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火把在君王厅墙壁上的铁质灯笼中燃烧着,橙色的火光和透过彩绘落地窗照射进来的斑斓光线混合在一起,笼罩在厅中众人的身上,在地面上散射出投向不同方向的影子。
如果从上方看下去,高高在上的橡树王座前,那装饰威严的厅堂就好像一个奇妙的舞台。在这里,众人脸上挂满了不同的神情,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异常焦虑,有的左顾右盼,有的低头不语。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这寂静无声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场行将落幕的歌剧。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声响,橡树王座侧后方的木门被推开了,金属质地的门环碰撞在墙壁上,吸引了厅中众人的目光。分列在君王厅两侧的御前禁卫们突然绷直了身体,甲胄碰撞后发出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回荡在寂静宏伟的厅堂之中。
王储索维兰殿下当先走在前面,身后跟随着御前首相西里安、代行书记官卡多格,还有内务大臣法斯提。他们四人慢慢走到王座前的台阶上,停住了脚步。众人的视线随之一顿,然后立刻躬身行礼,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说话。因为,他们已经在这四个人的脸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西里安站在索维兰身旁,看着眼前的众人,尤其是看到坦德拉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时,已经难过到极点的内心终于感到一丝久违了的温暖。“诸位大人,在此,我以御前首相的名义,向各位宣布一件令人心碎的事情。”他的眼睛微红着,似乎不想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下面的话语,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的国王陛下,因为重伤不治,刚刚在寝宫中去世了……”
虽然早已预料到事情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的廷臣们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悲伤,纷纷向着王座方向躬身行礼。
“愿您的灵魂能够安息,陛下……”
“秩序之光会引领您飞到至高天堂,我的陛下……”
“……”
众人祈祷的话语在君王厅中诵念着,似乎在告慰着这位英年早逝的君主。事实上,对于整个王国而言,任何人都无法否认,艾登是一位勤勉的好国王,即便无法和他的父亲相比,但也赢得了万千人民的尊敬和爱戴,毕竟能称得上“伟大”二字的君主在历史上本就不多。
所以,当艾登的死讯被公布出来时,君王厅中许多隶属于不同军团的普通士兵,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距离上一次玛赫斯先王陛下去世不过是十年的光景,谁都无法想象,这样的情形会如此之快地再次降临到这个蒸蒸日上的国度身上。
索维兰也哭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无比希望自己的父亲没有遭遇这样的不幸,甚至能够在将来参加自己的成年礼,还有婚礼。他将手掌按在胸口上,那里挂着艾登送给他的银白色项链。挂坠中的信笺他没有看,不是他不想,而是不希望在这里,更不希望是现在。
他想等到自己二十岁,真正成为奥勒姆的国王,在西里安叔叔,还有天堂中的亲人,他们欣慰的目光中,再去打开这份寄托了一位父亲,对自己所有期望的礼物。这是他所剩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西里安按了按索维兰的肩膀,默默地叹了口气,对于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小伙子来说,他的生命中不该有如此灰暗的一天。然后,峻河公爵抬头看向了厅堂中的众人,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国王陛下的遗命在我们四人的见证下签名生效,并加盖火漆,”他看着身旁的书记官说道,“请卡多格大人在橡树王座前宣读国王遗命。”
卡多格向着王储殿下以及御前首相躬身行礼,然后从王宫书记中拿出一个信封,在展示过火漆之后,小心地打开,并大声读了出来。
“我,艾登·提维拉·康德巴赫,以奥勒姆全境国王的名义,颁布以下遗嘱。
在我死后,由霜木堡公爵,多尼斯·布林德·康德巴赫就任奥勒姆摄政王,统理王国一切政务。待王储索维兰·扎尔·康德巴赫成年,继承白橡公爵,萨丁公爵,王国戍卫军,御前禁卫军最高统帅衔,及奥勒姆国王位为止。
最后,请将我埋葬在先王玛赫斯陛下的陵寝旁,我希望和先王陛下一起,永远守护着厄斯克山下的橡树王国。
不要为我的离去而感到悲伤,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将欣然接受。愿秩序主神索缪的光芒永远庇护着伟大的奥勒姆王国,愿虔诚的信仰永远引领着各位前行的方向……”
“够了!”没等卡多格念完,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台阶上怒吼出来。索维兰双眼赤红地盯着卡多格,仿佛要用眼中的怒火将对方烧成灰烬,“卡多格大人!这是父王的遗命么?!父王任命的摄政王是御前首相,西里安大人!不是我的叔叔,多尼斯!”
