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之后,初升的太阳慢慢地驱散了秋天的清晨在丛林上轻轻飘着的白色迷雾。……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给这风景揭去了包裹着它的,夜晚在临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层面纱。
云雾升腾着,飘荡着,从枝头掀起,离开被遮在下面的珍宝,渐渐消散在温柔如燃的霞光之中。而那片被它藏住的,连绵如海的黑影,却在亲吻到光明的瞬间,全都活了起来。细密如织的叶片在流注的霞光中变成了鲜红,随后燃烧着变成亮红……
最后,在一片片穿林而出的飞鸟的鸣叫与赞美声中,这座永远守护着脚下土地的无冕之王,这座幽深的好像时光长河般古老的森林,终于在光明之中,带上了属于它的,金黄王冠。
光明向下,洗涤着缀满林中的晶亮露珠,它们或是荡在叶尖,或是驻于草梗,全都闪烁着好像钻石般辉煌的光泽。
远远的,两道模糊的人影淌开灌木丛走了过来,不过比他们更快是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赞美主神,我从未想过‘隐秘云台’的清晨竟然这么漂亮……”愉悦的吸气声响了起来,“呼……怪不得木精灵的寿命那么长!”
一两声轻笑从走在前头的男人嘴里传了出来。“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他们长寿的秘诀……”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玩笑。
“什么?”女孩追问了一句。
“他们的菜单只有野菜、菌类、还有水果,如果你能忍受的话……”男人的话音最后变成了调笑。
女孩突然笑了起来,喘息着好像在摇着头。“算了吧,扎尔,我知道,许多吃肉的木精灵也能活到七百多岁,你可骗不了我!”她抗议道。
“是么?好吧,好吧……”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战斗”之后,扎尔和阿佳妮舒舒服服地睡上了一觉,没有骚扰。没有偷袭,唯一可惜的只有不能点上一堆温暖的篝火,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第二天一早。在简单吃了些野果之后,他们便出发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正午之前就能到达“风隐桥”,从那里返回“定罪云台”。
走在后面阿佳妮背着昨天缴获的弩枪。手上拧动着一小截绿嫩的草叶。晨间的露水打湿了她褐金色的长发,面纱上缘露出的皮肤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白皙的清透无比,晕散着明艳的光泽。
“不要岔开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扎尔!”阿佳妮看了眼前面的背影问道。
扎尔拨开了挡在前方的枝叶,其实用“希舒亚”开路要方便许多,但他不想这么做。“什么问题?我的女士……”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招惹上‘铁石兄弟会’呢!”女孩提示道。“云台上敢与他们为敌的人可不多……”
扎尔的脚步没有停下。“那可是个相当漫长的故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伸手探了过去。很快,一只红色的野果越过他的肩头。飞到了女孩的手上。
“谢谢!”阿佳妮愉快地说了句,“我喜欢听故事,尤其是长篇!”
扎尔在前面耸了下肩。“那我还是简单点说吧,他们杀了我的朋友,一个好人……”他的声音一沉,又吸了口气,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他的确是个好人,犯过错误的好人。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他试图解释里面的“语病”。
“抱歉,扎尔,我不知道……”女孩的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随后跟着说道:“其实你不用解释。‘定罪云台’的情况我比你更加清楚,”她说,“这里的居民早就不符合风崖城建立时定下的‘罪人’标准了。”
她跟在扎尔的后面,斟酌着继续道。“任何在外面无法过活的人都可以来到风崖城,有恶徒、有罪人、也有失去一切的流亡者……”她看着前面扎尔的背影,似乎无意地说道。“当然也有犯过错误的好人,我奇怪的是,你属于哪一种,扎尔?”
“我?”扎尔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将话题扯了开去,“对了,你说‘风崖城建立时’,你的家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么?”
