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敬垚这家伙,怎么会中毒,没见一段日子,他的功夫倒是退步了,连卞祎那样的人都能伤了他。”人未见,声音倒是一派轻松。楚向晚心想,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和他是一个德性,泰山崩于前不变色。
走进屋子里的是一个身穿白衫的男子,用什么形容词来说好呢?飘逸出尘,这是楚向晚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本以为“宁先生”怎么样也得跟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大,没想到,这个人看着也就比皇甫敬垚大了那么几岁。这个人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整个人的风采都来自于这双桃花眼,他一进门,就让人有一种阳光洒满大地的感觉。这一点,和皇甫敬垚的淡定霸气是截然不同的。楚向晚觉得,有这样的朋友,也是一件挺开心的事情。
宁彦辰进屋后,第一眼就望向了楚向晚。确实是倾城倾国,难怪皇甫敬垚那家伙要英雄救美了。只是······红夏已经把楚向晚的身份告诉了他,他心内叹息:敬垚动心不容易,可惜是一段孽缘,敬垚又是一个执着的人,将来估计有这两个人受的。
宁彦辰再不作他想,径直走到床边,他看了一下皇甫敬垚的面色,又看了看他背上的伤口,然后离开了屋子。
楚向晚不解,在宁彦辰即将跨出门的时候,问了一句:“宁先生,王爷如今怎么样了?”
宁彦辰头也没回:“山人自有妙计。”
接着就是红夏带着一帮人忙忙碌碌地搬东西。他们搬走了桌子,又搬来了一个大木桶,桶里倒了滚烫的热水,宁彦辰再进来的时候,手上抓着一把草药,他面对楚向晚说:“我手上的这个是蕰草,可以解断肠草的毒,虽是遍地可见,却少有人知道。只是敬垚已经昏迷数日,我必须用独门内功把蕰草的药力输进他体内,还请姑娘在外等上一阵。这个过程中毒者必须赤身坐于水中,在下要帮敬垚更衣了。”
宁彦辰说完还故意朝楚向晚眨了眨眼,真是和他出尘的外表不太相称。
“那劳烦先生了。”楚向晚面色尴尬地退了出去。
两个时辰以后,宁彦辰终于打开了门,他对楚向晚说:“毒解了,你可以进去看他了。”
楚向晚冲进了屋子,她跑到床边,看见皇甫敬垚面色已经恢复血色,她回头问宁彦辰:“先生,睿王何时会醒过来?”
宁彦辰摆摆手:“别着急,让药力在他身体里再缓一缓。明日这个时候,他必定会醒。”
楚向晚抱着皇甫敬垚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对他说:“睿哥哥,太好了,你终于没事了。”
“只是,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楚向晚心里默念道。
这一晚,楚向晚依旧唱着《星星谣》,而在皇甫敬垚的梦里,她也一直出现,因为楚向晚整晚上听见皇甫敬垚数次叫着她的名字。皇甫敬垚每叫一次,楚向晚都觉得自己的心被人剜了一刀又一刀,残缺得不成样子。
到了后半夜,楚向晚离开了屋子,一出门就看见宁彦辰坐在外面的石阶上喝酒。他看见楚向晚过来,招呼了一声:“坐。”
楚向晚也就像他一样,席地而坐。
他望了一眼楚向晚,带着赞赏地口气:“太子妃也是性情中人,我就说嘛,敬垚那家伙并不是贪图美色的俗人那。”
他说的直白,楚向晚也直接回道:“宁先生既如此说,看来已经知道我们的事,那就请勿要再称我为太子妃了。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好。”
“即使再不愿听到‘太子妃’三个字,一切也已是注定。我们,终究是要成为陌路的。”楚向晚突然又自言自语道,有两行清泪从眼眶流出。
“姑娘后悔吗?”
