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传的是“洋餐”。
二楼的餐室,天花和墙壁是白色,但地毯、窗帘、桌椅,通通都是蓝色,并饰以金色花边,显得一派富丽堂皇。
这间房子,关卓凡对圣母皇太后报告,“是照着法兰西皇宫的样子装修的”。这话大致不差,确实是同时代法国皇家风格。但模板却不是什么“法兰西皇宫”,而是美国白宫“国家楼层”的“蓝厅”。
关卓凡初抵华盛顿,赴白宫拜会总统,林大胡子就是在“蓝厅”接见他的,因此对之有深刻的印象。拿这间屋子装修成“蓝厅”的样子,算是他的恶趣味。
圣母皇太后特旨,关贝勒“陪筵”。太后的桌子居中,打侧再摆一张桌子,关贝勒入席相陪。这个格局,和白氏入宫、在两宫皇太后那儿陪着传膳,倒是仿佛,也是上边的御膳有什么,旁边便有什么,一式两份,毫无差别。
关卓凡陪着慈禧吃这顿晚饭,倒不是为了借机卿卿我我,而是御姐这辈子第一次进“洋餐”,菜式酒水有什么讲究,又该如何舞刀弄叉,他得在一边不错眼地“伺候”着。
在宫里边传膳,一日三餐都是菜品繁多,所以每样菜都不会吃得太多,慈禧尤其如此,有的菜,不过是动个一两筷子就撤下去了。西餐是一道一道地上菜,很怕御姐这个习惯改不过来,一不小心竟然没有吃饱,因此,关卓凡拟的餐单,除了汤只有一味外。其余头盘、主菜、沙拉、甜点通通都是两味。
上菜之前,关卓凡亲手替慈禧系上了餐巾。慈禧微微侧首,嫣然一笑,坦然受之。房间里,还有玉儿在伺候。但君臣二人,显然都把她当成了透明人;而玉儿自己,也笑盈盈的,一切都似乎理所当然。
头盘,第一道,龙虾慕斯配鱼子酱;第二道。鹅肝酱配甜酒冻,佐白葡萄酒。
“启禀太后,这味‘龙虾慕斯’用料不多,不过,这‘龙虾’的体型。其实是极大的,足有一尺多长;这‘鱼子酱’,乃用鲟鳇鱼卵酿制——这鲟鳇鱼,是从俄罗斯极北的河流中捕捞的。”
御姐微微讶异:“哦,这么大的虾?有机会,倒要见识一下。”
鲟鳇鱼倒不陌生,黑龙江每年都要进贡的,只是极其珍稀。每次不过一条两条,算是鱼中之王了。
“是。龙虾也可以整只红烧的。有一味菜,叫做‘白雪寻龙’。过几日,请太后一试。不过,若是要极肉质之鲜嫩,这龙虾最好还是切片生吃。只是,臣担心太后肠胃不和,不敢进这道菜。”
“切片生吃?嗯。我体气壮,偶一为之。应该没有什么干系。回到北京,御膳房可不会这么做菜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是,臣遵旨。”
鹅肝酱配甜酒冻端了上来。
“这个‘鹅肝’所用之鹅,出自法兰西近海之地,尤其肥硕,和咱们中国养的鹅,颇有不同。鹅肝富油,甜酒冻甜中带酸,可以去腻——这个甜酒,和佐餐的白葡萄酒,都是出于同一个酒庄的。”
头盘之后,是一道清汤,用一个又大又浅的盘子盛着。
这道汤,有个名目,叫做“法式教皇清汤”。名字听起来着实气派,慈禧小小抿了一口,倒也确实是既清且鲜。
接下来就是主菜了。第一道,阿根廷腓力牛排,配羊肚菌、酥皮奶酪土豆;第二道,鹌鹑焖松露。
关卓凡说道:“这个‘阿根廷腓力牛排’,是用牛里脊末端最嫩的一块肉烧制的。本来,规矩是只好烧到三五分熟,不过,太后第一次享用此物,臣做主,教厨下烧到‘十熟’。太后若觉得‘过了火’,下一次可以试一试生一点的。”
“阿根廷”是什么,慈禧不晓得,一时间也顾不上问,御姐的注意力暂且在这儿:“牛肉还可以生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开始动手“解牛”。可是牛排不比龙虾慕斯、鹅肝酱之软滑,御姐第一次使餐刀,未免不大得劲的样子。
关卓凡站起身来,走到慈禧身旁,拿住她持刀的右手,柔夷在握,轻轻用力,牛扒“迎刃而解”。
这个惊人的大胆举动,叫圣母皇太后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面色倏然变得绯红。但她终究未发一言,由得他温柔施为。
玉儿垂下眼帘,脸儿也是红了。
慈禧定了定神,叉起一小块牛肉,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借着这个动作,圣母皇太后的心神平静了下来。
“嗯,味道不错啊。”
牛排撤下,鹌鹑焖松露上来了。
“启禀太后,进松露一定要饮红葡萄酒。因为松露香气馥郁,红葡萄酒可以将其中妙处尽量带出。这支法兰西‘波尔多’红葡萄酒,年份很好,和这道菜倒是相得益彰,请太后一试。”
果然,醇绵悠长,香甜回味,慈禧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
主菜之后,是一道什锦香蕈沙拉,接着再上一道酱汁芦荟。
龙虾、鱼子、鹅肝、牛排、鹌鹑、松露,这些油腻腻的食物之后,来两道清清爽爽的蔬果类菜肴,里面还有不少黄瓜、莴苣等“非时之物”,慈禧用过了,只觉得胃纳舒适,心神愉悦。
最后是两道甜点,一道是糖渍莓子;一道是巧克力慕斯,加脆榛子配榛子酱。
甜食素为慈禧喜爱,这两道甜点也是别有风味。只是此时的御姐,已不知不觉吃到了八、九分饱,只能勉强各尝了一块。
一切菜品、刀叉、碗碟撤下之后,又上来了一支酒。酒色晶莹透明,呈淡黄色。
慈禧奇道:“还要喝酒吗?”
