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放亮,在一串粗重的声响中,巨大的绞盘旋转着带起数根绳索,将城门处的吊闸缓缓拉起。那厚重的好像巨石一样的城门张开一个缝隙,在十几名卫兵的推动下,缝隙越来越大,清晨的光亮倾泻在漆黑的门洞中,直到两个低沉的碰撞声响过,橡树城像一个张开巨口的怪兽一样,贪婪地吸入了晨间第一缕清新的空气。
层层叠叠的马蹄声在都城的主道上响起,金属的蹄铁叩击在石质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队威武的骑兵当先驶出城门,红白相间的马衣,银白色的全身甲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他们一手攥着马缰,一手持着旗帜,随着骑手们起伏的身姿,细长的条旗在空中摇曳出庄严的韵律。
这些骑兵仅仅是整个队伍的先锋,在他们之后,身穿金色盔甲的秩序骑士组成了一条璀璨的钢流,拱卫着国王和教宗共乘的马车,然后是御前大臣以及都城贵族们组成的马队,跟在他们后面的才是今天的主角——将要进行试炼的小伙子们。
再往后,无数举着旗帜和各自家徽的仆从侍卫们又将队伍的长度延伸了数倍。
这支凝结了奥勒姆王国王权以及教权的队伍,它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也是整个王国最神秘的土地——圣歌森林。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慢,毕竟没人指望贵族老爷们能够策马狂奔。对于他们来说,出席试炼庆典仅是一件事不关己的“国家大事”而已。在这几天中,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如何扩大家族的关系网,当然,再来一段可以拿来炫耀的地下情则更好不过了。
科林恐怕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完全不想参加庆典的贵族之一,遗憾的是,身为御前大臣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在这样的大日子闭门不出。此时他正坐在马鞍上扭动着身体,似乎无论怎么调整,都无法减轻从屁股下面传来的不适感。
说实话,骑马这种运动在他的生活中早已成了一件异常陌生的事情,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科林的身后响起匀称的马蹄声,一道身影在他的身旁急停下来,伴随着战马的嘶鸣,任何人都不会否认那道身影的矫健与潇洒。
“我的老伙计,这一路可苦了你了,”罗格特一身黑底红边的短服,手工绣制的暗纹在阳光下流淌出华贵的气质,“听我一句吧,我可以为您找来一辆马车。”他微笑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科林终于放弃了继续调整坐姿的念头,细密的汗珠已经挂满了他光亮的额头,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有些不满地打起了响鼻。他擦了擦汗,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罗格特。“如果哪天你能将舌头上永远带着的讽刺刮掉,相信我,你会比现在可爱许多。”
“哈哈,恐怕是没有那一天了,”罗格特大笑着说道,“不过我会把你的话当做一种赞美,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今天的狩猎怎么样?”科林问道,“不知道又有哪家的蠢女人投入了你的怀抱。”
罗格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队伍,神情有些自得。“我的朋友,我们要在森林边上度过一天一夜,”他理所当然地说,“主神在上,不找点乐子的话,难道要去数星星么?”