“怎会,我其实很感谢老天爷,让我能够遇见他。就算是错,我起码也由着自己的心活了一次。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相知相许的人让我遇上,我知足了。”
“你知道你哼的那首歌谣吗?在敬垚小的时候,萧妃娘娘也经常哼唱给他听。”
楚向晚点点头:“他跟我提过。”现在想想,皇甫敬垚当时说她母亲成为妻妾争斗的牺牲品,其实是说的后宫争斗不止不休,恐怕始作俑者还是后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姨母。
“萧妃娘娘陪伴敬垚的时间很短,十三岁那年,萧妃娘娘撒手人寰,香消玉殒,敬垚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萧妃娘娘又出身歌女,所以他一直被其他的兄弟姐妹欺负。十六那年,他主动请缨,要上前线锻炼,从最底层的火头兵做起,没想到皇上居然准了他的请求,把他送到北疆。他虽是皇子,却从没有架子,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又苦练武艺和兵法,慢慢地,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干立下了赫赫军功,才成了现在手握重兵的睿王。八年的时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数十处,花了我这个大夫不少好药呢。”
宁彦辰说得简单,但是楚向晚能想见到,一个失去母亲又不得宠的皇子,到了北疆那种贫瘠之地,要吃多少的苦,付出多少倍的努力,才会有今天的成就,让朝中的一批人愿意以他马首是瞻。皇甫敬垚再也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无权皇子,而是当朝太子继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我走了以后,请宁先生告诉他一句话。”
“你说。”
“我心不似君心,有负相思意,勿念。”
宁彦辰又灌了一口酒:“姑娘何必把话说的这么决绝?”
“那宁先生认为,我还应该留一丝可能给他?既然明知不可能,不如早早地离开他的生活,不留一丝念想。另外,我离去后,请先生暂时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以后的宫廷夜宴,我也会尽量避免见到他,希望他能伴着时间淡忘方晚这个人。”
“即使姑娘再退避三舍,你们也迟早会在宫内遇上。到那时,恐怕敬垚要深怨你了。”
“我只愿他能安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若一直对我念念不忘,才是隐患。”
“好,在下会转达姑娘的话。能瞒多久是多久,就算说实话,也得等他的伤痊愈。”宁彦辰也知道,这实话的杀伤力远比假话来的厉害,若是让敬垚知道他和楚向晚即将成为叔嫂,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敬垚有今天的势力不易,他多年的暗中布局也不可在这时暴露殆尽,罢了,这个恶人就让他宁彦辰来做吧。
“时间不早了,还请先生安排人送我回京城。”楚向晚没有再看屋子一眼,只是麻木地等待着宁彦辰的安排。
不过一个时辰,红夏就准备好了干粮和马车,她对楚向晚说:“楚姑娘,你一个女子,其他男人送你不方便,我送你回去,权当是感谢你这几日对王爷的照顾。”红夏在听到楚向晚和宁彦辰的那番话以后,就开始佩服这个女子了。她确实值得王爷去爱,只可惜,世人不容这段情,为了王爷,他们都只能编织一个谎。
楚向晚苦涩一笑,说了声“谢谢”,就上了马车。
三日后,京城左相府邸。经过连日奔波,终于到家了。临下车前,楚向晚拉住了红夏的手臂,对她说:“红夏姑娘,我看得出,你对睿王有情,我和他今生无缘,希望你好好照顾他。”
“王爷是我的恩人,我誓死效忠王爷。”红夏没有明说,但楚向晚知道,她托对了人。
马车走了,楚向晚叩开了相府的后门,家丁一打开门,看见是楚向晚,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嘘,”楚向晚示意他不要声张。府里是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她必须先见了爹爹再说。
楚向晚一个人都到了楚怀风的房门外,此时已近子时,爹爹屋里的灯依然亮着,可见她不见的这些天,爹爹一定是心急如焚。她轻轻地推开了门,看见爹爹背着她对着娘亲的画像自言自语:“烟儿,我对不起你,向晚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却不能好好照顾她,让她流落在外这么些日子,如今她下落不明,我派人四处寻找都没有消息,我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烟儿,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女儿平安无事。”
