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不觉得。
现在方才看得分明。
彼时身在局中。
现在身在事外。
“紫姬心善,只是正如你所说,你也只才到仙学府没多久没几日而已,这种重大的事情,出于同窗之情,我和各位师尊都深感欣慰,只是万事都不可感情用事。”他听见普陀大明镜里的自己,那般冷情冷性,一字如一刀,刀刀催人命:“不过正如你所说,为了众学子的学习心态也好,为了仙学府的风气也好,无论从哪一边权衡,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允了弓月上神的申请。仙学府的兴办,原本也并不是为了要让大家在这里一定要学会些什么,为的是大家要有团结之心与围护天界之心,没人可以例外,大家安享着九重天的太平安逸,就要肩负维持这份和平安逸的责任,做神仙的不可能永远都不会死,谁都料不准明天会如何,若是大家都像弓月这样,那神族也总有一天被灭亡。”
他这一番话,何止是诛心,何止是万箭穿心。
他简直是把弓月架到火堆上去烤啊!
普陀大明镜的故事在继续,上演着的都是他当时亲身经历,并且还都是字字出自他口,不曾有过任何人的挑拨与逼迫。
他自问,也不会有谁能挑拨得了他,也不可能有谁敢逼迫于他。
可正正是因为全部都是他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发自内心而所说,才正正的此时刀刀催了自己的命。
弓月迟霖离去,他所见的,是弓月不曾有过半分动容的面无表情。
普陀大明镜前,他喃喃自语:“你,苦吗?”
我曾经说出过那些子的话,你,苦吗?
他话音才落,普陀大明镜内,迟霖便就替他问出了口:“苦吗?”
他苦笑。连迟霖都这般觉得了。
可弓月却是在笑:“不是苦。”
迟霖走后,弓月便蒙骗着所有的朋友,说她成功退学,以后走了便就不会再回来。只是为了仙学府着想,暂时不适合公开罢了。
苦不苦?
无论苦不苦,若不是十万分的再也不曾有半分留恋,怎会这般如此。
他自然,也看到他们把酒言欢的酒席相送。看到那些故作轻松的欢声笑语背后隐藏的不舍,也看到,酒席撤去,红索向她索要心头之血。
也看到,红索提起关于弓月一直隐瞒着所有人,而在他的书院内行走的秘密。
红索的语气,听来像是做为好友的担心与关心。
弓月大概也是这么认为。
可是他在镜前瞧的分明。
这些,不过是一个铺垫,为的,也就是好向弓月讨个心头血。受人恩惠,才好替人保密。
“红索,你听我说,你什么都不要问了,无论你心里在猜测什么或是你想知道什么,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委实难以开口,一旦提起,我就觉得像是有把刀扎在心上似的,你不要问了。你所要问的想知道的,都已经过去了,全部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栾之站在普陀大明镜前。震惊于弓月这般强烈的反映,惊的目光湿濡。
如果,如果一切真的就在这里中止,也是好的。
至少,不会让他做出更多逼迫她到绝地做出更决绝之事来。
而再之后,便是有关梵妖七界的事了。
他想起自己找到弓月与红索的寝殿之内。后而折去梵妖七界,却看到弓月的分身就快要被处以极刑,彼时,他不过是做个顺手之事,不想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就这样丢了性命,不想仓一柔一世都这般凄惨。
彼时,他心里想的是,弓月这个正身不负责任,他做为仙师也好做为道友也罢,能出手相帮一下也是好的,顺手将自己的神识灌进池雨的身体,使池雨复活,自然也就救下了仓一柔。
这一切他都记得,却忍不住认真的在普陀大明镜内回溯了一遍。
他看的格外认真,也格外入戏。
他假想着当时的自己是为了成全池雨与仓一柔,假想着自己与弓月是这般不可挽回,至少池雨与仓一柔的故事可以得以延续。
哪怕事情当时发生之时,他并不是如此作想。
只是这么想上一想,他已经僵硬的心便就觉得柔软了些许。
他想着,这是迄今为止,自己对弓月做过的,唯一一件温柔之事。
还好,还好。
叛烙要抢玄魂镜,他没想到这件事弓月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潜回了仙学府插手介入。
他看着弓月为了叛烙的事情奔走费尽心机,看着弓月为了叛烙这件事而利用云闲对她的感情,也眼睁睁的看着云闲私下里的窃喜,并且为了与弓月有万莲山之约,而提前去将景致铭记在心,并将路线探好,好在约定当日能让弓月游的开心。
也眼睁睁的看着,云闲后来隐隐的察觉到弓月的异常,并且明明确定了弓月一定不会来,而云闲——宁可背弃仙学府的命令置之不理,也仍旧去等。
去万莲山,等了七天七夜,就为了等一个永远都不会来的人。
栾之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从来不曾放在心上的人,曾经被人这样放在心上过。
云闲是什么心情?
明知她不会来,他还是要等。
他等的是什么,等的是她,还是等着自己清醒?
又或者,等的,只是一个结果?无论是哪种结果?
为了叛烙,弓月做了很多的牺牲。
彼时,他只觉得弓月只是护着叛烙而已。
现在看来,弓月自然是相护叛烙的,可在相护的基础上,弓月夹在中间做了那么多事情,无非是希望叛烙不要遭到太极端的结果,无非也是希望日子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像弓月这样的性子,他若是早就明了,之后,又怎会看到紫姬与弓月动手之后,只是单方面的对紫姬深信不疑?
又怎会逼迫到弓月一点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竟是亲手斩断自己的小指,之后又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剥去她对他所有的记忆?