阿佳妮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舒展开来。“扎尔啊,没人跟你说过么?你可真是个岔开话题的行家!”对此,扎尔只能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好吧,起码你还说了一丁点实话。”她自我安慰道。
“至于你问的多久,那可真的足够久了。”女孩轻快地答道,“我的家族从风崖城建立时就在这里,就是城主大人的封臣了,大概有二百多年的样子?应该差不多了……”
二百多年?扎尔一边清理开前面的枝叶,一边心底默念了一句,这样的历史即便放在奥勒姆的贵族中,也属于古老的家族了。“既然标准已经变了,那你们不会不知道,现在的云台上,‘铁石兄弟会’已经发展到什么规模了吧?”他小心地将话题绕了进来。
“规模?”阿佳妮的笑声从后面传了出来,“你是说他们的势力庞大,还是说他们垄断的‘甜蜡’生意?”她极为敏锐地说道,“扎尔,这里是‘定罪云台’,但云台可不是风崖城的全部……”她接着道了个歉,“请不要介意我这么说,说到底,云台上的居民本质依然是罪人,你不能指望我们,尤其是城主大人,对待罪人的方式同对待人民一样,我们,没有教化他们的责任,从来没有。”
没等扎尔开口,或者说阿佳妮根本没想让扎尔开口,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定罪云台’并不代表者风崖城的未来,它只是‘过去’……”女孩的话有些意义不明的味道,“‘风息云台’才是我们的现在,而未来呢……”
扎尔将话头接了过去。“风崖城的未来是那些被你们接走的孩子们,对么?”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声音还是带上了明显的颤动。
“你怎么了,扎尔?”阿佳妮捕捉到了扎尔话语中的失态,这样的情况她从未见过。
深吸了一口气。扎尔摇了下头。“没什么,只是不理解。”他撒了个谎。
“不理解么?很正常的,因为你能看到的部分,以及能接触到的讯息实在太少太少……”女孩说着。笑了起来,“不过么,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难得了。”她轻声说道,“无论他们的父母做过什么,这些孩子都是无辜的。而只有孩子,才是一切的希望,这是风崖城数百年来的信条,从未变过。”阿佳妮说到最后,话语中带上了丝丝担忧的味道,将手中的草叶扔了出去。
“有什么不对么?你的语气变了……”扎尔故作奇怪地追问了一句。虽然手上的动作看不出丝毫的变化,还是那么的随意,但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后面可能传来的答案上面。
阿佳妮微皱着眉毛,似乎在犹豫着接下来的话。在扎尔面前说出来是否合适。最终,她叹了口气。“没什么,这几年‘定罪云台’出生的婴儿越来越少了……”
“越来越少?”扎尔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底却猛地一颤,果然就如自己猜想的那样,云台执政官截留了部分婴儿,同时和治安官一起伪造出逐步减少的假象。“那么城主大人呢?他不知道么?”扎尔又确认道。
“城主大人当然知道了,但是那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能干涉云台上的生育率么?……”女孩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这些话其实不该跟你说的。”她说着。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记住我的话,扎尔,风崖城远远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二百多年的时间,缔造出的可不是一座庞大的监狱。”
扎尔知道,阿佳妮不会再透露其他讯息了,于是打趣道:“这个我绝不怀疑,因为你们应该不会无聊到那种地步……”
女孩跟在后面的脚步一停,笑了起来。“当然了!我们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她故作生气地强调道。“你以为我们都是一群蹲在山尖上的疯子么……”
女孩的话刚说到一半,抬头看向前面的目光猛地一缩,只见扎尔已经反身冲向了自己!“怎么了……”没等说完,她便感到浑身一轻,被扎尔横抱着向后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刚刚两人站立的位置突然闪出一轮淡蓝色的符文,嘶的一声炸裂开来,带着苍白无比的冰雾卷向了四周。在一片咯吱咯吱的速冻声中,周遭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凝固,结上了一层璀璨的冰晶!
甫一落地,扎尔直接将阿佳妮挡在了身后,死死盯住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此时,一个黑发的身影从树后转了出来,正是被扎尔一连羞辱了两次洛佩罗!
法师狞笑着,站在树下。肮脏油腻的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头皮上垂下来,遮在下面的脸颊好像久未休息一般,惨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漆黑的眼眶中,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没有一丁点人类的色彩,透出的目光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在扎尔身上扫来扫去。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像被怨怒折磨成的白日恶灵,从泥土中钻出来,随时想要择人而噬。
法师向前慢慢挪动着,双手上燃烧着淡蓝色的冰雾。“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就像摩擦在一起的碎玻璃,尖厉难听。“我可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扎尔……”
扎尔按住了剑柄,随时准备迎接可能袭来的攻击,阿佳妮的声音轻轻的,从后面传进了他的耳朵。“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风隐桥’的位置?……”她说着,似乎在法师的装束上看到了什么,声音一惊,“扎尔!你可没说过,追杀你的人中还有‘裁决之手’……”她的目光落在了法师袖口处的徽记上。
“现在说还来得及么?……”扎尔没有回头,简单答了一句。
“晚了!”女孩很干脆地摇了下头,不知为什么,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慌张,却带着不合时宜的兴奋。“然后呢?我们怎么办?”她悄声问道。
扎尔挡着女孩向后退去,和法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说跑,你就立刻向后跑,不要回头……”他盯着法师,低声说道。
“那你呢?”阿佳妮皱着眉毛。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安全了,我才有把握杀了他,你在这里……”
“扎尔,你还真是直白的可以!”女孩直接打断了他。小声抱怨了一句。“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要动手,随时都可以。”
扎尔还在向后退着,而法师手中的冰雾则越来越亮。“怎么还在向后退?不敢冲上来么?”他的声音突然一挑,毫无征兆地咆哮道:“你不来。那我来!”说着猛甩手臂,一连三枚锋利的冰锥脱手而出,呼啸着向扎尔打了过去!
