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吴淞口。
午正时分,“冠军号”、“射声号”缓缓入港。
码头上翎顶辉煌,冠盖云集,不仅上海、整个江苏的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到了,候迓辅政王的大驾。
其中有:两江总督赵景贤,以江苏藩司身份“护署”江苏巡抚的钱蕴秋,江宁藩司金雨林,人称“万年上海道”的杨坊,江南提督、轩军独立第一师师长刘玉林,以及中外招商局董事利宾、容闳,等等。
钱蕴秋和钱鼎铭一样,都是出身关卓凡的幕府,当年人称“二钱”,赵景贤的两江总督“真除”之后,移节江宁,不能再兼署江苏巡抚了,而钱蕴秋的资历,略逊于钱鼎铭,其实尚不足够接任江苏巡抚的资格,但这个辅政王赖以起家的位子,是绝不可能落在“轩系”以外的人的手里的,于是,关卓凡重施赵景贤署理两江总督、钱鼎铭署理外务部尚书的故技,叫钱蕴秋“护署”江苏巡抚。
“护署”到啥时候涅?——到你够资格“真除”为止啊!
金雨林这个江宁藩司,原在江苏厘捐总局总办的位子上做的有声有色,曾国藩交出江宁,关卓凡要着力消化这块“湘系”的大本营,乃调精兵强将,荟萃江宁,除刘玉林的独立第一师师部移驻江宁之外,还升了金雨林江宁藩司,以为赵景贤的助手——赵景贤风骨嶙峋,雷厉风行,金雨林则“耐繁钜”,为人做事,细致缜密,善于调和鼎鼐,赵、金在一起,是一对很好的搭配。
轩军的体系中,松江军团之外的建制,前头都冠以“独立”二字,刘玉林部是最早“独立”的——松江军团创建伊始,林字团就“独立”了——被留在了国内,没有去美国。
这是一件颇郁闷的事情,因为松江军团回国之后,脱胎换骨,无形之中,没有参加过美国平叛的刘玉林部,在轩军的体系中,就变成了一支“二线部队”,后来混了一个“独立第一师”的头衔,多少算是个补偿吧。
类似的“独立师”,轩军还有两支,“独立”的缘由,则各不相同。
一支是吴建瀛部,因为做了“首都卫戍部队”,在序列上,并入了丰台大营,名义上,不但移出了松江军团,还移出了轩军,吴建瀛的“经制”头衔,也由“丰台大营右提督”而“丰台大营左提督”,最终合左、右为一,成了“丰台大营提督”。
不同于刘玉林部,吴建瀛部暂时没有明确的“独立第某师”的番号——当然,这丝毫不影响辅政王对这支部队的指挥调动。
另一支是展东禄部,也即参加西征的轩军。这支部队,并不止于展东禄“禄字团”的旧部,而是由轩军各部抽调,然后统交展东禄管带,西征战事结束之后,并不归建,整编为轩军“独立第二师”,长驻西北。
“轩系”里头,上海道杨坊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物,辅政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的嫡系,都是火箭般蹿升,唯有杨坊,辅政王做江苏藩司的时候,他就是上海道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上海道,一步窝儿也没有挪过,为此得了一个“万年上海道”的花名。
这并不是关卓凡不提拔杨坊,而是他根本就无意离开这个“天下第一道”的位子。
事实上,关卓凡的势力扩展的太快,在在都要用人,不止一次提出要升杨坊的官儿,都为他婉谢了。
个中缘由,外人也说不大好。有人说,这是因为,杨坊的官身之外,还是一个商人,他的大部分的生意,都在上海,“高升”到外地的话,生意就照顾不到了——一家之言,姑且听之吧。
码头上“候驾”的要员中,还有一位,也很特别的——以浙江巡抚身份“护署”闽浙总督的刘郇膏。
嗯,又是一个“护署”。
不过,刘郇膏的“护署”闽浙总督,不同当初赵景贤之于两江总督、钱鼎铭之于外务部尚书,亦不同目下钱蕴秋之于江苏巡抚,刘郇膏的资格,是已经足够“真除”闽浙总督的了——轩军体系内,刘郇膏一开始就是大管家的角色;轩军体系外,刘郇膏是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和李鸿章是同年。
某种意义上,刘郇膏的资历,比赵景贤还要深厚——较之于赵景贤,刘郇膏进入“轩系”更早,而且——赵景贤的科名,仅止于乡试得意,比不得刘郇膏的进士及第。
刘郇膏之所以还不能“真除”闽浙总督,是因为闽督一向驻节福州,刘郇膏却还不能就够赴福州的任上,这是因为,中法之战,江南防务的重点,是杭州湾——在浙江巡抚辖境之内,所以,必得这一仗打完了,刘郇膏才谈得上“真除”闽督的。
现在呢,先把这个位子占上了再说!
