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满星辰的黑暗之中,虚无之主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他在静静地注视着属于自己,或者本就是自己的虚空。乳白色的光球仍然在慢慢转动着,就像无数个岁月中不曾改变过的那样,悠然、平和,而又神圣庄严。平衡,这是属于他的法则,亘古不变。
许久之后,虚无之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你打算站在后面看多久?我的老伙计……”
随着他的话语,虚无之主身后的空间颤抖着发出阵阵不自然的扭曲,就像微风吹皱了的水面,黑暗翻滚着退向了两边,露出一道高大无比裂隙。随后,一头就连神话中都少有提及的远古生物,从里面探出了它的身躯。
它的身体乌黑油亮,甚至沉淀在虚空中的黑暗都无法与之媲美。一双闪烁着光泽的肉翼收拢在躯体的两侧,锋利的体刺如同山峰的锐角般顺着它的脊背延伸出一条致命的曲线,覆盖着全身的鳞甲犹如铠甲的钢片,层层叠叠地铰接在一起,随着它的动作,起伏出一抹如同浪头般涌动的光泽。
两团跳动着的,有些模糊的红芒在虚空中燃烧起来,但是很快,一层近乎透明的瞬膜退开之后,那双直立着的赤红色瞳孔,便如沸腾的岩浆般散射出点燃一切的炽热。红芒的上面,一对狭长粗犷的长角从它的颅骨处高傲的甩向空中。
脱离了裂隙的限制,它突然昂起长颈放声狂吼,猛然张开的双翼拖拽出壮丽的流光,瞬间遮蔽了群星的光芒,巨大的轰鸣回荡在虚空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它的咆哮微微颤抖。
那是条龙,真真正正的龙。
巨龙的头颅缓缓落下,伸到了虚无之主的身旁。“有必要这么麻烦么?”它的语速很慢,声音低沉无比。
虚无之主点了点头。“因为规则啊,我的老朋友……”
“说人话!”巨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它的大脑袋晃动着,被连接下颌与胸脯的褶边包裹着的骨刺,在空中荡出一蓬冰冷的寒芒。
“咳咳……”虚无之主咳嗽了两声,苦笑着回头看着巨龙。“我是虚无之主,你是唯一的龙,作为虚无化身的真神,我们的对话,就不能保持一点应有的身份或者深度么?……”
巨龙的眼睛转到了虚无之主的身上。“永恒的生命让你在无聊中慢慢忘记了如何正常的沟通。这是所谓‘神’的通病……”它虽然在说话,但是尖锐的牙齿碰撞着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惊悚,“从某种角度上讲,我是为你好……”
“好吧……你说的没错。”虚无之主很快接受了巨龙的建议,他试图换一个角度阐述刚刚的观点,“其实很简单,牌桌上的双方都到齐了,有人握着手牌,按下了自己的赌注……”他说着,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转动的光球。“而我们,作为曾经发生与将要发生的见证者,总不好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吧?”
巨龙张开了嘴巴,赤红色的舌头卷曲着,似乎在享受着即将到来的刺激。“希望这次能给我带来点惊喜……不要像上次那么无聊……”
“放心吧,不会的,我有这个预感。”虚无之主肯定地说道。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仿佛思考着各自的问题,不过巨龙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对了,你知道关于我们两个名字的赌金。已经被那群无聊的苦工炒到了多么夸张的地步了么?”巨龙的目光明亮无比,“哦哦哦……那可是笔巨大的财富!”它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可以找上个家伙,告诉它,然后将赢得的赌金平分……恩。让我想想,比如说……”
巨龙的话语突然停住了,略显扫兴地撇了撇嘴。“算了吧,算我没说过……”
“哈哈哈……”虚无之主笑了,能看到这位老伙计算盘落空的一幕,让他非常开心。“不要着急,要不了多久的,我们只需要稍稍等待一会儿就好……”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巨龙不满地看了一眼虚无之主,抱怨道:“是啊,我们穷得就剩下时间了……”
“我的朋友,你拥有一切好么?……”虚无之主拍了拍巨龙的下颚,尴尬地说道。
“闭嘴!”
