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的车子此时也夹杂在一大群王亲国戚中间,缓缓地往城里头走。从十里亭到城门,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车水马龙的送行队伍在官道上绵延数里,缓缓而行。
姜成车后紧随着的是一辆牛车,两头大青牛皮毛光鲜,头顶两盘牛角粗大茁壮,十分威武。
车子的帘子是垂下来的,看不见里边的情形。今天来为薛怀义饯行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许多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因此无人知道这辆未打官幡的车上是什么人,也懒得去问。
车中坐的人就是沈人醉,侧坐在她旁边的是司徒姨。孔如风并没有随她出来,尽管孔老头儿功夫精湛,可是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再加上有伤在身,从长安一路跋涉至此,纵然是铁人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正在姜成府上歇养身体。
车上悬挂着竹帘儿,从里边能依稀看清外边的行人,外边的人却无法看清里边的乘客。沈人醉此刻就端坐车上,定定地看着右前方挺拔地坐在马上的遥儿背影,目光一片森然,如果目光能杀人,遥儿此时早已千疮百孔了。
沈人醉定定地看着遥儿,看了半晌,轻轻吁了口气,将呀子倚在座垫上,微微阖起了双目。
司徒姨向外面冷冷地看了一眼,微微倾身,低声请示道:“要不要小人去杀了她?”
沈人醉淡淡地道:“杀她何益?本‘沈人醉’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情。”
司徒姨道:“可是,阿醉因为她……”
沈人醉猛一睁眼,目光森寒,司徒姨连忙噤口不言。
沈人醉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又慢慢阖上双目,淡然道:“人无信不立!本沈人醉一言九鼎,言出必鉴!”
司徒姨垂首道:“是!”
司徒姨口里答应着,眼珠却微微转动起来。
喜欢沈人醉的,又何止是沈人醉一人?
沈人醉素有洁癖,且目高于顶。她以前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喜欢了沈人醉,即便发现,她的爱也比较另类,她只要让沈人醉待在她身边就满足了。或者……她喜欢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爱恋与满足,任何**上的接触与她而言都是肮脏的。
然而喜欢沈人醉的其实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司徒姨,当初陪着沈人醉奔波在十室九空灾民遍野的村落间时,就是她奉之命。把那个骨瘦如柴轻的像一片羽毛的小子抱上了自己的马背,那时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那样的迷恋他。
但是,她从小侍奉沈人醉,深知沈人醉削洁癖之深之奇,而沈人醉居然肯让沈人醉在身边侍候她,这是前所未有的异数,仅凭这一点,沈人醉就只能是沈人醉一人的禁脔,哪怕只是被沈人醉当成一个侍卫般留在身边。
从小奉沈人醉如天人的司徒姨。根本不敢对沈人醉有任何奢望。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沈人醉却喜欢了那个丫头。
“沈人醉是沈人醉的人,连我都不敢对他心生妄想,凭什么这个遥儿的可以得到他的心?”
一想到这一点,司徒姨就妒火中烧,如今遥儿就在前面,沈人醉就是因为她才跳下悬崖,尸身饱以兽腹的,看着她悠然的背影,司徒姨心中泛起了凛凛杀机:“沈人醉死了。这个丫头……,也该死!”
……
遥儿一般是午后过了未时才来,大约比散衙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时辰离开衙门,她到这醉心庙坐着。不管沈人醉愿不愿意见他,等到日下西山时她就会离开。
女追男,隔长纸嘛。
遥儿走到院中,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一口气,便举步向山门处走去。今天又是不成功的一天………
庵堂侧厢有一棵粗大的古树,沈人醉躲在古树后面,心口怦怦直跳。
方才遥儿看那一眼险些就瞧见他了,幸亏他躲的及时。
沈人醉四下一看,并未见到周围有其他人在,便纵身一跃,像只轻盈的狸猫般跃上了墙,再一闪身,就消失在墙外的灌木丛中。
沈人醉所恐惧的只是被抛弃的感觉,如果他真的恨极了遥儿,又怎会在得知遥儿身陷囹圄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地重拾屠刀呢?
