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第二日,易秀之以家母思念为由,果真要返回临安。
离开赵府时,她不时从马车探出头来,与送行的赵府人遥遥相望,嘴角微勾含笑,眉头却是轻皱。她望着隐藏一丝苦笑的唐琬,心有说不清的滋味。怀里贵如黄金的字据,怎么揣怎么不安,总怕会招雨水打湿或者因大意被撕破。就像一夜暴富之人,害怕会招来绑匪横祸,又担忧或许明日一醒,惊觉原是一场梦,教人跌至深渊般绝望。
全赵府,最舍不得易秀之的,除了赵子卓与赵子兰,就得数赵士礽了。
近日他时常被易秀之逮住,软硬兼施逼他一同充当奶娘照料侄子侄女。照着照着,竟跟娃儿培养出举足轻重的感情来,亦教娃儿学会粘他、非要粘他了。如今头号奶娘一走,就剩他一个二号的撑着,累啊妈呀!
赵士礽尚未享受成亲为夫之乐,不愿折腾受当爹之苦,恨不得赵老爷多派他出外办差,远离一对小磨精。偏生宠孙如命的赵老爷见三子跟孙子孙女感情要好,遂把他视作新一任御用奶娘,暂且无需办差,给他好好照料娃儿即可。
易秀之的人是离开了,可她似无形的网,把赵士礽拖下水之余,亦笼罩着唐琬。她之前的存在,犹如巨石压顶,如今她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仍旧挥之不去。唐琬踌躇了半天,遂命小桂把唐府的周树宝召了过来。
过年前在赵府来了个半日游,今个首回故地重游,周树宝有点小兴奋。小桂一路领着他,两边的景观都有些印象,他难掩雀跃地张望时,碰上迎面而至的赵老爷。
“他是谁?”赵老爷只听过周树宝的名,没见过周树宝的人,亦不记得府上有长这模样的小娃儿。与停立在旁恭候他先过路的小桂他俩擦身而过时,纵然周树宝故意垂下头,赵老爷仍顿住脚步,回头追问。
“回老爷,他是少夫人从唐府请来的,是唐府的小花匠。”小桂恭敬应道。
赵老爷扫了周树宝两眼,随意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周树宝。”周树宝袖着双手,脸几近要埋下地,不敢响亮应话的声音,还略带颤抖。此位大老爷,跟唐老爷唐夫人不太一样,居高临下的气势,不怒而威的语调,叫瘦小的他吃不消。
赵老爷一愣,来了兴致,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哼笑了一声,走了。
周树宝被他莫名其妙的哼笑吓倒,以为会惹来何种深不可测的下场,不敢迈步了。
亏得小桂安慰他,“莫怕,老爷是少爷的爹,不会吃人。”
“啊?”周树宝更慌了,仿佛小桂说的,是“会吃人”。
难怪,原来是德甫哥哥的爹!此对父子,一样深藏不露的教人害怕!
小桂催了几声,周树宝方继续往前走,还追着问了一句:“德甫哥哥在吗?”
“少爷出去了,尚未归来。”
“哦。”还好。
他踏进唐琬厢房时,看见她对着放置桌上的鹤望兰沉思,还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愁,一览无遗。
小桂报了一声,唐琬回过神,冲周树宝笑了笑,伸手招呼着他走过去,端详了一番,“瞧瞧,小宝身子壮了不少。”
周树宝裂嘴一笑,“不像猴子了?”
“像个小活宝。”唐琬半蹲身子,伸出双臂,“容我抱抱可好?”
想起之前唐琬要抱他,但在场的赵士程褒贬不明地盯着他,他不敢。如今没人盯着,唐琬又看似闷闷不乐,他小心肝不忍,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
唐琬要抱起五岁的周树宝,还蛮吃力的,但她很积极,抱着还亲了一下。周树宝第一回被女人抱,一下子不晓得身子该怎么放,是跟被爹抱一样,大咧咧地趴下去吗?但好像又有点不同……直至唐琬安抚地拍拍他后背,他方拘谨地轻轻投至唐琬怀里,小心脏狂怦。唐琬抱着周树宝在厢房里心满意足地踱了好一阵,直至手臂发酸了,才将孩子放了下来。
抱人的人累,被人抱的人也不轻松,周树宝暗吁口气,随着唐琬,来到桌边坐下。唐琬命小桂去端些好吃的,又问周树宝在唐府过的年如何。
闲话了一阵,周树宝忍不住,好奇地问:“蕙仙姐姐,你不高兴?”
唐琬表情一僵,遂苦笑道:“如此明显吗?”