“跑!”扎尔爆喝一声抖出“希舒亚”,几声脆响斩碎了飞向自己的冰锥,与此同时,身后的阿佳妮已经反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可就在扎尔刚想冲向法师的时候,另外两道身影从侧后方杀了出来,直直截向了逃跑中的阿佳妮!
“杀我,还是救她?!”法师狂笑着举起双臂向前一推。狂乱的冰雾伴随着十余枚细碎的冰锥电射而出!而扎尔没有丝毫的犹豫,甩开打在身后的冰锥,冲向了女孩所在的位置,不过就像事先预料好的一般,法师的身形一阵扭曲,伴随着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远处,罗格坎人超过了另一名手下,将手掌伸向了前面越来越近的女孩!就在这时,一道恐怖的破空声让他猛地一惊。只见狂奔而来的扎尔竟然抽出了“灭坏”,一把甩了出来!致命的危机感像寒风一样扫过罗格坎人的皮肤,他狂吼一声,抡起巨锤砸了上去!
“当!”
一声刺耳的裂响震得林间一颤。那柄粗壮的双手锤在一抹弹射而出黑光中分崩离析,罗格坎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远远地顶了出去。而那个落在后面的手下则取代了他,一跃而起,扑向了夺路狂奔的阿佳妮!
就在他的手指将要触碰到女孩衣角的一瞬,阿佳妮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回身一甩,嗡的一声之后,那名手下被弩箭钉在了空中,伴随着洒下的鲜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过也因此,女孩的速度随之一顿,借着这个机会,那名重新爬起的罗格坎人终于追了上来!
“小心!”扎尔大喝一声纵身而起,端起“希舒亚”刺向了对方的后心!
“给我下来!”从流光中踏出的法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吟唱,伸在空中的手指向着扎尔的身影狠狠一握,数道从虚空中甩出的淡蓝色气旋便旋转着裹住了他的双腿,轰的一声闷响,将他从空中拽了下来!
飞溅的碎草与泥土之中,三道定在原地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罗格坎人的脸上挂满了冷汗,紧张地绷住了呼吸,他用右手卡住了女孩的后颈,将她挡在了自己和扎尔之间的位置上。站在中间的阿佳妮闭上了眼睛,立在那里,柔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扎尔的双腿结满了坚冰,手中的“希舒亚”稳稳地停在了空中,指着女孩的眉心,只剩下了一丝丝的距离。
时间走过一刻,罗格坎人吐出了一口气,卡着阿佳妮的脖子,慌张地向后退去。“放,放下剑!该死的东西,我让你放下长剑!”他急急吼道,就像是从死亡边缘走了一圈似的。被他拖开的阿佳妮挣扎着,看向扎尔的目光复杂无比。
法师在远处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在笑着。“扎尔啊,可怜的扎尔,你有机会杀掉我的手下的,你有机会站在我的面前的……”他说,“你只需要将你的长剑向前几寸,杀掉拖累你的女孩,而不是稳稳地停住,就行了……”
他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记住,我的朋友,在云台上,只要你想起了良知,那么你就离死亡不远了……就比如,现在?哈哈哈!”法师说着大笑起来,停在了扎尔的身后,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上。“好吧,之后该怎么做你也听到了,放下武器,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被卡住脖子的阿佳妮看着扎尔,不停地摇着头。“不,扎尔!不要听他们的!我死了,就替我报仇!”她大声喊道。
“闭嘴!”罗格坎人手上加力,气急败坏地吼道,女孩的脸上瞬间漫上了窒息的红晕,随着对方的手掌再次放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始终没有说话的扎尔,做出了唯一一个动作,反握着“希舒亚”,噌的一声将其钉到了地上,放下了武器。“我也只说一遍,她要是死了,你们,全都要死!”
冰冷的话语让法师和他的手下没来由地一寒,而阿佳妮却用双手捂住了面纱下的嘴唇,黑亮无比的眼中溢满了泪水,浑身微微颤抖着,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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