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训练正式结束,伊兰开始在餐厅全天上班。她的机甲训练计划短暂地告个段落,后续的基础训练会在年后安排。
餐厅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全基地年末大餐。
伊兰正式进入服役第二年,按照规定,她每月有两次星际视讯和星网漫游机会。
十二月中旬的星期六,伊兰早早将自己收拾妥当,换上自己的衣服,将迷泪之珠握在手中,然后坐在沙发上等。
离信号畅通的时间越近,她心里就越乱。
褐色的木珠静静地躺在掌心中,上面的名字是她一笔一笔用心刻的。那时霍斯北只瞧过一眼,就给她戴上,反而将她的迷泪之珠拿走了。伊兰回忆着当日情景,她那颗上面的名字刻得更丑,他说他很喜欢,他说他不会弄丢的。伊兰骤然合拢了手掌,以拳抵额,埋下头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她一直不敢看时间,但心里清楚信号应该畅通了。房间内很安静,静得让人心生逼仄之感。
良久,伊兰抬起头来,今天她还有事情要处理。她终究忍不住看了时间,信号通畅已过二十分钟了。
她脑中忽然闪过很久之前她和霍斯北玩笑似的一番话,他说如果她做错事不道歉,他会不理她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她曾经歪头笑问,调侃打趣。
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他说她会知道。口气佯恼,眼含笑意。
伊兰垂眸盯着迷泪之珠,心中默念,阿北,你是要我一天天数着日子知道吗?
不知何故,一个声音盘踞在脑中久久不散,如果我向他道歉呢?如果我向他坦承所有的实情,如果我告诉他我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如果我告诉他我的农庄我的阿悠都没有了,这世上我只有他了,他会不会回头?
伊兰的手搁在膝盖上,指尖微颤,却没有勇气挪动半分。
这个新增的通讯时间段霍斯北还不知道,也许没注意就错过了。她如果有话,该拨过去找他。
可是,她很怕她讲到一半时会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她更怕他会说出明明白白拒绝的话。
“我想试试没有你的日子。”有没有比这更明白的话?伊兰不知道,但她怕听霍斯北再讲一次。
他从来言出必行。
……或许他试过之后,会回头。
伊兰闭眼,问自己:“我可不可以为他低到尘埃里?”包括相信她和他的事情中与那个娇俏的声音无关。
无关么?那个嗓音清脆悦耳的女孩子和他同组做项目,陪着他接他妈妈,他对她说保重时,他们一起为那女孩子庆生。
他解释过,他们是亲戚。
伊兰知道她听的时候不能完全释怀,这世间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是亲戚,其他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是她现在没有立场理直气壮地质问了。
伊兰不能再想下去,那种从心脏到喉咙都在抽疼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点开邮件系统。
第一封邮件给莫斯行政中心,信中写道,她没有合适的收货地址,烦请他们把她的个人物品送至垃圾处理站,里面有她前些年陆续购买的二手碗碟,如果不麻烦的话,请他们放至免费捐赠网站。
办完这件事,伊兰又给厨艺协会的秦女士发了邮件,把她要求的第三种饮料配方给发过去。
通讯器的视讯提示音很快响起。
伊兰的心猛地一提,下一秒遽然失望,视讯请求来自图朵厨艺协会的秦女士。
她默了一会,调整好面部表情,才接起来。
“伊兰,最近好吗?”秦女士笑容满面。
“阿姨,我很好,您好吗?”伊兰刻意地扬起嘴角弧度,让自己显得轻松愉快。
“我挺好。”秦女士笑道,“伊兰,我刚刚收到你的配方,怎么不见推广词和配方名字?”
伊兰呆愕片刻,连忙道歉:“阿姨,不好意思,我忘了,我马上写给你。”
秦女士很体贴,知道她通讯不便,和她略略寒暄几句,就留给她时间赶快拟词。
“伊兰,推广词注意贴合苦味饮料的意境。”她交代道。
前段时间,伊兰上班训练,样样事按部就班,但整个人精神状态不在正轨,空闲下来都会神思恍惚,常常不知道下一刻该做什么,根本就没想起要给配方取名填推广词。
她呆坐着,半晌浮起一丝苦笑。苦味饮料的意境?
