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之感叹的,不止辅政王一人。
张勇直嚷嚷,“老丁!你们海军,真正是家大业大了!原先以为,你们只有一支舰队,没想到,还有这样大的一个基地!不对,是两个——还有一个威海卫!嗯,威海卫基地既为舰队之永久驻泊地,自然要比旅顺基地还大些,对吧?”
丁汝昌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得了!”张勇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不过就三年的功夫,怎么就置办出这一大屋子的家什来了?就是变戏法儿,也没有这样快啊!老丁,你他娘的可真正成了暴发户了!”
说着,舔了舔嘴唇,“哎,早知如此,我就去撞王爷的木钟,咱们两个,掉换一个位子来做做——我去做海军提督,你来做这个副军团长好了!哼哼,别的不说,单说火炮——我们陆军最大的炮,不过堪堪及得上你们海军最小的炮!”
“撞王爷的木钟,咱们两个,掉换一个位子来做做”云云,自然是玩笑话,没有人当真,不过,对于张勇的“变戏法儿”一说,许多人却都有“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
没来过旅顺军港的人,不会对“三年”这个时间段有什么大的感触;到了旅顺军港,港坞内外、山上山下,一大圈儿转了下来,始知工程之繁浩宏大,远过想象,就算七年、八年竣工,亦不为不速,短短三年,实实在在是一个奇迹了!
张勇的“少见多怪”,其实是在拐弯抹角的拍辅政王的马屁呢。
不过,也不算“虚谀”。
原时空,旅顺军港从勘察到竣工,耗时十余年;本时空,虽然旅顺军港的“二期工程”正在进行中,目下竣工者,只是“一期工程”,就工程总量来说,尚未及原时空,但是,就工程的进度来说,比原时空快了一倍不止。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第一,辅政王是开了挂的,原时空旅顺军港建设之得失,了然于胸,既有了镜鉴,便不走弯路;第二,工程一经铺开,由始至终,无人掣肘,亦无人可以掣肘,效率更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资金投入的密度,远非原时空可及。
李中堂花的钱,都是朝廷的钱,请款、审批、到账,都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既需要时间,也难免周折,有钱就开工,没钱就停工,因此,整个工程,断断续续的拖了十多年。
关亲王花的钱,名义上也是朝廷的钱,然而,开工之前——不对,是“勘察之前”——就已经足额备好,待整个工程完结之后,方才拿账单去向朝廷“报销”,因此,三年之中,半天的功夫也没有耽搁过。
目下,“二期工程”还在进行中,海军工程局和户部两家,还没有正经对过账,因此,迄今为止,旅顺军港的建设,到底花了多少钱,非局中人,皆不知究竟,不过,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来,就这工程的规模,以及那些叫张爵爷艳羡的“家什”,这笔钱,一定是一个庞然钜数!
略略晓得些底细的,对这个“钜数”,有更深广的想象。
实际上,旅顺军港比看上去的,还要花钱——许多钱,花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譬如,旅顺本地虽产石料,但是石质太脆,因此,港坞、炮台所用条石,全部自山东运来;只有“夹道”的石墙,才用本地石料。
这笔海运费,就很厉害了。
又譬如,前文所说的炮位的前、左、右三面所培的厚土,并非就地取材,甚至不是旅顺本地的土——炮位的培土,须有相当的粘性,旅顺本地的土,达不到相关要求;这些土方,都是拿毛驴,从金州、瓦房店等地,一筐一筐运到旅顺,再一筐一筐,运上山顶的。
土不值多少钱,但工费、“脚价”,可不是一笔小数!
再譬如,水泥——这样东西,目下的中国,是生产不了的,尽数自泰西进口——这个海运的费用,又不是从山东往旅顺运大条石可比了。
至于何以朝廷一两银子还没有拨下来,辅政王就能够将如此钜数的工程款备足,也不必去细究了,反正,咱们关王爷一向神通广大,大伙儿见怪不怪了。
*
*
“柯将军,”关卓凡说道,“一期工程已经结束,旅顺基地算是初具规模了,以你之见,目下若法国舰队来攻,有几成把握,可以拒敌于口外?”
柯烈福虽然已“退出现役”,不穿军装了,不过,关卓凡照旧呼之为“将军”,反正,“狄克多法案”只是拿来迷迷外人的眼,自己人关上门来,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几成?”柯烈福说道,“殿下,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哦,请殿下不要误会,我的话,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就是百分之百!”
“哦?”关卓凡微笑说道,“将军,你很乐观嘛!”
“殿下,”柯烈福很认真的说道,“我不是乐观,是客观!就地形、地势来说,旅顺港是我见过的全世界最难以被敌方舰队攻取——也就是说,从海面方向攻取——的军港!殿下,我强调一遍,是‘最’,没有之一。”
顿了一顿,“现在,海岸炮台皆已竣工,火炮皆已就位,从海面方向攻取旅顺军港,就不是‘难以’了,而是‘不可能’了!——殿下,我重复一遍,我认为,旅顺军港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敌方舰队——即是说,从海面方向攻取——的军港!而且,是‘最’,没有‘之一’。”
张勇以下诸将,相互以目,都是微微动容的样子。
“威海卫军港一样是‘天然形胜’,”柯烈福继续说道,“不过,因为出海口较为宽阔,入夜之后,敌军还有可能以小艇入港偷袭,旅顺军港连这个可能性都没有——口门实在太窄了,只要始终保持戒备,再小的船,也进不来!”
