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过那么一瞬,在逃亡中,扎尔试想过如果他们能活下来,当女孩醒来之后,面对着有可能袭来的尖叫、痛哭、发狂、甚至各种歇斯底里的状况,自己该怎么解释。但是很遗憾,目前的情形完全不在预想之中,所以,他现在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最后,扎尔只能耸了耸肩。“抱歉,让你失望了,”他将手中的木柴在火塘上小心地搭好,随后拍了拍手,“其实我也认为,今天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他想起了收在斗篷内袋中的现金兑换凭证,忽然有种差点死在金币上的错觉。
女孩的眼睛弯弯的,似乎在面纱下露出一抹表示赞同的微笑。“我,昏迷多久了?”她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但是肩膀上的伤口让她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难色。放弃了这个做法之后,她从斗篷下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触碰着额角上的那一小块淤青。
“如果是按照进入森林的时间来算,应该有几个小时了,”扎尔示意了一下林中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天色就会彻底暗下来。这将是我们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当然,希望不是最后一个。”
女孩听到扎尔的话语之后,眼神忽地一跳,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露出类似的神情。“森林?”她的小声说了一句,将目光越过了扎尔,四下打量了起来。也许是落日前林中昏暗的光线让女孩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致与“定罪云台”的荒原地带有什么具体的差别,直到此时,她才发现问题所在。
不过她接下来的反应同样出乎扎尔的预料。“我们是在‘隐秘云台’是么?我早该想到的,早该……”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似乎这样半倚在大树下的坐姿让她非常难受,再次想要调整一下。蹲在火塘边上的扎尔这次无法装作看不到了,于是他走了过去,尽可能不显得失礼地扶住女孩,帮她向上挪了挪,将脊背尽可能地全都靠在树干上。
“谢谢……”女孩舒出了一口气。看着略显窘迫的扎尔又补了一句,“现在的你,是不是希望我根本没有醒过来?”她的脸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但语气中却带着些许笑意。
扎尔退开的步子一僵。“如果非要说实话的话。没错,我的女士……”其实扎尔现在的确是这么想的。
女孩露出一抹无声的笑容。“你是怎么逃到这里的?穿过军营么?”
“没错,穿过军营。”扎尔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敢这么做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即便女孩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她的语气还是非常震惊。“可惜的是,当你极其漂亮地驾着马车甩过主道上的弯角时,我便撞在车厢上晕过去了,不然我真想看看那些总是趾高气昂的黑锋卫队,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扎尔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当时我甚至不能确定车厢中的乘客是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恩,是否还活着……”
女孩看到了扎尔略显尴尬的样子,想要摆手示意不必。但虚弱的身体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么,追杀你的人,也跟到了‘隐秘云台’,对么?”她很自然地继续问道,因为以目前两人狼狈至极的状况来看,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
扎尔没有否认。“是的,就在半小时之前,他们还紧紧追在我们的后面,”他进一步解释道,“距离最近的时候应该不过十几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女孩的眼中闪过了错愕。不过立刻被好奇所取代。“那么我们,或者说你是?……”
“瀑布,从上面跳下来的,”扎尔露出笑容。抬手指了下隐约传来轰鸣的方向,“如果你非要问的话……”
女孩这次很好地表现出了震惊,真正的震惊,还有一丝丝恐惧。“主神在上,我不该问的,的确不该。”她小声说着,用白皙的手掌覆盖在了嘴上,“我应该庆幸自己能够活着醒过来,不是么?”她调笑了自己一句,随后问道,“那么他们呢?为什么要追杀你?”
扎尔沉默了一下,但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知道他们是谁。”他简单地答道,因为他不想跟一个陌生人提到有关“裁决之手”的事情。对于很多生活在云台的居民来说,当你说出你的敌人是执政官大人的时候,很有可能,对方会在第一时间把你弄死。虽然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虚弱至极,但扎尔还不想冒这个险。
就好像说,救人是良知,谨慎是现实,扎尔非常清楚怎么呵护好自己仅存的良知,同样更加清楚,怎么才能让自己活得更久。不过换个角度,他现在其实越发地希望,对方能一直昏迷着,根本没有醒过来……
女孩的眉宇间显出一丝不悦。“你没有说实话,扎尔……”
扎尔一愣,但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敏锐的洞察力而感到谎言被戳破的难堪。“好吧,我不否认,”扎尔抬头打量着转暗的天色,干脆承认道,随后站起了身。“当然了,你也不必对我说实话。”他笑着补充道,说着便旁边的密林走了过去。
女孩的眉头微皱着,似乎这样的“公平”让她有些气恼。“你要去哪?”她语气生硬地问道,但是忽然抬高的声调让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食物、药品……我们需要度过今天晚上,你需要立刻处理伤口,不然的话,明天我要挖的就不是火塘了,而是坟墓。”扎尔没有回头,渐渐消失在了泛起雾霭的森林之中。而女孩则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靠在树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
林中的时间似乎要比外面过得更快,当扎尔拎着一只雉鸡还有用树叶盛着的黄绿色粘稠物返回到临时营地时,整个沉浸在夜幕下的森林似乎完全变了个样子。
淡薄的迷雾沉淀下来,慢慢流淌着,缠绕在草木之间。一幅幅幽深的轮廓远远地立在视线尽头的密林深处,它们深浅不一的连接在一起,变成了一片神秘无比,却又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黑块。