他们说着,伫立在虚空中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连同巨大的裂隙晃动着,一起消失不见。无边的黑暗与群星弥合了他们原本所在的空间,远处,巨大的光球转动着,连同飞向与奔离它的光线,重新回归了原本的沉静,就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
光明在眼前变换着颜色,先是柔和的亮白,最后慢慢变成温暖的金黄。索维兰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云端漂浮着,缓缓下坠,陷入了一片柔软的所在。微微震动的感官似乎在和嵌入其中的灵魂重新融合到一起,最后,他睁开了眼睛。
伴随着轻微的刺痛,眼中的景致从模糊走向清晰——这是间装饰精致的船舱。布满木料纹理的天花板随着船身微微晃动,古朴的铜灯与油画装饰在两边的侧壁上。放置在角落中的书桌旁,库尔歪在椅子上,发出阵阵轻微的鼾声。
阳光透过头顶的窗子照射进来,落在洁白的被褥上留下一片被窗格分割开的橘黄,细碎的尘埃迎着柔和的光线,仿佛聚光灯下的舞者般轻柔起舞。索维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将肩膀靠在了窗子下边的壁板上。
透过玻璃窗,恬静的村庄、丘陵、原野、麦田,悠闲地点缀在向远方延伸出去的岸边上,伴随着河水击打着船身的轻响,它们被悄悄地抛在了身后。阳光洒下,这是一个美丽的盛夏午后。
一阵突然袭来的刺痛,将索维兰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左臂上,略显干涩的皮肤似乎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浮现出一枚亮红色的印记。伴随着微弱的吱吱声,那枚印记越来越亮,直到完成了一个舒卷的“E”字,才慢慢转暗,最后变成流淌着细腻光泽的黑色。
抬起手掌。索维兰用指尖轻轻触碰着那个烙印,就在皮肤相互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无数流光碎影般的画面——深绿色的大厅,会说话的头骨。狰狞无比的恶魔,浑身浴血的野蛮人还有法师,烈焰中燃烧着的庄园,骨白色的身影,壮丽到足以让灵魂颤抖的世界本源……
最后的最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草坪上,流着泪水,却露出幸福微笑的身影。无声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滚烫地流到了心里。起初,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地落泪,但是许久之后,索维兰的脸上慢慢写满了酸楚,闭上了眼睛。“我记得……我全都,记得……”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无比,却没有了曾经的失落。
船舱中的响动似乎惊动了角落里的库尔。他的身体猛地一抖,揉搓着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刻,他愣住了,惺忪的双眼瞪得越来越大,震惊、迟疑,直到亢奋、疯狂,他的目光变换着,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殿下?殿下!你,你醒了?!”库尔兴奋地大吼道,索维兰则点了点头。回报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几乎是在瞬间,库尔猛地转身撞开了船舱的木门,几近嘶哑的吼声响彻整个“激流勇士号”。“殿,殿……不不。索维兰醒了!索维兰醒过来了!坦德拉先生,肖恩先生!快来,索维兰醒了!”
随着库尔不停重复着的呼喊,船舱外面的走廊瞬间沸腾起来,数不清的开关房门的声响,几乎狂奔而至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很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冲进了索维兰所在的船舱。
坦德拉、老肖恩、埃蒙德、托马斯,他们全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再稍稍的错愕之后,便露出狂喜的笑容,围到了索维兰的床旁。甚至就连索拉姆和奥尔?凯恩都赶了过来,不过他们只是微笑着,远远地站到了门口处。
望着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索维兰的心脏被撕扯着揪到了一起。“这就是被我放弃掉的,无论何时,都永远关心着我的亲人啊……”他的胸膛几乎被苦涩与自责填满了,“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啊,不是么?……”他在心里想道。
“对不起,各位……真的,对不起……”索维兰哽咽着不停重复道。
但他的话很快便被老肖恩和坦德拉打断了。“醒了就好,赞美主神,醒了就好……”
望着坦德拉和老肖恩兀自颤抖的嘴唇,索维兰发现他们都变了。刀刻斧凿般的皱纹在老肖恩的脸上越来越深,即便他的银发依然打理得一丝不苟,但是索维兰还是能看得出,这位老者的身体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迅速苍老了下去。
