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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明第一次踏上含幽小径的时候，是三月，当时春暖花开，满径幽幽。
那天光景正好，有阳光无限，桃花遍开，他悄悄去会见兰若霜，竟不知觉间走到了桃花林的深处。侧耳细听，却有汩汩流动的溪泉，嗅得新鲜青草气息，就更加忘却了这里是含幽楼的禁地。可兰若霜的厢房偏偏在这桃林里面，他明明知道的但就是找不着。
只是没见到美人也罢了，却有无限美好的风景。看着满眼淡粉色的花瓣，虽不想，脑海里、眼面前，竟都浮动出兰若霜那姣好的容貌。
“我是教她轻功好呢？还是教她技击之术？”齐明自言自语，转身却听闻桃林后面传来一阵琴响，衬着那满野的春景，却不是欢快，每一音律间都流动悲哀之情。
“咦？”齐明侧耳倾听，遁着那琴声就往林间走，“却是那一个人在弹琴呢？竟将伤春之意体会的淋漓尽致啦。可当真厉害。”
走到尽头，瞧一人影在桃树下坐着，背对他，正用指尖撩动腿上放置的五弦古琴，是以宫商角徵羽五音皆具，素指勾撩，缓急相加，好不悦耳。齐明却越听越伤感，心中更是对那弹琴的女子由衷佩服。
这女子，一暗玉簪子将长发束起，穿淡蓝素色长袍，虽只能瞧见背影，却能看见她后颈，温润如玉，光生洁白，柔滑好似一吹即破。那女子尚未发现齐明，只是将古琴弹奏着，双耳里除却风声、琴声、水声，便再无他物。
齐明心想，能有如此定力之人，却肯定是有大能耐的；转念看自己，虽有一手好功夫，但整天游手好闲，没来由竟担心起自己哪天会不会就将齐家那一份偌大的家业败毁。
他正想笑，想说，自己家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便是齐家再多五六个他这样的公子哥，只消不是完完全全的纨绔子弟，单宝库里的九牛一毛，已够他吃喝玩乐三世有余。自己不过杞人忧天罢。
突然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却嗅到一阵扑鼻的清醒香气，眼眶上冰冰凉凉，是被人遮住了眼。
“快猜猜我是哪一个？”兰若霜故意压下嗓子，发出怪声，可齐明听着却不怪；是的，无论她如何伪装，她那黄莺般清幽的声音都无法改变，即使是多年以后，她哭哑了，撕心裂肺了，想将世人杀光了，那一副声音却依旧那么美。唯一不同的，却是感觉。像此刻，那感觉无比甜美，而多年以后，竟心如刀割。
齐天威觉得好笑之极，心头一酸，竟又想哭泣；那是他消逝的爱，那么多的爱，都化掉了，将心脏溶蚀，让他再不敢见兰若霜一眼。等他伤疤好些了，双眼却瞎掉。而眼前这无尽的回忆的画面，为什么非要从心里浮出来，将他折磨。
“我猜是个调皮的小鬼，”齐明轻轻弹开手中的折扇，嘴角上勾，心中先前那被琴声勾起的悲哀，却都烟消云散，“好啦，快把手放下来。”齐明转身一看，看见兰若霜的笑颜，可爱至极，正眨动着一双大眼，也同样将他看着。
“明郎，你说那边那个弹琴的姑娘美吗？”兰若霜调皮道。
“嗯，”齐明侧眼一瞥，“确是极美的了。”兰若霜看他一副赞赏模样，突地心里就又是高兴又是生气，便嘟嘴气道：“那这人如此美，你为何不去找她呢？”
“确是，我真有这打算，想去见识见识，是哪家的美人，如此多才。”
“哼，那你去吧。”兰若霜一愣，心中更气，干脆赌气道。却哪里知道，齐明转身就向那弹琴的姑娘走了去。
“呆子，当真是个呆子，要把我气死啦！”兰若霜抬手就将齐明拉住，“亏你还是齐家的少庄主，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影子？什么影子？”
“你真是个木头脑袋，”兰若霜银牙轻咬，“若是真在哪里坐个活人，除非她是聋子才听不到你讲话呢？何况聋子怎么会弹琴呢？”
“是啊，”齐明若有所悟，“她怎么会听不到我说话呢？若是个聋子，还能弹琴弹得如此绝妙，当真是奇见了，我却更要去看看。”
“哎呀，”兰若霜又生气又想笑，看齐明一副正经模样，终于道：“那就是‘蜃影虫’投出的影子，那是我姐姐留给我的，说今明二日，要将那曲子学会。”
“嗯！”齐明一惊，“‘蜃影虫’？莫非是哪西域才有的圣虫？听说那东西极其珍贵的，你怎么会有？还有，那人，那人是你姐姐？”
兰若霜笑颜一展，闭口不语，却在那时候，投影里的女子转过了脸，齐明看得更惊了。那女子，模样比之兰若霜又添三分妩媚，静雅里却是端庄，似乎比兰若霜年纪稍大，但比兰若霜更成熟；她二人定是一个胚子里造出来的，举手投足都那般像似，若不细眼瞧，定会认作一人。
那女子朝他们二人抿唇微笑，那是齐明第一次见着兰若秋，原以为是个易亲近的女子，后来才觉自己大错特错。
......
灵清山，主峰正殿前
齐明本是去参加萧天的过继仪式的，虽心情再悲哀再沮丧，却不能扫兴，更不能在萧天面前流露出来。大殿前的人众多，有各派的来宾，朝上的官员，却不论黑白两道，今日都暂且化解干戈了，同来为萧天庆祝。
他望穿众人，却未能看见那人的影子，只瞧着秋雅轩，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孤零零的站在边上，与众不同。他想，那姑娘看着也好生孤寂，却难道是与自己同类，为情而伤吗？
于是凑上去打招呼道，“这位仙子，不知是那派高手？”
秋雅轩正盯着台上的萧天发呆，虽然齐明不认识她，她却是晓得齐明的，瞧着他走过来问自己，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含幽楼闹出的丑事，当下却也不想理会他。齐明觉得尴尬至极，又觉得自己落寞，索性便陪着秋雅轩凭栏而靠。后来他才知道的，秋雅轩就是这副脾气，便是她更名化作了素恒，却将这脾气放得更大了。
“我叫秋雅轩，峨嵋来的。”她又想起这人是萧天的结义兄长，却才开口。
“哦，”齐明折扇轻摇，恍恍惚惚的道：“是了，秋雅轩，半路上峨眉学功夫，不出半年，却已是准掌门了；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秋雅轩侧眼看他，半晌才回过头去，“我似乎瞧见一个含幽楼的姑娘，碍于脸面，却等在后山呢。”
“嗯？”齐明闻言瞬时呆僵，双眼盯着台上的萧天发呆，萧天也看见他了，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似乎能融化冰河。
“多谢姑娘了。”他抱拳行礼，也不顾及台上的萧天如何看他，轻功运转，御风就朝后山飞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着秋雅轩，第一次看见她的落寞的眼。多年以后，才恍悟，原来自己经历了那么久才有的体会，她当时就已是那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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