这心里要有多无法再负荷,才会做的这般决绝?
所有的过往。看过,阅尽,便再也无法像最初拂开普陀大明镜之前那般镇静自若了。
他,再也不能平静如水,心如止水了。
在这一条路上。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也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从来不曾埋怨过任何人,甚至遇到了那些不该发生的委屈之事,她都不曾有过一步报复,她唯一做的,就是挺直着脊背走下去,不曾回头,一直都不曾回头。
而他,此时才觉得。其实这些所有的不幸,原因都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都相信着自己的眼睛与判断,也自问自己足够公平公正,可是,他真的做到了吗?他没有,在紫姬与弓月之间,他永远都是多少都带着有色眼睛来评断弓月的,他觉得他看见在仙学府的弓月就是真实的弓月,不上进、不努力,并且偷闲耍滑。
然后他就自以为是顺理成章的觉得所有事情上弓月都是偷机取巧的。
他的冷漠。他的无情,他的不公,终究让她所走的路越来越艰难。
看完了这些,他独自一人坐在大殿里。像个石像。
看完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那时每天似乎都很轻松的,现在怎么做不到了?
这为仙为神之路,命这么长,以后每一天都要如此这般比死还难受的度过吗?
终于。他想到了什么,立即便就起身向殿外大步而去。
看完了过往,没得可看,可以去玄苍看弓月的现在啊!
他才一出大殿,惊的殿外的小仙童们连连叩首跪拜,东泽正正好大步往他的方向而来,一见他竟然出了偏殿也很是惊诧:“你出来的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事情虽然押下去了,但是这件事你还是得需要亲自去跟天帝和玉帝说一下才是,他们之前已经派人来请过你好几次,都被我推了,现在委实推不过,我估摸着你心情应当现在也平复了些……”
“我有什么可向他们交待的?简直是可笑,这是我一清宫的事,说白了是我栾之的家事,关他们何事,我的家事我还要向别人交待?”一提起紫姬这件事,他没冒火就已经不错了,终究他心里明白,无论紫姬做过什么,最终扎向弓月的每一刀,却都是他亲自所为,怨不得别人。
东泽道:“不是让你去交待,只是这件事总要说个明白才是,这又不是孩子们玩个家家酒,当时玉帝和天帝可是做主婚人的,向他们二人说明一下这也是情理之事,不过是盏茶的功夫……”
“还是取消掉,统统给我推掉,关于这件事,别说是现在,便就是以后,我也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结果就是这样了,不需要知道过程!”
“无论如何都不能取消,你去完这一次,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东泽这次坚决不让。
“啧……”栾之皱眉上下打量他:“这次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你一个人还解决不了?还必须是我本人亲自过去?”
东泽垂了垂首:“近来有些异况……紫姬不能再登九重天,于天界来说是件小事,但是对她个人而言却是件大事,她又不是凡人,而且也没打回原形,换谁也不可能就这样韬光养晦的活下去了事,关键是,前一阵子九重天上还查得到紫姬的动向,但就在前一阵子,查不到紫姬的去向了……”
这件事说来都是因为栾之而起,栾之听了这话也是一诧:“她死了?”
不会吧。
东泽瞪了他一眼:“你觉得她可能自寻短见?只是查不到她的动向而已,这件事好歹是与你有关的,你去说两句,哪怕是把你自己洗清也好不是?”
“没死就别来烦我,一条小蛇而已,等她死了,或是逆了我的意敢再上来九重天的时候再来找我也不迟。”
东泽听了忍不住与他争执起来:“现在只要你踏出一清宫的大门,外面有的是眼睛盯着你呢,你以为你能得个清净就这么算了?这一回你非去不可!”
栾之淡淡一嗤:“那好,从即日起,立即下旨召告,就说我栾之闭关万年,一万年内,不会出一清宫,别人也勿要来滋扰!反正也不是头一回闭关了。”
东泽震惊非常,上一次他去后殿看栾之,栾之还是好番感慨与紫姬的事情,现在竟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让他简直怀疑前前后后到底还是不是同一个人,他简直气极:“虽然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可你确实让我非常想念以前我独自一人过的清净日子,到底是怎么搞的栾之?你怎么让事情变成这样,你怎么让你自己变成了这样?”
“还不是因为……”他的话突然顿住,暴躁的情绪突然因为那个未出口的名字而清了个干净,他垂了垂目,改口道:“还不是因为你。”
东泽倒吸一口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跟你没有关系?”栾之瞪向了他,索性全都推到了东泽的头上,事情还要靠东泽去善后的,不把东泽扯进来,难保东泽会一直坚持忍着就这样下去,保不准东泽真的甩手走人,他可还是要去玄苍的,到时候一清宫怎能没有东泽主持大局,道:“除了你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玉帝想借机对我发难,降不了罪让我难堪一些他也是乐得高兴的,你将一清宫管理的向来井然有序,凡事都从大局考虑,他就是吃准了你这一点,才找到你的头上,让你来劝我顾全大局。”
东泽隐隐的察觉到栾之分明就是在转移战斗目标,怔怔的盯着他,心里想着栾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这模样哪里还像以前那般云淡风清了,若不是知道他一直在普陀大明镜前,简直要怀疑他这是不是走火入魔。
半晌,他决定不再坚持让栾之去玉帝与天帝面前说个清楚,这件事他也不是揽不下来镇不住,点了点头,也不逼迫栾之交待个清楚,只是咬牙道:“这要真是你的心声,你敢在我面前发个誓,那我真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死而后矣了。”
栾之毫无心虚之相:“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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