周树宝点点头。
唐琬无奈一笑,没再议谈高兴不高兴的事,只道:“我寻你来,是想让你看看,此鹤望兰是否病了。”
她指指桌上的那盆花儿。它定是病了,飞不动了,否则,为何她托它捎上天庭的话,皆全毫无回音?起初只是问候挂念的话,不紧不急的,可眼下她有相当焦急的事要求助天庭。
周树宝一愕,难道她是因此而不高兴?行,让他大显手身,好好帮她消愁!他跳下椅子,绕着鹤望兰专注地查看,时而把把花茎,时而拈拈泥末,好一会儿,方得出结论:“花很好,它没病。”
唐琬眉梢稍稍一蹙,脸上的苦笑添了些落寞,“那许是我的心病了?”
年幼的周树宝信以为真,“你病了?那快寻大夫瞧瞧!德甫哥哥他知道吗?”
唐琬连忙辩道:“戏言而已,莫忧。”过后她又补了一句:“勿告知德甫哥哥。”
“哦。”周树宝似懂非懂地应了声,见她愁容不展,心中亦随之茫然。
小桂端着茶点返来时,说赵太夫人与赵士礽正于花园带赵子卓赵子兰玩耍,听闻唐琬来了个小客人,唤她一起到外头热闹热闹。
“好,”唐琬站起来,拉起周树宝的小手,“咱们府上多了两个小娃儿,年纪跟你相仿,许是个好玩伴。”
毕竟是娃儿,童心未泯,一听见玩,周树宝暗暗“哇”了一声。以前在牛湖村,与爹相依为命,甚少找同龄人玩耍,去了唐府,又只有他一个小不点,童趣玩乐几近没有。所以当他见到赵子卓与赵子兰时,双方的眼神都是一般地闪亮起来。
小孩见小孩,只要大人不拦不阻,没一会就熟悉起来,接着闹玩起来。
赵子卓汉子担当,与周树宝勾肩搭背的做起了哥们。赵子兰难得地表现出友好大方的亲和,用胖嘟嘟的小手,主动抓了一块糕点,直接明确地递到周树宝唇边,周树宝不客气地张大了嘴,爽快地吃下肚。
“区别对待,不公平。”娃儿去浪了,脱离苦海的赵士礽悠哉地摊坐在太师椅上,沐浴日光。想当初不管他如何逗赵子兰,都换不来她唤一声小叔子,眼下不过初次见面,她就主动给周树宝抓吃的!啧,女大不中留。
轻品半盏茶后,瞄了眼与侄子侄女玩得很欢的周树宝,赵士礽感慨道:“要是爹知道周树宝跟他宝贝孙闹得那般高兴,怕是后悔当初的不收留吧?”
他去过几次牛湖村,自是认得周树宝乃周栌树的幺子,况且赵士程没瞒他,收留的事他晓得来龙去脉。
可赵太夫人不晓得,唐琬听见小叔子突然如此一提,遂连忙冲他使了个眼色。本来施施然的赵士礽,当即挺了挺腰身,正襟而坐,以为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天机。幸亏赵太夫人一门心思追着小娃儿转,方才幺孙在咕哝什么,她没留心听。
娃儿们越闹越疯,越闹越远,几个奴婢在后头追着跟着,生怕出事端。可就在大人们稍稍放松警惕的时候,赵子卓突然拔高的呼喊声吓了众人一惊。
原来赵子兰不慎滑进荷花池,赵子卓惧水,不敢下去救妹妹,只好大声呼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奴婢,由于小娃儿身子小,毫无规律的左穿右插,没一会就追丢了。听见喊声,大人们慌张地循声冲去,抵达池边时已见周树宝浸在水中,使劲要把赵子兰拉上岸。可惜他人小力单薄,不经用,及时赶至的几个男仆立马长臂一伸,把两个湿淋淋的小孩捞上了岸。
荷花池不深,只是满底淤泥。赵子兰在淤泥上站不稳,每脚都似踩空,导致整个人几次滑倒,淹了几次水,早已慌得哇哇大哭。周树宝踩着淤泥本就难使劲,再拉一把赵子兰,被救上岸后已经乏力得直躺下来。
赵太夫人吩咐奴婢赶紧带满身泥污的俩娃儿去梳洗换衣裳,开春的,以免着凉,又命人把大夫寻来替娃儿把个平安脉。
一众人回到屋内,赵子卓跟大人们交代,是周树宝不管不顾地跳下去求妹妹的,相较之下,他愧疚难当,哭鼻子了。
赵士礽怜惜地一把抱起了他,低声哄着。
“我是否懦夫?”赵子卓哭着问小叔子。
“岂会?你不大声呼救了吗?力所能及,量力而为,你已做得很好。”赵士礽安慰道。
赵子卓摇了摇头,“我惧水。”
“惧水的人多的是了。莫要自责,兰儿和树宝都安然无恙了。”
赵士礽哄了一会,小娃儿才止住泣声。
待赵子兰与周树宝一切安好后,赵子卓跑至周树宝跟前,问:“你不惧水?”
