发飙伤及无辜。
唐琬蹲了下来,对那忿忿不平的小娃儿温柔劝解:“小哥,我真的非常中意此花,寻了它许久了方有此发现。你就行个好,把它让给我?就一株!”
“你看这里才几株?少一株就少一株,不可以!”小娃儿挣脱不了赵德的手劲,心中不甘又不屈,便把恼气发泄到唐琬身上,说话没一个好语气。
唐琬转头瞧着数了数,是只有寥寥可怜的三株。“可我要此花,并非观赏,而是有紧要的用处。”
“我栽此花,也是有紧要的用处!”
“哦?那是?”
“我娘亲,还有一个哥哥,都死了。沈婆婆说,只要对着此花说话,他俩于天上就许听见!”
唐琬先是皱眉,再是惊讶。此娃儿年纪小小就娘亲兄弟去世,委实可怜,而那沈婆婆所言之辞,竟与小狐仙家说的如出一辙,教她甚为诧异。
“小哥,沈婆婆还念过其它么?”
小娃儿反问:“其它什么?”
唐琬明了,她伸手抚了抚小娃儿的脑瓜,对方慌张地往后躲闪。可赵德杵在他身后,他避无可避,只得硬生生地任由唐琬轻抚,叫他相当拘束与无措。
“能与天上的娘亲兄弟对话,定是幸福的事。我也不愿误了你与家人的相谈,咱们想个折衷的法子,可好?”唐琬轻问。
她的柔荑轻拂着小娃儿的脸蛋,似是乱了对方的心,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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