另一方面,闽督不赴本任,并不影响福建的备战,福建防务的重点,只有一个福州,而福州防务的重点,又只有一个马尾——福州船政所在地,有福州船政大臣张之洞和驻防的轩军一部,足够用了。
再者说了,福建巡抚也不能吃白饭啊。
说刘郇膏“特别”,是因为这里是上海,是江苏的地界,他一个浙江巡抚、署理闽督,“跨界”跑到江苏来迎迓上官,未免奇怪哉也——一般来说,封疆大吏守土有责,必要事先请旨,才能离开辖境。
程序自然是全的——刘郇膏到江苏来候迓辅政王,不是“请旨”,是“奉旨”,因为“东南防务,互为一体”,“苏、浙二省,尤为紧密”,辅政王在江苏、浙江期间,苏、浙二省相关职官,要一路随侍,“以备商咨”——也就是说,不但刘郇膏要到江苏来迎候辅政王,到时候,赵景贤、钱蕴秋、金雨林这帮子两江、江苏的,也得跟到浙江去。
除此之外,迎候人群中,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包括各国驻上海的领事,中外招商局、租界工部局的洋董事。
当然,法国人不在其中。
另外,就是身上有功名的江浙士绅的代表了——譬如,“加按察使衔补用道员”的胡雪岩。
等等,等等。
“冠军号”、“射声号”庞大的身躯缓缓靠岸,舷梯放下,军乐奏响。
关卓凡步下舷梯,待部下们行过礼之后,着意同一班外国领事、董事们周旋了一番——他这一回到上海,不是来办外交的,没空儿专门接见、宴请这班洋夷,就靠码头上的这一小段时间同国际友人们“欢叙”了。
这班人中,不止一个,对中国在中法之争上的立场,表达了隐晦的支持,关卓凡一一表示“衷心的感谢”。
欢迎仪式结束,辅政王一行,怒马如龙,离开码头,假座江苏巡抚衙门,召开会议。
这个会,一气开了一个半时辰,随后,辅政王就——回家啦。
清雅街的家里,等着关卓凡的,两位美丽的侧福晋之外,更有一对可爱的子女。
虽然两个孩子的成长,关卓凡都通过照片“分享”了,但及至见了面,方才晓得,人生之美好,其实过于想象。
两个孩子,一般的粉雕玉琢,一般的玉雪可爱,站在一起,十足十的一对儿金童玉女,关天杲不过两岁八个月,关晓晓不过刚刚两岁,但已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长大之后,一个帅哥,一个美女——不消说的了!
尤可喜者,两个孩子动作、语言的发达,明显过于同龄的幼儿,关天杲三岁不到,行礼、磕头,像模像样,一句“孩儿给阿玛请安”,虽然是童稚嫩声,却是清清朗朗,虽说不上字正腔圆,可也是明明白白。
关卓凡喜心翻倒,几乎就要伸过手去,一把将儿子捞了过来,举过头顶,打他七八个转儿。
不行,还有关晓晓呢。
关卓凡笑吟吟的看着女儿。
关晓晓这儿,却好像有点儿卡壳,说了一个“阿”字,便打住了,好像忘了那个“玛”字似的,拿起一根小小的指头,送到嘴边,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扈晴晴有些着急,在一旁蹲下身子,轻声说道:“额娘都教过你的呀……”
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你别催她——我等得及。”
关晓晓又说了一个“阿”字,还是打住了。
扈晴晴正在着急,突然之间,关晓晓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小笑靥,明媚如春花之绽,紧跟着,两只小手张了开来,清清楚楚的喊了声:“爸爸!”
关卓凡一怔,一把将关晓晓抱了起来,高举过顶,放声大笑。
半空中的晓晓,也“格格”的笑了起来。
扈晴晴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由自主,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然后,暗暗的透出一口气来。
关卓凡将晓晓放下之后,再次将她抱了起来,不过,这次只用左臂;然后弯腰,伸出右手,将天杲拉了起来,再一蹲身,将儿子也抱了起来,一左一右,儿女双全,大声说道:“好!好!好!”
清雅街的欢声笑语,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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