如今佛堂前的那根烛台,依稀还有一丝血腥味儿呢。
其实,这几天遥儿每晚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尾随出去,直到把她“送”出丛林。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林木萧萧。秋风一过,枝头残存不多的树叶便会飞蝶般飘摇而下,遥儿独自一人行于林间,脚下踏着沙沙的落叶,沐浴着一抹夕阳,夕阳残红如血,给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
遥儿自林间那条走熟了的小径上走着,脚下轻盈无声。
忽然,她的前脚抬起,离着地面大约还有三寸的距离,身子一下定在了那里。
秋风拂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她的肩头。萧条的树枝在秋风中摇曳着,地面上卷积在一起的黄叶微微颤抖着,仿佛下面有无数只蚕,正在努力地拱着身子。
遥儿依旧一动不动。
也许只是刹那,遥儿突然动了,她迈在空中的右腿突然一收一踏一踢,动作快如闪电。地上被风卷积在一起的黄叶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蓬”地一声飞溅起来,炸得纷纷扬扬。
遥儿就在落叶炸成漫天大雪的同时,趋身疾退,原地蓬地一声,留下半截衣袖,被一道寒芒绞成了碎片,如乱蝶腾空。
遥儿一闪再闪三闪,一连三闪。身形已在七丈开外,她每一次落地再弹身疾退的地方。都会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有一道寒光一闪,寒光过处,树折枝碎木屑飞扬。
遥儿退到七丈开外,这才得以拔出佩刀,刀一出鞘,那道寒光就裹着一股旋风袭到了身边,可遥儿既不是树木也不是枝干,她不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等着被砍。
两道寒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两只银梭在空中飞快地往复。划出一道道银辉。艳红的夕阳就映在这两道寒光之上。让那一道道漫空飞舞的光芒也带上了一丝血色。
密集交织的光芒突然一分,再一合,两道光芒的气势便为之大变,遥儿手中一口刀大开大合。骤进骤退,仿佛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道盘旋飞舞的匹练。而对面的那道寒芒却依旧如银梭穿空般骤进骤退小巧紧凑。
突然间两件兵器猛一交击,溅出一串火花,两人骤然分开,各自如一头大雁般后跃丈余。挺身站定。遥儿这才看清那人模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中年妇人,大约只有三十出头,她手中现在却拿着一口刀,一口单锋狭刃式样古怪的短刀。
刀的样子很怪,遥儿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怪刀有多可怕,如果她方才的动作稍有迟缓,她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开膛破腹的死人。
这个人的刀法路数非常刁钻古怪。遥儿的祖师爷是个使刀的大宗师,对于天下刀术知之甚详。通常来说,剑走轻灵,刀法刚猛。可是眼前这个面相平凡的妇人,所用的刀法集剑的轻灵和刀的刚猛于一体,更有一种奇门兵刃的刁钻狠辣。
“为什么要杀我?”
