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京城下了场大雪,覆地三尺。
林延潮仍是四更天,就从被窝里爬起,然后赶往皇城。
一般而言,如果日讲遇到大风,大雪,大雨,那么皇帝可以下旨停日讲的,不来文华殿。不过按照规矩,林延潮身为讲臣却是一定要到的。
这就跟早朝差不多,遇到风雪,皇帝可以下令免朝,但文武百官仍是要到皇极门前行礼。
所以这日林延潮在朝服外加披了一件毡衣,由陈济川乘着伞遮着风雪,来到讲官值庐。
到了讲官值庐后,外面的天仍是一团漆黑,且寒风呼啸。
堂吏打着呵欠掌上灯,点了炭盆,询问了林延潮又无吩咐后,这才至吏舍再睡个回笼觉。
林延潮坐在椅上闭目,他也不是闲着,而是将今日要讲的讲章再脑子里再捋一捋。尽管天子今日多半会下旨停讲,但林延潮还是做到有备无患。
坐了好一阵,感觉门口棉帘被挑起,林延潮睁眼见进来一人后,立即起身作揖道:“下官见过中堂。”
对方正是张四维,他点点头道:“林中允何时到的?”
“下官也是刚到。”
张四维点点头入座后,然后示意林延潮坐下后道:“昨日何谕德上疏乞休,已是杜门在家,今日日讲林中允要一力担之了。”
林延潮讶然道:“中堂,何谕德为何上疏乞休?”
张四维道:“何谕德疏中所言自己才疏德浅,不足以辅佐圣君,兼之任讲官七年,十分劳累,难以为继,故而恳请陛下再选贤良。”
林延潮心想,何洛文哪里是这意思,明明是上一次天子因为立恭妃的事,出尔反尔,而感到不爽,于是上书求去。这都是明朝大大夫的臭脾气啊,咱都是一言不合就辞官的。但转念林延潮一想,何洛文终究是侍奉三朝天子的大臣,天子到时候肯定是要温旨挽留的。
不过何洛文这一罢工,林延潮倒是有些难受,原本日讲两个人的,自己看来今天要唱独角戏了。
于是林延潮向张四维满脸为难地道:“中堂,何谕德不在,下官一人的讲章可没办法讲上半日啊!”
张四维笑了笑道:“就知宗海你会这么问,那你讲章上讲完,可以即兴说些其他的事,只要别有辱圣听,本阁部也不会计较。”
讨了张四维这句话在,林延潮顿时安心不少,于是道:“那下官竭力为之。”
张四维缓缓点头,然后又道:“对了,十日之后朵颜使节要来朝贡,拜见陛下,按理讲官需在旁侍班扈从。到时陛下必会下旨赏赐,抚慰使节,需由讲官代为起草圣旨。”
“以往朵颜使节前来,都是由何谕德来应对的。但这一次何谕德乞休,其余讲官也是抽不得空,故而这一次本阁部想让你来出面。”
“下官可以问,为何以往都请何谕德呢?”林延潮问道。
张四维笑着道:“那是因为何谕德通晓蒙语,他写圣旨后,可直译成蒙文说给朵颜使节听。”
林延潮当下道:“可下官不会蒙文啊!”
张四维道:“这无妨,以往讲官无人会蒙语蒙文时,都是请四夷馆鞑靼馆里的译字生当场口译。只是请他人转译容易出错,以往四夷馆鞑靼馆译字生,常会将圣旨译错,还曾因此得罪过番邦使节。你也知道圣旨乃陛下金口玉音,岂能有丝毫的偏差,一词不当有辱国体,也是寒了番臣的心。”
林延潮问道:“那敢问下官该如何办呢?”
张四维笑着道:“这也容易,你事先将天子赏赐,抚慰朵颜使节的诏书,打好腹稿,然后去四夷馆鞑靼馆请几位老成,历事多年的译字生,将草拟的旨意一字一句的先与他们商量,先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到时候天子让他们译旨时,就不容易出差错了。”
林延潮恍然道:“原来如此,下官多谢中堂提点了。”
张四维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宗海,你做事严谨认真,本阁部对你一贯放心。”
“下官谢中堂抬举。”
二人说话间,这时外面又刮起了风,此刻雪虽是停了,但大风打得纸糊得窗棂扑扑直响。
张四维看了一眼外头,笑着道:“不过我看今日是不会日讲了,咱们就坐在这侯旨吧!”
“是。”林延潮恭敬地应了一句。
于是二人就坐日讲官值庐里等着,不多久外头传来靴子在雪地里嚓嚓的踏雪声。
林延潮与张四维都是睁开眼睛,一名太监打帘子进来道:“陛下摆驾文华殿,请张老先生与讲官一并前去迎驾吧!”
张四维,林延潮都有几分惊讶,于是一并站起身来,然后整理官帽,朝服,一前一后地随着太监来到文华殿。
不久天子的御驾抵至文华殿,二人再跟进。
文华殿穿廊里,小皇帝坐在御座上,笑着道:“昨夜朕批改奏章至三更,本待今天睡迟得,但却不到四更天不知为何醒了,再无睡意。朕想若是朕能每日都如此只睡一个时辰就好了,如此就有更多的功夫来处理朝政了。”
听了天子这话,张四维立即道:“陛下以保重龙体为重,如此臣实心底不安啊!”
小皇帝笑着道:“少傅哪里话,本朝初年,先皇创业伊始,励精图治。每日除早朝之外还有午朝和晚朝,并下令各部衙门必须有一百八十五件事,必须面奏天子。”
“朕今日思之,实相差甚远,朕既不如太祖高皇帝聪明神武,连勤政上也是逊之,每夜梦回实敢愧疚。”
张四维道:“陛下,当时太祖高皇帝草创基业,故而才事事亲力亲为。眼下天下太平,四方无事,陛下大可垂拱而治啊!”
小皇帝叹道:“辽东,淮泗刚刚遭灾,辽东又有战事,还有朵颜部,福余部,泰宁卫,火落赤等部都要入朝朝贡,怎么好说四方无事。”
顿了顿小皇帝又道:“何讲官,今日没有来吗?”
张四维道:“是,何谕德已是乞休在家了。”
小皇帝想了想道:“朕即位起,何讲官就直起居在侧,实离不开他,他既是说疲惫操劳,那先就让鸿胪寺官员前去慰问,今日就由林中允为朕进讲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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