“爹爹。”楚向晚已经泪盈于睫,她从背后看自己的父亲,突然觉得他的头上多了不少白发。
楚怀风回头,看见女儿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有些不可置信,他望着自己的女儿,一瞬间也湿了眼眶:“晚儿,你回来了。”
楚向晚上前扶住了楚怀风:“爹爹,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楚怀风上下打量着楚向晚,“孩子,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女儿······”楚向晚欲言又止,“出门散心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强盗,后来我被逼落山崖,跌伤了脚,幸得一家农户所救,修养了些日子才赶回来。”
“那你是如何回到京城的?”楚怀风追问。
“女儿脚伤好了以后,那家农户要进京城采购一些日用品,就带着女儿一起来了。”
楚向晚不想提到皇甫敬垚,她不想让爹爹担心。朝内的明争暗斗已经非常激烈,她进宫本是一次权利的交易,爹爹已经顾虑重重,若是知道此次的暗杀是皇后一手策划的,爹爹只会更加担心。她是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不能再把爹爹连累了。
“原来如此,向晚,你在外这些日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知女莫若父,楚怀风直觉楚向晚没有道出实情。况且这大晚上的,农户怎么会这时还没出城?
“爹爹,您放心,什么事也没有。您看,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嘛。”楚向晚又念起了皇甫敬垚,她强压住了声音里的一丝哽咽。
“孩子,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做事也会拿捏分寸,既然你说没事,爹也就不再问了。太子前日下朝后问过为父,你为什么不在上阳山别院,为父借口你感染风寒,已回府修养。你日后进宫,若是太子问起,小心应对。”
“是,女儿知道了。”
“还有几日你就要进宫了,这几日你好好歇息。”楚怀风慈爱地拍拍楚向晚的头,眼睛里既担忧又不舍。
楚向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躺在床上,她怎么也无法入睡。脑子里全都是皇甫敬垚的身影,想着他是否痊愈了,想着他醒来后听到那句话的反应,想着那只能回忆的回忆。
也许是心有灵犀,楚向晚想着皇甫敬垚的时候,皇甫敬垚也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晚儿,晚儿。”在呢喃声中,皇甫敬垚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四周,屋内没有一个人,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宁彦辰听到声音走了进来:“你终于醒了,看来我的推算不错,这毒刚解了一天你就无大碍了。”说着还把了一下皇甫敬垚的脉搏。
“方晚呢?”皇甫敬垚没理他,推开他的手。
“老朋友相见,你也不问候我一下,就急着找你的小美人?”宁彦辰真是不怕死,明知道皇甫敬垚的脸色已经不好,还在这拖延时间。
“宁彦辰,我问你方晚呢?”皇甫敬垚语声开始急切和不耐烦。
“小美人走喽,人家看你王爷身份高贵,怕高攀不起。红夏已经送她离开了。”
“她说过一切等我醒来再说,不可能不辞而别的。”皇甫敬垚不相信方晚会突然消失。
“小美人只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我心不似君心,有负相思意,勿念’。”宁彦辰说这话的时候突然认真起来了。
皇甫敬垚见宁彦辰一本正经,他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心不似君心,我心不似君心······难道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个人动心动情,不,他看得清楚,晚儿和他一样,都在这场感情中付出了真心。
“她到底为什么离开?”皇甫敬垚逼问宁彦辰。
“敬垚,我不会说,你也别再问。人家要走自然有她的缘由,她已斩断这份情,你又何必执着?只能说,在她的心里有比你更加重要的东西。”宁彦辰也有点不忍了,可是,伤口的腐肉要一次剜尽才好,否则将来只会后患无穷。
皇甫敬垚没有再说话,他开始沉默,让宁彦辰都有种置身冰窖的感觉。之后的几天,红夏回来了,皇甫敬垚没有问任何有关于方晚的消息,只是人,却越来越冷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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