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噼啪而下,家庄里洋溢着喜气,张灯结彩,不时有孩童到屋檐下翘首以盼,又被妇人拉回,而不见成年男人的踪影。
庄静静,青石水泥的外墙沉厚肃穆,整座庄不再是地主坞堡,更似是一座新兴的小城,而城墙上点着灯火,雨照常着巡逻,不时有人警觉看向城外。
牛车驶了过去,渐渐靠近,凡坐在了车,望着远处深夜,手抚着额只是沉思,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下,车夫小心翼翼说着:“三老爷……现在已到庄门口了,青公都已下车了”
“唔”凡应一声,出了去,就见得灯火通明,两排都是族兵,还有大批族人和家生排列,都鸦雀无声。
只见着青下去,上千人都跪了下来:“给榜眼公请安”
“都起来,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青一摆手说着。
“族长在里面等着您,您快进去吧,后面的事有我们来处理。”一个执事一面引着路,侧着身笑说着。
青就向前去,见一带桃树葱茏,就笑着:“一去半年,回来时,不想连桃花都要落尽了”
说着,微笑吩咐了江楠一句,让她把一个盒抱了跟来,就移步上得了楼去。
抵达了楼上楼的高阶,踏了进去,见里面点着一炉香烟,孟秋正在沉思,见着青进来,才站起身来。
青就上前行礼:“祖父,我回来了”
孟秋按捺住情绪:“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青就一摆手,江楠把木盒奉上,就乖巧的退了下去。
孟秋的手有些颤抖,把这个打开,就见得了金黄色的轴,一道是圣旨,册封青为正八品翰林编修和南廉,一道是进士贡,确定了青是榜眼,还有就是州里的临时差遣,郡里的团练委任公。
这四道公,每一份都在孟秋眼里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再下面,就是压着的冠服了。
许久,孟秋才说着:“这四道卷,可庇护我族百年啊”
顿了一顿,又说着:“你既是进士及第,光宗耀祖,规矩就得变一变,明天一早,就祭进士牌坊和家祠,这你有没有意见?”
青笑着:“这自是没有意见,按照规矩,是先祭进士牌坊,再祭家祠。”
孟秋点了点头:“明天祭祀,清晨祭进士牌坊,上午再祭家祠,到了午,就去原本的族祠,我这就传位给你”
这话说的简简单单,青不由身向后一仰,惊着:“孙岂敢,祖父还很健康,再说还有三叔父他们这些长辈在……”
话还没有落,就见着孟秋摆手止了:“这些你不必说了,现在楼里没有人,闹起虚礼来,就没法办事了。”
“别说是你,就是任何一个人,能进士,都是这待遇。”孟秋说到这里一笑,说:“说句难听点的话,我就算不放权,你是进士,族里还谁敢不听你?与其闹了生分,耗了族内元气,还不如大大方方”
青听了一怔,凝视孟秋良久,突端了正容,深深一躬:“是,那孙儿就愧领了”
“这才是我的好孙儿”孟秋靠在椅上沉吟:“不过你要接任,总也有个章程,你说呢?”
“我并无异议。”青听了一笑,心里雪亮,知道这就是条件了,其实本质就是这样,青了进士,族内谁敢不听?
就算是孟秋不退,也没有多少影响。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青这次了进士,名下又有万亩地,最近投靠者就超过了三百,只要五年时间,自己缔造个超过家庄的新族都不是难事。
不过孟秋自动传位,自是省了不少麻烦,名声也好听,当下就沉吟着:“我原本买的是万亩恶地,听说最近地气转佳,虽不至于立刻变成良田,也不过是几年时间罢了。”
“我划出三千亩到族内,具体怎么样划,还得祖父和三叔来主持。”
这话一落,孟秋就扶掌大笑:“大善,你有这个心,我就无忧了。”
顿了顿,又说着:“明天我就把族内帐薄交给你,先给你透些底,族内存银实数是十七万两”
目光在青脸上一扫,又说着:“去年到今年一整年,竹青酒,本家赚了二十七万两银,可族里发放红利,修建道路和水渠,一下花了大半,只剩了万两银,这十一万两,是以前累计下来。”
青听了并不在意,笑着:“竹青酒还能赚二年,至少有五十万两银收入,以后就算去掉了这大项,献给了朝廷,朝廷也必有赏赐,也必能保些股份,一年有五万两银红利是肯定。”
“再说那时,田宅都开发完了,二百顷左右的农田,还怕没有收入?”