周树宝答:“不呀,我会水。”村里的牛湖,他自小就在里面捉鱼。
赵子卓满目敬佩,“那你教我?”
周树宝笑,“好呀,很容易的,把你扔下水就行了。”他爹就是扔了他几回,他就学会了。
“……”这叫教吗?
为了答谢周树宝,赵太夫人把他留在府上用晚膳,更留他在府上多呆两日,陪伴两曾孙。经得唐琬支持后,周树宝欣然答允。
周树宝的英雄事迹传遍赵府,出门归来得知消息的赵老爷讶然了,久久才赞了一句:“不错。”
赵士程回到府上时,亦似笑非笑地望着周树宝,哼哼了两声。周树宝总认为赵士程对他不怀善意,早上赵老爷哼了他一声,如今当儿子的又哼了他两声,他不禁慌张。
晚上休息时,赵士程搂着妻子躺床上闲话。聊起今日周树宝救人的事,问她慌不慌,遂聊到侄子侄女,绕了数圈,又聊到已经离开的易秀之身上。
唐琬轻声道:“我一直想问,你与秀之姑娘认识很久了,为何之前不见你提她?”
赵士程笑了笑,“没为何,无必要罢了。”
沉默了一会,唐琬又问:“她年纪不轻了,为何尚未嫁人?”
赵士程轻拧剑眉,把妻子翻过身来,与她面对面,道:“说出来你莫生气。”
“你说。”
赵士程叹了口气,百般无奈,“那傻丫头一直念着要嫁我,念了许多年了,可我岂会娶她。怎么劝都不管用,我也故意跟她疏远了。她大抵感觉出来,便少来赵府了。”语毕,他观察了一会妻子,“你没生气吧?”
唐琬笑了,摇头,“我夫君得人欣赏,岂会生气。只是,她爹娘任由她?”
“她自幼呼风唤雨,要强要胜要惯了,越是不行的事,她越要办。易世伯又宠她上天,许是被她哭闹多了,就从了。可易婶婶不,一直催她成亲。此回她要返临安,定是易婶婶催急了。”
于此事上,当爹的与当娘的,态度与看法不一样。当爹的总觉得自己有本事,能养女儿一生一世,许是真嫁不了了,谁敢瞧不起他易府嫡女?可当娘的始终认为,女人就得嫁人,嫁得越好,越幸福。赵士程不要她女儿,她女儿何苦拉下脸往人家处挤?
“那你,她在你身上浪费了许些年,会内疚么?”
“以前会内疚的,总觉得耽误了她,恨不得把她绑上花轿。再怎样,我视她如妹妹。不过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她执念太强,管不过来呀。”说不听,闹不闻,总不能动手打吧?赵士程问妻子:“你说,我是错了么?”
“……那你娶她。”
“哈哈,人家可是易府嫡女,岂能当妾掉身价?”赵士程当妻子说酸话,笑着戏言。
“许是她不介怀呢。”
“可我介怀。”
“……士程,倘若我当时没有起死回生,当真一命归西,那你过后会娶她吗?妻好,妾好。”
赵士程笑得更深,平和地念道:“我允过终生不休,既然妻从未休过,又岂能再娶?是生是死,你永远是我的妻呀。我的妻既然尚在,又何需妾?”
人虽死,可他会惦记于心,跟活着一样。
“不行的,”唐琬摇头,“你往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个人孤苦伶仃,多凄凉。你该寻个人,秀之好,别的姑娘也好,相互扶持,老来有伴,说说话,赏赏花,下下棋……”
念着念着,唐琬落泪了。可她不敢让赵士程知道,遂低下头,埋脸于他怀中,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还溜溜鸟,是么?”她听见赵士程于她头顶叹笑一声,回她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彼时我忙着念你,何来工夫理他人?”
唐琬闻言,泪淌得更凶,庆幸夜里房内一片暗黑,她又埋着首,赵士程许是察觉不出。她吃力地平缓情绪,佯装轻松地玩笑道:“许是我黑心吧,竟希望下一遭,你能比我早死。”
如此一来,他就不用再受一次丧妻之痛,而她亦该尝尝痛失的滋味。
“不许!”赵士程立马反驳,但瞬即又倍觉不妥,此岂不咒他妻子早死?呸呸呸!遂改口道:“谁先死都难,要么,像古人说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怀中妻子微微一颤,许是被他逗乐了,偷着发笑?他顺顺妻子的背,“睡吧,莫提不着边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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