顿了顿,“所以,我的把握是——百分之百!”
辅政王终于微微颔首了。
“从海面方向攻取旅顺军港——”柯烈福受到鼓励,有些意气飞扬了,“法国人做不到,英国人也做不到!法国人加上英国人,还是做不到!——我有绝对的把握,全世界,没有人做得到!”
法国人加上英国人?那不是——
呃,你还真不“避嫌”啊。
“将军,”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我留意到,你强调了‘海面方向’——反复强调。”
“是的,殿下!”柯烈福说道,“敌人如果自南方——即海上攻来,旅顺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可是,如果敌人不是从南方,而是从东方和北方——也即是从陆地方向发动攻击,目下的旅顺港,并非无隙可乘。”
关卓凡点了点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进行‘二期工程’的原因。”
所谓“二期工程”,是说在旅顺的东、北两个方向构筑陆路防御体系,共计炮台十五座,炮位八十一个,以从侧、后两翼保护旅顺海军基地。
与此同时,在大连湾修筑海岸炮台五座,陆路炮台两座,炮位三十五个,除了掩护旅顺后路,还兼防金州。
大连湾距旅顺港虽有一段距离,不过,统统算成旅顺军港的“二期工程”。
“您说的对,殿下,”柯烈福说道,“不过,‘二期工程’还在进行之中,战争却已经开始了。”
“是啊,”关卓凡微微一笑,“此役,保卫旅顺军港侧、后翼的任务,自然不能够派给‘二期工程’——旅顺这边儿也好,大连那边儿也好,都还是一片工地呢。”
说到这儿,关卓凡的目光,掠过张勇和丁汝昌,落在他们侧后方的田永敏身上。
“是这样——”他收回目光,“我在天津的时候,军事会议已经做出了决定,调一个师到奉天,在金州一带布防;调一个师到山东,在荣成一带布防。”
柯烈福微微一怔,随即欣然色喜,“太好了!这真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如是,旅顺基地无恙了!”
顿了一顿,“虽然,法国人在奉天沿海登陆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做万全之备,总是好的!”
话说的比较委婉——如果法国人真的在奉天沿海登陆了,就说明,我方舰队已经败于敌方舰队,失去了制海权了。
“事实上,”柯烈福继续说道,“威海卫基地也有和旅顺基地相似的问题——都是难以从海面方向强攻而陆路方向相对空虚,荣成在威海卫的……嗯,东南!若法国人打算从侧后攻击威海卫,在荣成登陆,是最合理的选择!”
顿了顿,用赞叹而恳切的口气说道,“所以,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正确的决定!”
事实上,轩军出津,一部赴奉天,一部赴山东,在去天津之前,关卓凡就已经有了决定了。
为此,田永敏奉招入京,“用备咨询”。
田永敏认为,即便我舰队战败,但只要还保有一半以上的实力,遁入军港坚守,法国人在没有彻底消灭中国海战潜力的情形下,无论如何,不敢贸然突破旅顺和威海卫之间的连线,进攻京津,因此,对旅顺、威海卫两个基地的保护,是“坚守待变”的重中之重。
至于法国人可能的登陆地点,因为旅顺港“二期工程”未成,大连湾自然是第一选择,则入奉的部队布防金州一带,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关卓凡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田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目下旅顺港‘二期工程’已成,法国人大约就不会以大连湾为登陆地了,奉天海岸线甚长,如果你是法国人,你会选择在哪里强行登陆呢?”
田永敏微微一怔,不过,也没有多想,一边儿看地图,一边儿默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回王爷,我会选择庄河——庄河的花园口。”
微微一顿,“其地形,以及其同旅顺之间的距离,作为登陆地,都最为合适。”
庄河?花园口?
嗯,有趣的巧合——您还真是日本人啊。
巧合不止一端。
对于入鲁部队的布防地,田永敏的建议是荣成。
关卓凡故意问道,“烟台如何?——距威海卫也不算远。”
田永敏摇了摇头,“回王爷,我若是法国人,不会选择在烟台登陆——”
顿了顿,“第一,烟台到底是商港,泰西各国在烟台,都有些瓶瓶罐罐,打烂了,彼此面子须不好看;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烟台在威海卫之西,如果在烟台登陆,就得先越过威海卫和旅顺之间的那条连线,则法国的登陆部队,侧、后两翼,将同时受到我残存海军战力之威胁,殊为不智。”
关卓凡心中感叹:是啊,殊为不智!可是,原时空,朝廷、北洋、山东,衮衮诸公,没有一人一念及此,一个一个,或者顾此失彼,或者以邻为壑,各自为战,一步错,步步错,终于满盘皆落索。
哦,我说的,不是中法战争,是甲午战争。
本时空,只有中法,没有甲午,则原时空中法之战的遗憾的弥补,甲午之战的耻辱的洗雪,尽皆之付于接下来的这一战吧!
好了,我满弓蓄势,箭已在弦,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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