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昨日便回来了,也没来见咱家!”陵监内,冯保的独间儿内,一见陈默他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然后不等陈默说话,便又问道:“不是将孙秀搬倒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陈默来昭陵当掌印的事情宫里知道的人都不多,昨夜他回来的匆忙,一待刘文山回转,便急着带人去看“戏”,只将此事告诉了非要跟着去的朱翊鏐和李天佑以及早先去请阎满的魏朝,冯保自然无从知晓。
冯保不问,陈默也是要说的,当下将自从回京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冯保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本来琢磨着这次怎么也能留到京城了,想不到万岁爷居然又把咱打发到这里来当掌印,咱知道他是好意,可……”
“你也别抱怨了,”冯保打断陈默,悠然说道:“凭着咱家对朱翊钧多年的了解,将你打发来昭陵,绝对是一片好心。其实也不错,你聪明机巧,又圣眷优渥,最大的短板便是年龄,真在京城赏你一个高位也当不踏实,倒不如来这里,不但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的级别又提了上去,看守先帝陵寝,混个几年,说出去也是份了不得的荣耀……”
“可晚辈听人说,来陵监当掌印的,不都是司礼监御马监内宫监那些年老又无力升转者么?”陈默不解的打断冯保。
冯保一乐,说道:“你也说了,那些年老而又无力升转者才会被打发来陵监当掌印,可你年老么?再说,这里是昭陵,先帝陵寝,朱翊钧是孝子,你以为他将阴尚德召回京当内宫监掌印仅仅是为了给你腾位置?错,跟他昭陵陵监掌印的身份也有直接的关系,懂么?”
陈默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道:“晚辈明白了,依老祖宗这说法,这地方对咱来说果然是个好地方。”说着一叹,又道:“就只便宜阴尚德那老小子了……适才交接账目的时候,老混蛋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还以为晚辈看不见,哼,等他一走,晚辈就把那些账目封存,反正潞王殿下欠了晚辈一万两银子,不怕他不给晚辈作证……”
“一万两银子,怎么回事?”冯保好奇的打断陈默问道。
陈默忙又将适才拿李九妹跟朱翊鏐打赌的事情说了一遍,刚说罢,冯保便嘿嘿一笑,指点着陈默说道:“你小子还真是够鬼的,朱翊鏐急着跟你打赌,怕是正中你下怀吧?那小子其实也挺机灵,不过跟你一比,卖了他没准儿还帮着你数银票。”
挠了挠脑袋,赫然一笑,陈默说道:“老祖宗夸奖了,晚辈这也是被逼无奈啊。谁让如今张鲸势大呢,现下阴尚德又接替田公公当上了内宫监掌印,更是如虎添翼,晚辈不得不防他一手啊!”
冯保的神色严肃了下来,微微额首,说道:“这点你虑的是,朱翊钧是个念旧的人,当初你之所以能救下咱家,除了他欣赏你以外,跟他念旧情也不无关系。”
说着一声冷笑:“天家无私情,这是朱翊钧的长处,也是他最大的弱点,做事优柔寡断,守成有余,开创不足。加之脾气倔强,相比较起来,倒是朱翊鏐比他更有塑造的余地。这也是当初咱家冒险也要拉拢朱翊鏐的原因,只可惜……”
什么“更有塑造的余地”?你就直说比朱翊钧更好忽悠不就得了?
陈默暗暗腹诽,自然不敢宣之于口,反而顺着冯保叹了口气,说道:“晚辈知道老祖宗当初那样选择,并非万全为了自己,更多的是替天下苍生担忧,可惜晚辈……”
“不说这些了,”冯保摆手止住陈默:“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都是命,怨不得你。这段时间咱家想了很多,咱家老了,劳累了大半生,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大明的未来,还得看你。”
“真有说的这么伟大?”陈默不信,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连连摇头:“老祖宗说的哪里话,如今大明已经到了极盛而衰的转折,晚辈才疏学浅,不过误打误撞的狗屎运好罢,还得您,才是擎天支柱,治世良臣,大明的未来,缺不得您啊!”
“臭小子,几日不见,别的本事不见涨,拍马屁的工夫倒是有长进。”冯保呵呵一笑,活动了活动脖子,发出咔吧的声音:“听见没,真老了,骨头都硬了……”
陈默匆忙起身坐到冯保身后,伸手轻轻替他拿捏肩膀,嘴里说道:“您这哪里是老了,分明是这么多年操劳国事累的!”
“越说越来劲了是吧?”冯保侧头斜了陈默一眼,又扭回头,眯上眼睛,缓缓说道:“这次申时行与潘季驯表现还不错,尤其申时行,咱家本以为人走茶凉,没想到跟他打了个招呼,听你刚才说,殿审之上,他倒还卖了咱家一个面子。”
陈默这才知道原来冯保一直暗中关注着京中的局势,不禁心头一暖,揉捏肩膀的手愈加轻巧了一些。
“现下这力道还行,刚才力道大了点……旁人看见你这新科大印公伺候咱家这老不死的,准该骂咱家不识抬举喽!”
“老祖宗又取笑孩儿……”陈默一笑,正色说道:“说实话,这里虽好,孩儿还是想留在京城做事的,只可惜,瞅万岁这架势,不知要雪藏孩儿多少年……唉!”
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冯保在他心目中,如良师,如益友,可他仍旧无法将自己的担心和盘托出。难道要让他告诉对方,再过几年,当那个神秘的年份到来,所有万历中兴的气象突然消失,大明将突然间从巅峰开始跌落?
“起码还是有了些改变,总算没白折腾。”他用这句话聊以**,可面对冯保,一直压抑的担心仍旧不可避免的爆发了出来:“没有自己在朱翊钧身边,历史会不会重新返回原本的轨迹呢?”
冯保闭着眼睛享受陈默的伺候,当然无法猜透他的心思,悠悠说道:“你安心办差就是,熬上几年,自有你出头那一天。”说着话皱了皱眉:“如今这年也过了,咱家只担心内廷没了咱家震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从中作乱,太岳一生心血,就要付之东流啊!”
陈默身子一震,下意识的停住了动作:“您的意思是……?”
冯保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睁开了眼睛,望向窗外,良久,深深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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