各种各样的奇怪声响仿佛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全都活了过来。有些细碎着如同耳畔丝丝的低语,还有的穿林入耳,咆哮着,似乎要将胆小者驱离它们的家园。在这些声响中。最明显的还是那道飞瀑直落而下的颤音,那声音掠过幽影般高高在上的树冠,连同叶片缝隙中透出的星光,一起点缀着这场只属于夜幕下的欢宴。
火塘中的火苗在欢快地跳动着,橘色的火星在时不时暴起的劈啪声中升腾而起。飘荡着,在空中跳出阵阵曼妙的舞姿。女孩还靠在树上,她的神情有些萎靡,但是当她看到了重新出现的扎尔时,眼中陡然亮起一抹光彩,即便她想极力掩饰下去。
扎尔很快在溪水边将雉鸡宰杀干净,用木棍串着插到了火塘边上。随后拿着匕首和黄绿色的粘稠物蹲到了女孩的身旁。
“这是什么?”女孩的看着树叶上盛着的粘液,脸上显出了异常抵触的神色。
“能让你快些好起来的东西……”扎尔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搬了半精灵的答复。
女孩的目光似乎在挣扎着,做着最后的思想斗争,最后。她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突然将斗篷从肩膀上拽了下去。“那就快点吧。”女孩直接将脸扭到了一旁,不过阴影中微微颤动的眉毛,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扎尔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用匕首将她伤口处的衣饰切开,然后用浸湿了的亚麻布小心地擦拭着污血与血痂。女孩的脸上不知不觉间漫上了一层红晕,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亲昵地触碰自己的肌肤。她在坚持着,连带着伤口处的剧痛,一起坚持着。
“你……算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扎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女孩一愣,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扎尔。“你……你确定现在这个时候,很恰当么?” 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阿佳妮,我的名字是阿佳妮?埃法兰……”她停了下,“埃法兰家族的现任家主,‘左耳猎场’的实际运营者……”她说道最后,目光慢慢变得锋利起来。冷冷地落到了扎尔的脸上。
扎尔挑了下眉毛,细细打量着箭簇嵌入的深度,以及流出血液的颜色。事实上,女孩的箭伤要比想象中轻上许多,更加值得庆幸的是,那群杀手没有在弩箭上淬毒。“难怪,你会认得我……是因为卡萨瓦隆对么?”扎尔很自然地说道,“当然了,你当然能掌握我的行踪……埃法兰家族啊……”
叫阿佳妮的女孩承认道。“确切地说,你那天的比赛我也在场,和你的协调者莱拉,一起坐在包厢里。”她说,“至于你的行踪,那个天价情报是你和瑞维加兹一起操作的结果对么?”她轻笑了一下,“你会去拿回属于你的那份报酬的。这件事情我能想到,要杀你的人,自然也能想到。”
扎尔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似乎注意力完全不在女孩的答复上。“那么,尊敬的,埃法兰家的小姐,你有兴趣知道这个粘液,是由什么制成的么?”他收起了匕首,将盛着粘液的树叶摊在了掌心上。“本着对您负责的态度,我想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阿佳妮的先是一愣,随后皱了下眉,目光中带上了讽刺,或是疏离的味道。“怎么?知道我是埃法兰家的女孩之后,想起来需要尽职尽责了么?”
“如果的确就是这样呢?”扎尔转过头,直视着阿佳妮,微笑着说道。
“哼……”女孩干脆闭上了眼睛,将脸颊转向了一边。
“你还是有理由知道的,”扎尔看着女孩的伤口,自顾自地说道,这让对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完全丧失了谈话的兴趣,“怎么,不想说话了?好吧,这里面有三种植物的叶子、一种藤蔓的根茎、最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有小半截某种生物的尸体。”
话音刚落,女孩褪尽血色的脸颊猛地转了过来。“你怎么敢!……”她的尖叫声突然从面纱下面刺了出来,不过仅仅说到一半,便被扎尔突然袭来的动作截断了。只见扎尔早早攥住箭身的手指突然一拔,伴随着涌出的鲜血,嵌在女孩肩膀上的箭簇已经被扔到了地上。
再之后,女孩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而扎尔则快之又快地将粘液敷到了伤口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用备好的窗纱层层包扎起来。“现在,你可以不用和我说话了。”扎尔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面对着动作无比小心的扎尔,阿佳妮面纱下的嘴唇开合着,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有一点她非常肯定,自己想错了,对方从问名字到接下来的谈话,始终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拔出箭簇的时候,不会那么疼痛难忍。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阿佳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她能清晰地感到伤口处传来的阵阵清凉,这样的反差让她更加羞愧。
“不用……”扎尔最后打了个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女孩。“不用,这场意外完全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都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所以,请不必……”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善意地耸了耸肩。
女孩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另一个事物吸引住了目光。“你,你的眼睛?!”她惊呼一声,“我记得你的眼睛刚刚是灰蓝色的,怎么现在……”她在扎尔的眼中看到了一轮红圈,不过令她更加惊异的的是,那轮红圈竟然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扎尔将斗篷给女孩盖好。“抱歉,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再次说道,不过有点故意的味道。
“你又没有说实话,扎尔……”阿佳妮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自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总之,谢谢你,扎尔,在云台上,没有人对另一个人有责任,没有……”她拢了下耳旁褐金色的长发说道。
扎尔已经退到了火塘边上,用手中的小木棍戳着雉鸡,试探着成色。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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