孟秋并不说话,默默良久才问着:“这竹青酒,真的只能三年?”
青诧异的看了祖父一眼:“这里面利害,我不是早就分析给您和族里长辈听了?只能拿在手里三年,再多就要引得大祸,这些你们当时也都是同意了”
“可你现在是两榜进士……”孟秋有些吞吞吐吐。
“两榜进士也不能顶”青听到祖父和族里在打个主意,这时顿时再无笑意,立即硬邦邦的说着:“看见了赚钱,就利欲熏心连性命都不要了?”
“祖父,如果你存了这个心思,也别传位给我了,我立刻自立门户去。”
这话说的尖刻无比,顿时使孟秋受不住,怒着:“你就是这样对你祖父说话?你就是这样回报族里?”
原本和谐气氛一扫而光,青甚至话都不说,一挥袖,转身就离去,孟秋气的全身哆嗦,指着背影喊着:“好好……羽翼丰了是不是……”
青理都不理,向着台阶而去。
自己重生来,几乎所有气运和资源都是自己争来,自己弄出了竹青酒,大半利润都是交给族内
购买万亩荒田也是自己出卖股份自己赎买,这时了进士回来,立刻又奉上三千亩给族内。
自觉已是尽了一切血缘上的义务了。
可族内被这一年几十万两的银所利欲熏心,都说的清清楚楚,都知道大祸深不可测,还想叫自己顶上去?
这本质是什么?
是存了牺牲自己都要捞钱的想法啊,完全称得上丧心病狂
对真正的亲人来说,也许就算这样,也难以一刀切,但青是什么人,是穿越者,这时连陪他们玩的心情都没有。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眼见着这个孙理都不理,脚步已踏到了台阶第一阶,孟秋突有一种让他愤怒和伤感的明悟——要是踏了出去,族里就真正没有此人了。
“慢,回来”孟秋说着。
就见着青停了脚步,转了身,孟秋不由激烈喘息着,咳嗽着,许久才停了下来,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青:“就算族内有对不起你的事,你也可驳斥和商量,一言不合挥袖而去,你就这样恨族内?这样于脆利落,这样毫不迟疑?”
见着青并不说话,良久,孟秋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粗重喘了一口气,一下老了十岁:“罢了,明天你就是族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青再一躬身,神态从容:“是,祖父,不早了,您请早点休息,我也回去处理些事情了。”
“那好,你去吧。”孟秋见着青又是一副微笑和睦的表情,呆呆的说着,说完起身徐徐踱了几步,抵达了楼栏口,向下而望,只见蒙蒙的雨夜,下面的族人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欢呼跳跃着,一副喜庆之气。
再往远处看,一片葱郁,万亩良田隐隐可见,又见着出门的青,正在庭院里和人打招呼,从容雍容,笑意盈盈,不由长叹一声,声音变得有些喑哑:“唉,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不想此心思这样深,真是让人可怖可畏”
青却其实没有这心思,心的秤很是简单。
合之,以恳挚之心治之
不合,仰天大笑出门去
只是这却是上上之士才有的器量,这里自有密不可说的大章,这时见着众人在欢喜招呼,他怎么会一副冷面孔,顿时都融洽到这气氛去。
“青少爷,帝都听说是天上人住着,肯定比这里好多了吧”
青就微微摇首,笑着:“论人多,房多,肯定是帝都,但金窝银窝不如狗窝么,比家里好的自是没有——就说你李嫂,作的扒鸡,帝都就没有一家作出这个味道来。”
李嫂听得眼一亮,说:“难得青少爷还记得我作的扒鸡——我今夜就作扒鸡,必选着大公鸡,肥嫩,明天早上我就给你送上几只来”
青不禁鼓掌大笑,说:“有李嫂这话,我就口水都下来了,送三只罢,我和芊芊都喜欢。”
说着,摆手就向自己府邸而去,心里却浮现出了芊芊的人影,顿时眸一沉,有着几分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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