这种饮料非常苦,伊兰曾经尝过好几遍,霍斯北也每天都帮她尝,他其实不爱喝苦味饮料,但眉头都不皱一下,给他多少就喝多少,可惜他对口感的评价却被她吐槽没有借鉴价值,后来更是被她剥夺了品尝资格。这个配方是她开发的瓮汁饮料中最苦的一种,他起先照顾她的心情,说很好喝,后来在她的要求下说很苦,具体怎么苦,却是任伊兰怎么逼问都形容不出的。
伊兰回味着饮料,时隔太久,她已经想不起那种苦味的细微之处,只记得霍斯北的评价,很苦。
她给配方起名为悠悠我心,在其下写了一段话:
我孤独迷茫,你默默守候
我逐梦而去,许你承诺,留你在原地
我前路踟蹰,忆你脸容,想你总在我回首处
我不及践诺,你已消逝,从此这世间再也不能寻觅
我无以言谢,还你眼泪,请你永驻我心伴我风雨前行
如果我知道那一天是最后一天,我是否会多给你一个拥抱
伊兰写完,深深垂头,她为阿悠能做的只有这些。
她离开农庄时,对前途满怀忐忑和希望,把农庄交给阿悠,她对阿悠说拜托和谢谢,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她和阿悠的最后一面。
那天,天气很晴朗,和风煦煦,跟平素的日子没有两样,她和阿悠拥抱,背起行囊离开,除了对新种的作物稍稍悬心外,不曾感受到其他。
天意没有给她一点点提示。
她甚至没有一步三回头,就那样离开了家,离开了阿悠。
那样的分别于当日只是一点淡淡离愁,一点忧心挂念而已,怎会在回头看时,才发现原来竟是永别?
伊兰泪眼朦胧中恍惚地回想,她和霍斯北的最后一天是哪一天?是在图朵卫一的航空港送别那天,他手握迷泪之珠,对她无声说道:“快来。”
她那时同样对未来的日子满怀忐忑和希望,同样是依依离愁,但她没有想到他们会自此分别。
那时人群熙熙攘攘,他们隔着时不时经过的行人,隔着登舰口,遥相凝望,与其他送行的人并无二致。
天意也没有给她一点点提示。
她没有走到他眼前,他选择转身离开。
伊兰摩挲着迷泪之珠上的“斯北”两个字,想着刻着“伊兰”两个字的迷泪之珠会被他放到哪里去。
她呆坐了一下午,后来就埋头伏在膝盖上无声流泪。
天色入黑,屋中渐暗,伊兰起身略微洗漱,匆匆下楼。这时营区餐厅快要关门了。
即使她没胃口,她也不敢再让自己饿肚子,最近餐厅在准备全团年末聚餐,工作量很大,她不能再弄出点意外来给同事添乱。
排队取餐的人已经不多,数十个而已。伊兰半低着头,默默排到队尾。
“阿离,今天怎么没见阿锐?”
“阿锐今天有活动。”伊兰前面一人笑着回道。
伊兰猛地抬头,盯着那人的后脑勺,今天关离身着便服,又背对着她,她自进餐厅后就垂着头,不想让人看到她脸色晦暗,竟然没有注意到关离就在她前面。
关离和她的距离不到半臂,她甚至能清楚分辨出他修剪齐整的发脚线离他的后颈白色衣领只有两指宽度。
关离突有所觉,扭头看向身后,当即愕然。
两人四目相对,关离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静静地回视,呼吸平稳。
关离转过头去,伊兰面不改色,好似刚刚的对视不曾发生过。
两人随着队伍一步步往前挪,伊兰一直平视前方,她的前方是关离的肩膀。
关离取到营养剂后,转身之际有意无意地微顿脚步,飞速瞟向伊兰。
伊兰旁若无人般取餐、转身、抬眸,再次和关离对视,表情平静,但视线分毫不让。
她身后没有人,排在关离前面的人已走到餐厅门口。配餐机器人处就只有他们两人,或者说,整个餐厅内只有他们两人。
关离微微蹙眉,抬眼往餐厅四壁上角极快地扫视。
伊兰看得懂,他这一眼无非是在警告她四周有监控。
她默不作声起脚抬步,调转视线。
关离微不可察地松口气,大步往前走,其实他真怕她会扑上来。他的步子大,两人很快拉出一米多距离。
伊兰面无表情,步速正常匀整,辍在关离身后。
出门后行过一段,关离微微偏头朝伊兰望去,夜风稍凉,她踽踽独行,形影相吊,绷直的背脊看上去很要强,实则更显萧索,一袭长裙裹身,总让人觉得弱不胜衣。关离很确定,如果她扑上来,他只要一挥手就能把她格倒在地。
伊兰知道关离在观察她,她自顾自上了车,才苦涩地闭上眼,默问自己:“我能做什么?”
她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恨一个人如此深切,他近在眼前,她动不得。
爱一个人如此深切,他远在天边,她求不得。
关离一直等伊兰的车启动之后,瞧着她往宿舍楼而去,才略微安心。他不由自主叹气,刚才和她那么近地照面,他看得很清楚,她绝对又是哭过了。
周末躲在房里哭?关离很烦闷,整件事情和他无关,如今更是已经结束,可是为什么要被他碰上,亲眼看到一个平日老冷着脸拽得不行的人被打击成这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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