“廉价的皮肉。”科林面露厌恶地撇了撇嘴。
“赞美伟大的本能!”罗格特吹了一声口哨,他甚至期望着夜晚早点到来。
科林将目光投向前方不远的位置。“这几天你的生意不错吧?”他悠悠地问到,罗格特却迷着眼睛没做回答,仅仅是上下打量着马背上的这座“肉山”。
“前些天的御前会议之后,各个行省的使臣都悄悄来到了橡树城,他们像老鼠一样交头接耳,四处刺探……”科林揉了揉战马的鬃毛,似乎在自语着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身为夜萝花园的主人,别说你不知道。或者说,别在我面前装作不知道。”
罗格特从没有怀疑过眼前这个胖子具有怎样的情报收集能力,一个管钱一个管人,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没有情报,那和瞎了眼睛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了又如何?你会在意角落中的鼠辈们发出怎样的叫声么?”罗格特顺着科林的目光,看到了前面不远的地方,并行在一起的法务大臣加苏拉还有多尼斯,“有些事情总要发生,问题仅仅是你站在那一边而已。”
科林收回目光。“不要选错了,我的朋友,”他故意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你要是死了,我会正经难过好一阵子呢,哈哈。”
罗格特的目光转冷。“看在主神的份上,我可很爱惜自己的生命,”他盯着科林缓缓说道,“金钱、权力、女人、地位,这里有我想要的一切。而你,我的大人,从蹩脚的没落贵族爬到今天,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科林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有些空洞。
罗格特干笑了两声。“我早晚会知道的……”
和这两个人的唇枪舌剑不同,稍微落在后面的西里安和坦德拉则在说着完全和王国无关的事情。
“老朋友,把埃蒙德从刀锋要塞叫回来吧,”西里安低声劝道,“他已经二十几岁了吧?主神在上,这孩子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
坦德拉轻轻磕着马腹,有些黯然的神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对于这个坚韧男人来说,这样的表情很少出现。
埃蒙德·恩佩斯是坦德拉唯一的儿子,没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甚至连西里安都不清楚,
和坦德拉交好的朋友们只知道这个孩子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被抱回来的。时至今日,西里安依然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坦德拉身上遍布血污,眼角溢满了泪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还有在他怀里睡得极其香甜的婴儿。
后来,在埃蒙德十二岁时,坦德拉将他送到了黑岩行省门罗家族世代镇守的黑岩多伦山,那里是整个王国最危险的地方,抵御罗柯坎人的东方前线——刀锋要塞。
这一去就是十余年,即便是坦德拉当上王国戍卫军指挥官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把埃蒙德接回来。从少年训练营到军团前线,从普通士兵到千夫长,埃蒙德就这样被留在那里,不停地承受着血与火的淬炼,仿佛他的父亲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存在。
听着西里安的话,坦德拉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痛。
“见鬼,坦德拉,为你的孩子想一想,”西里安压抑着声音,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至交好友的做法,“如果能早点回来,他还有机会参加秩序试炼,还能继承你的爵位,甚至比你做的更好!难道你希望他在战场上厮杀一生么!”
坦德拉拍了拍西里安的肩膀。“在那里没什么不好的,”他的声音有些萧索,“让他远离这里吧。贵族?爵位?我看不出这肮脏的勾当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地方。”
“坦德拉……”西里安没等说完就被坦德拉打断了。
“西里安,我之所以还在这里,是因为先王陛下将我从孤儿院中带出来,最终成为戍卫军的指挥官,对他,我只有尊敬和忠诚。”坦德拉抬头望着天空,“十年后,我还在这里是因为你和艾登是我的兄弟,对你们,我只有信任。”他顿了顿继续道:“但不代表我喜欢这里,西里安,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橡树城,即便不知道应该去哪。”
西里安默默地听着,他们的生命中有着太多的不一样,有时候安静的聆听才是对朋友最好的支持。
“我是个孤儿,即便我现在身为伯爵,我依然是,”坦德拉说着,朝西里安笑了笑,“我无法给他最好的,但是我能给他最正确的。孤儿永远需要在逆境中成长,如果秩序试炼让我找到了信仰,那就让战场教会他生存的道理吧。”
“你永远都不打算告诉埃蒙德他的生母是谁么?”西里安问道。
坦德拉摇了摇头。“不,这是为他好,我的痛苦不应在他身上延续下去,”他有些出神地说着,似乎想起了记忆中的美好,“有些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埋在心里慢慢忘记吧。”
漫长的旅途并没有持续太久,正午时分,这支队伍终于走到了道路的终点。转过几座连绵的丘陵,眼前的景致突然变得宽广无比,青嫩的草场从脚下延伸向远方,视线尽头,一片辽阔的好像海洋般的森林沉睡在那里。
淡紫色的雾气萦绕在森林边缘,好像被某种奇妙的力量控制着,那些雾气并没有蔓延开来,只是包裹着浓密的森林。更特别的是,距离雾气不远的地方,三根粗重古老的岩柱围绕着中间的祭坛,组成了一个工整的三角形石阵。
远远望去,造物主在这里赐下的奇景弥漫着令人敬畏的神秘与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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