至于坦德拉,他几乎憔悴到不成样子的地步,布满了胡茬的下巴,彻底霜白的双鬓,曾经钢铁一般的巨人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摧垮了,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闪烁着坚定的眼睛。旁边的托马斯和库尔在悄悄抹着眼泪,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大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自从索维兰吐血昏厥之后,坦德拉每天都会将大量的时间留在索维兰的房间里,他会和索维兰自顾自地对着话,会在床头怀念地讲着曾经索维兰年少时的趣事,甚至包括他已经死去的兄弟,艾登和西里安的事迹。
每次,他都会轻抚着索维兰的额头讲上许久许久,然后悄悄地离开,日复一日,不曾放弃,不曾绝望。
坦德拉注视着索维兰,短暂的兴奋之后,他发觉索维兰也变了,原本冰冷落寞的双瞳重新燃起了明亮的神采,虽然他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比,但是勃勃的生机却在他的皮肤下慢慢苏醒。“你……”坦德拉想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索维兰能够平安无事就够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梦……一场长长的梦,结束了,便醒了……”索维兰微笑着说道,不并打算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让关心他的人们担心。而且,有些事情需要深深地刻在心底,埋藏着,直到凯歌高奏的那一天。
房门处,索拉姆的低语从连帽斗篷下的黑暗中传了出来。“哈,终于醒了,我可是正经担心了一场呢……”
站在旁边的奥尔?凯恩笑着看了一眼他的伙伴。“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一定会醒过来,不是么?”花白的胡须欢快地抖动着,“不过当时你是似乎不太相信……”
“算了吧,老伙计……”索拉姆直接反驳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你说的不过是暗自镇定的套话而已……”
奥尔?凯恩摇了摇头,舒展了一下绷紧了许久的身体。“随你怎么说吧……”
索维兰将身体向上挪了挪,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我能去甲板上看看么?”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再这么躺下去,我就真的变成一滩死肉了……”
坦德拉和老肖恩对视一眼,没等他们说话,站在左边的埃蒙德便立刻掀开的索维兰的被子。“当然可以!睡醒了就要透透气!这对病人来说可是好事!”说着便要将索维兰从床上抱起来。
“小心点,埃蒙德!”坦德拉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还是提醒了一声。
“放心吧,父亲大人!”他抬起索维兰的手臂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将索维兰打横抱了起来,“就算我摔了,我都不会让索维兰碰到一下地板的,我发誓!”
“哈哈哈……”索维兰笑着点了下头,“这点我相信,埃蒙德绝对不会把我扔到地板上的!”
很快,众人退出房间,沿着走廊尽头的阶梯向上,来到了“激流勇士号”的船头处。埃蒙德则扶住了索维兰的身体,让他坐到了扶栏上。船尾的舵把旁,船长列格布看到了鱼贯而出的众人,还有上船后就没有再露面的索维兰。
他已经听说索维兰陷入昏迷的事情了,说实话,对于这次乘船的客人,列格布没有一丝不满的地方。低调、有礼、即便对普通船员都非常客气,就算不是因为这次的酬金是“德加苏尔的颅骨币”,他也会非常愿意送上他们一程的。
所以当他见到索维兰清醒过来时,这位正直的船长也非常高兴。“来啊,伙计们!加把劲儿!让激流勇士号飞起来!”他大吼着,向水手们下令道。
“喝!”所有的船员齐声答道。
刹时间,原本缓慢行在河道上的激流勇士号猛然加速,坐在栏杆上的索维兰则转过身去,向列格布致敬般地扬起了手臂,而列格布则摘掉了船长帽,大笑着行了个水手礼。
“坦德拉叔叔,我……昏迷了……多久?”索维兰问道。
“十三天,”坦德拉深吸了一口气,久违了的英气仿佛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你昏迷了十三天。”
“我们……就快要到,贝伦城了,是么?……”
“是的,很快,大概在后天早上。”索拉姆的斗篷逆风飘扬,似乎他很期待即将到来的下一段旅程。
索维兰点着头,没有再说话。激流勇士号的船头破开了汹涌的浪头,星碎的水珠在空气中耀出五色斑斓的光斑。天空中明净无云,洁白的飞鸟掠过最高的桅杆,然后俯冲向下,在波澜壮阔的河面上留下一抹如电的飞影。
迎着船头的劲风,索维兰将手臂伸了出去,承载着天空中温暖而又明艳的阳光,他在微笑着,对心底浮现出的那个红发女孩轻声说道:“等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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