关卓凡笑道:“回太后,洋人吃饭的规矩,饭后总要喝一点酒,以为消食的。”
顿了一顿,抬头看了玉儿一眼,微笑说道:“这支酒,就是‘香槟酒’,酒性十分温和,膳后小酌,最合适不过。”
玉儿的脸又红了。
“不过,这个‘香槟酒’,里面是有气泡的,开瓶的时候,会大响一声,乃至涌出泡沫。规矩如此,请太后不必惊慌。就是因为“香槟酒’有这个热闹劲儿,所以洋人的节庆,都要饮‘香槟’助兴。”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西洋各国,大舰船命名、下水的时候,都要拿‘香槟酒’来打碎呢!”
关卓凡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太后圣明!”
慈禧转头向玉儿说道:“这个‘香槟酒’,你从贝勒府回来就一直念叨。等一会儿,也赏你一杯吧!”
玉儿大喜,请了个安:“谢主子!”
开瓶的时候,果然“砰”的一声大响,虽然早有准备,慈禧和玉儿还是吓了一小跳。
轻啜一口,只觉清冽甘甜之中,夹杂着一点点酸意,还有小小细密的气泡,不断的破裂,感觉异常奇妙。
慈禧和玉儿,对这个“香槟酒”,都非常满意。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个“香槟酒”、以及相关人等的命运,比原时空可好得太多了。
原时空,大约是德宗差不多要亲政的时候了,有人给宫里面进了几支“香槟酒”。但这人没像关卓凡那样子,把香槟开瓶时候的异状说清楚。一次传膳的时候,慈禧心血来潮,叫太监开一支来“尝一尝”。结果一声大响,众人都大唬一跳。德宗胆气素弱,最怕惊雷金锣之声,脸都吓得白了。
这还没算完,瓶口不断涌出泡沫,就像喷泉一般。开瓶的太监急了,拿手去捂,结果愈捂愈糟,白沫乱喷,溅了旁边的荣寿公主一身,连慈禧的袍角也沾上了。
慈禧气坏了,开瓶的那个太监,挨了一顿板子,被打了个半死。
怎么办呢?太监们冥思苦想,终于得了个奇葩主意:以后“上头”要喝这个酒,就先在瓶口的木塞上钻一个洞,将里边的气放光了,再来开瓶。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总之,这顿晚膳,慈禧进得心满意足,都觉得自个儿“吃撑了”。
其实,若论饮馔之精,近代以来,洋鬼子虽然奋起直追,但他们那点玩意儿,又怎么比得上我天朝大吃国?只不过,这一来,御姐第一次进“洋餐“,吃了个新鲜劲儿;二来,御膳房的“温火膳”,滋味不足,没法和一离开厨房就上桌的饭菜相提并论;三来,关卓凡在一边絮絮譬解,添油加醋,添砖加码,五分颜色也说成了十分容貌。须知这饮食一道,心理暗示在其中的作用,是早已为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所证明了滴。
撤膳的时候,已是戌初二刻,这顿晚膳,足足进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大宅里边,到处灯火通明;宅子外边,园子里的灯火也次第而亮——都是煤气灯。
光华大盛,圣母皇太后心境大好,于是换上了大毛的衣服,由李莲英和玉儿跟着,在园子里面,慢慢儿遛弯儿消食。
不过,关卓凡不能再陪御姐校园漫步了,他得赶回小站军营,有两个从上海赶来的客人人正在那儿等着他。
这两位客人,一位是利宾;另外一位,是个英国人,叫做拉克鲁斯。
关卓凡拟计,花旗洋行在南非设立“花旗矿业公司”,这个拉克鲁斯,将出任矿业公司的总经理。
*(未完待续)r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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