遥儿冷冷地问道,她没有自报官身,或者说些什么没用的废话,在这个地方对他蓄意发起攻击,绝不可能是认错人或者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对方必定是有备而来,想杀的人就是她。
可是遥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用刺杀的手段来对付他,从她当初到临安为止。一直以来扮刺客的人就是她,杀仇神机杀姚金玲……,这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刺杀,而且头一回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用刀高手。
司徒姨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该死!”然后就像疯婆子一样又扑上来。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街坊邻居众口一辞地评价为脾气好的不得了,性子温吞的不得了的老实婆姨,可是她现在的举动,却像是那个老实妇人突然发现老公跟人家睡了似的。
她持着一柄狭刃短刀,恶狠狠地扑上来。这一回她换了短促而快速的步伐,遥儿发现她的脚每一次落地时都不是脚尖,而是脚的外侧或内侧边缘,她的步法就像她的刀一样,同样剑走偏锋,奇险无比。
她以不可思议的奇快步伐逼近过来,手中的短刀如雨点一般从上下左右从胸腹腋背裆下后脑等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向遥儿,此刻的司徒姨就像一个陀螺,而遥儿就是陀螺的中心。
又或者遥儿才是那只陀螺,而她就是抽在陀螺身上的那根鞭子,两柄刀此时的碰击就像炒豆一样短促而激烈,两个人都在回旋急舞,带着身周的落叶也跟着急旋起来,空中有点点鲜血洒落,却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遥儿的佩刀和司徒姨手中的刀突然同时折断。
遥儿失了先机,又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刁钻诡异的刀法,还有些不适应对方的打法,被司徒姨逼近身来,她的长刀难以展开,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刀伤,好在她回护及时,伤势不深,也不是要害。
但是她心里清楚,如果被对方这样打下去,怕是稍有疏漏她就必死无疑,于是寻个机会与司徒姨的刀硬生生碰撞了一下,一撞一绞之下,两柄刀齐柄而断。
这一回却是遥儿占了先机,刀一断,司徒姨便是一怔,遥儿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刀断的刹那即已合身扑上,她身形一矮,猱身抄起司徒姨一足,顺势一崴,肘往小腹一撞,将司徒姨撞得仰面跌倒,遥儿便狠狠压了上去。
遥儿不止擅长刀法,还擅长跤法,这纵身一扑,两个人便在地上厮打起来,翻翻滚滚仿佛两条地趟龙一般。
若是不懂行的外人看着,这两个人现在的战斗就和巷里坊里的婆娘打架一般无二,虽然拳拳到肉,打的凶残,可是哪有半点高手风范,高手会打成滚地龙一般,纠缠厮打满地打滚么?
可是置身其中的司徒姨却是有苦难言,遥儿凶狠猛烈看似无招无式的打法,其实大有章法,绝非泼皮无赖打架能使得出来的,其中拳中有跤,跤中有拳,拳中夹跤,跤中夹拳,让人防不胜防。
眼下两人虽然纠缠在一起,在方圆数丈的空间里翻转腾挪,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可是遥儿总能在纠缠羁绊她的同时,巧妙地夹以拳脚,哪怕是在数寸之间发拳,拳力也是极其威猛。
方才司徒姨仗着抢得先机和怪异的刀法,在遥儿身上开了几道口子,此时却被遥儿拖倒在地,片刻间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只是激战之中一时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开始吐血。
拳怕少壮,司徒姨比遥儿高明的是搏斗的技巧武学的造诣,一旦变成这种只讲究速度和力量的近身肉搏,遥儿又是擅长跤术的,她哪里还是遥儿的对手,遥儿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拳脚打得司徒姨晕头转向。
司徒姨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提足了一口丹田气,硬生生捱过过数十记重拳,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她大吼一声,双腿往遥儿腿上一盘,上身一屈,以头抵住遥儿,探手就向靴中摸去。
她还有刀,她本就是杀手出身,如果这一次她不是试图想跟遥儿正面交战,堂堂正正地杀掉她,所以故意露出自己的踪迹叫遥儿发觉,而是暴起突袭的话,遥儿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如今迫不得已,司徒姨终于拔出了她的第二柄刀。
五指一探,她便扣住了靴中刀柄,但是雪亮的刀芒只出现一半,就永远停在了那里。
在她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条虬曲的“小蛇”,那“小蛇”是殷红色的,还在一滴一滴地垂着鲜血,只是片刻功夫,那血滴就变成了血线,仿佛毒蛇垂下的蛇信,在风中飘摇着落下。
那是一截树枝,树枝并不直,枝干带着一些弯曲,被鲜血染得通红后模糊了它本来的形状。
在司徒姨前胸透出来的这截树枝并不粗,比小指还细一些,但是她后胸刺入处却已粗如鸡卵,树枝攥在一只白皙纤美的素掌中,那只手正一寸一寸地放开,长达三尺有余的树枝便悬在了司徒姨的身上。
司徒姨惊愕地低下头,看着她透胸而出的那截带血的树枝,又绝望地看了遥儿一眼,便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她背后下的毒手。
“你……你怎么样了?”
他她还没有回过头,就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司徒姨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是他!竟然是他?他没有死!竟然是他……杀了我!”(未完待续。)>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2_2918/c666291.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