多尼斯在台阶下冷笑着,仿佛看着一场年轻人的闹剧,但他依然沉默着,就像这十年中一如既往的沉默一样。
西里安眯着的眼睛注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而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愤怒,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多尼斯,最后将目光盯住了卡多格说道:“伪造遗命的下场只有死亡,你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大人!”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这不但是对他,更是对艾登的亵渎,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
卡多格脸上写满了无辜,他茫然地倒退了两步,将手中的羊皮纸晃动着,向众人展示着艾登的签名。“殿下,首相大人,你们疯了么?看在主神的份上,这不就是国王陛下在寝宫中亲口说出的遗命么?”他高声尖叫道,“你们这是对我无端的污蔑!”
“首相大人!”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内务大臣法斯提双手拢在袖子里,表情一脸严肃,“真正需要对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是您!国王陛下说出自己的遗命时我也在场!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看着陛下签名,是我们一起将遗命封上了火漆!难道你要说我和卡多格大人都说谎了么?!”
“法斯提!你在说什么?!……”索维兰难以置信地看着曾经熟悉无比,现在却仿佛陌生人一样的内务大臣法斯提,这个接替了他的父亲老克努特,应该是对自己无比忠诚的人。
“殿下!”御前法务大臣加苏拉从众人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体躬得很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即便您是王储,即便用不了多久您就会成为奥勒姆的国王,但是,您不能不尊重国王陛下的遗命!甚至因为好恶,而包庇意图篡改遗命的御前首相西里安大人!我以御前法务大臣的名义提醒您,这不是一位王储应该做的事情!”
加苏拉的声音在君王厅中回荡着,阴森,冰冷。与此相对的,索维兰的脸色已经被愤怒涂染成了令人窒息的苍白,他的声音不再高亢,而是沙哑低沉。“你说我不尊重父亲的遗命?!你说我的行为不符合王储的身份?!”
“唰”的一声响起,索维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以狂风一样的速度冲向了加苏拉。“你怎么敢!”此时此刻,他只想将眼前这个卑劣的小人一击毙命。
“当!……”
金属的撞击声在加苏拉身前炸裂开来,血腥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因为整个遗命的最后一个当事人终于动了。多尼斯挥起长剑,挡开了索维兰的攻击,他看着自己的亲侄子,语气中带着哀叹。“索维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叔叔,”他低声道,“不过没关系,你甚至可以在真正继位国王之后将我撤除一切权利,赶回霜木堡养老!即便这样,我都不会对你抱有哪怕一丝怨言!”
他的眼中蕴满了泪水,仿佛在说着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因为你是我的哥哥——艾登的唯一继承人,这个王国唯一的国王。”忽然,他的表情一变,变得无比沮丧,仿佛一件美好的事物在自己面前被摧毁一样,“但是!你不能放纵无赦的罪恶去亵渎国王陛下的遗命!即便你是王储,也不行!”
索维兰握着剑柄,手掌因刚刚激烈的碰撞而有些微微发抖,他感到了对方的强大,这不是沉迷于酒色十余年的人,应有的强大。
他刚想说话,却被西里安打断了。“多尼斯……你确定如此么?……”峻河公爵敛去了一切温和的外表,他从台阶上缓缓走下,任何人都感受得到,这个在国事中操劳了十年的男人,此时此刻身上所散发出的,身为一名顶尖武者的气势。
“你,确定如此么!……”西里安再次问道,腰间的长剑被缓慢拔出,那悠长清亮的摩擦声仿佛不是响在众人的耳朵里,而是回荡在人们的心里。
西里安挡在索维兰身前,挡在橡树王座之前,正如他曾经在橡树宫前所说的。“让他们大大方方地来吧,我会在王座前等着他们的。”
十年,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命运仿佛总有着太多的相似,有人等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机会,有人等到了不想面对的一刻。不想面对,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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