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堂子胡同,一座一进的小宅子。£◆
宅子极不起眼,但宅子的主人,当初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将之盘了下来。
眼下大约是酉初一刻的样子,时辰还不算晚,但天空彤云密布,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会下雪吗?如果是,那就是入冬后北京的第一场雪了。
不过,宅子的主人的心思,此刻完全不在天时上面,大冷的天儿,他不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在小小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他没带帽子,但脑门上还是渗出了汗水。
他时不时地停下来,向西南方向张望。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是石大人胡同,睿王府所在地。
这个人就是立海,惇王心腹,清华园的管家。
他在等敖保。
按照约定,敖保应该一做完晚饭,就要寻个由头,溜出睿王府,到赵堂子胡同的这座宅子来。这应该不难,敖保虽然还没到下值的时候,但晚饭毕竟已经做完了,只说家里有急事就好了,反正睿王府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厨子。
就算不请假,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王府,应该也不会有人过来搭理他。
王府三餐,和宫里边传膳仿佛,时辰上都比较早。一般来说,申正三刻左右,晚饭就应该做好;石大人胡同和赵堂子胡同离得又很近——出石大人胡同东口,即为朝阳门内小街,沿街北行,右手边第一条胡同,便是赵堂子胡同。从睿王府到这座宅子。走得快点,不消一刻钟的光景。
就是说,如果没出什么意外。敖保此刻应该早就到了赵堂子胡同才对。
意外——能出什么意外?
立海烦躁地绞着手。
最坏的情况,当然是下药的时候,正巧被人瞅见了。
按理来说不能够——怎么能这么点儿背?
立海叹了口气:王爷走的这步棋,会不会太险了一点儿?
本来,按立海的想法,揭帖的事儿虽然办砸了,但干系并不太大。因为就算有人有所怀疑,但也并不能就此牵扯到惇王府的头上。
一收到失手的消息,董河山就躲了起来。易容变装,今儿一早,城门刚一打开,就在几个惇王府的侍卫的护送下。出城远遁。
案之后。步军统领衙门并没有“关闭九门,全城大索”。想来,虽然捉了现行,但此案背后脉络,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一时还摸不着什么头绪。
直到中午,步军统领衙门方才大举出动,封了“聚贤馆”,把馆里所有的武师都扣了起来。
但无所谓。“聚贤馆”干的所有的“湿活”,包括这一次粘贴揭帖。都是由董河山出面派差,而且,由始至终,绝对不对武师们提一个“惇”字。“聚贤馆”的武师们,也只管办事、拿钱,至于为谁办这个事,为什么要办这个事,也绝对是一个字也不多问。
“聚贤馆”的武师,确实时不时地应召到惇王府耍耍功夫,那又如何?总不成因为这个,惇王府就要保他们个个白璧无瑕?“聚贤馆”和惇王府没有任何台面上的从属关系,两者之间,最多就是个“主客”的关系,他们犯了事,惇王连“交游不慎”、“管束不力”都算不上的。
哼哼,就算有人起了疑心,又拿什么来为难宣宗亲子、先帝手足、国家亲王、皇帝的五叔?
所以,只要拿不到董河山,这个案子,就扯不到惇王的头上。
董大侠嘛,你们就不要指望能够抓得到了。
立海给惇王的建议,是“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了再说”。
可是,惇王却有不同看法。
步军统领衙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桦皮厂胡同案现场,左翼总兵的人,拿出了关卓凡的手令;还有,其中十来个人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不是那种精气神儿!
更重要的是,他们人手一支“六星连珠”的手铳,这种短洋枪,整个步军统领衙门拢共也没有几支,步军平日巡逻、办案,“标配”长矛、腰刀而已。
真正逼退德禄他们的,其实还不是关卓凡的手令,而是这十几支短洋枪。
“聚贤馆”那几个一身功夫的武师束手就擒,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也是因为这十几支洋枪。
难道轩军介入了?!
没有进一步的信息——宫里边的消息透不出来;惇王原本指望着宝鋆能给他透个信儿,却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就连被捕的“聚贤馆”的武师关在哪里,也打听不出来。
这个情形太不寻常了。
“聚贤馆”的武师失手,肯定不是因为阿尔哈图的人歪打误撞——左翼总兵的人没理由歪到右翼总兵的地头上去。
这是掉到人家挖好的坑里面去了!
再想想案之后的种种特异情形,惇王觉得,一张大网已经张起,正在向自己围拢过来。
不晓得对头还有什么牌没打出来?惇王认为,对头既能够挖这么大一坑给自己跳,则必然在暗中准备、筹划已久,手上也必定还握有更厉害的牌,己方“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了再说”,不过意味着“束手待毙”罢了!
惇王恶狠狠地说道:“娘的,砧板上的鱼还要蹦三蹦呢!想割爷的肉?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吧!”
惇王的对策,在立海看来,颇为匪夷所思:做一件更大的案子。
惇王的想法是,如果在这个点儿上,有一件更大的案子爆出来,那么,大伙儿的注意力,就会从揭帖案上移开;对头顾此失彼,就顾不得再来怀疑和算计他了。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转移焦点”。
另外,两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同时作,会给人“天下即将大变”的感觉,朝野内外,必舆情浮动,人人自危。这种情况下,朝廷的要任务,是安定人心,营致祥和之气,而不是一味破案、惩凶,那样搞法,只会火上浇油。
只要熬过这一小段日子,接下来,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埠,对头更不可能于接待友邦政要的同时,在自个窝里,大兴政潮。
等到美国人走了,这个案子便已时过境迁,对头就算想回过头来重翻旧账,也必力不从心了。
如此,我的难关就算过去啦。
那么,什么样的案子才算“更大”、并有足够把握立即成功实施之呢?
不消说,做掉睿王啊。
立海找到敖保,拿出一个小瓷瓶,交了给他,要他今儿做晚饭的时候,将里边的药,下到菜肴之中。
“你放心,不是要你弑主!就是叫老爷子生场不大不小的病,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老爷子体气那么壮,一点儿尾也不会留下来的。嘿嘿,这样,对大家都好!”
事实上,瓷瓶里装的是砒霜。
“做完了饭,你片刻也不要耽搁,立即到赵堂子胡同来和我汇合!我都安排好了——下半辈子,你和你老娘,就等着享大福吧!”
立海告诉敖保,在赵堂子胡同汇合后,他会立即亲自护送敖保出城,同他老娘母子团聚。然后,会有人接手,将敖保母子连夜送到天津,在天津大沽口码头,搭上洋人的汽船,直放上海。
“上海——那可是花花世界!洋婆子个个都是袒胸露乳的!你小子可算有艳福了!我已经在英国人的租界里,盘下了一座小洋楼,整三层,带花园儿的!嘿,那么精致的房子,连王爷都没住过!到了上海,你改个名字,就把房契换成你的新名字!我再代王爷……嗯,我再送你三万银子!这下半辈子,你娶个小娇娘,加上你老娘,你们三个,就安生呆在里面享福吧!”
“过个一年半载,这个事的风头过去了,你如果愿意回北京,那也随你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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