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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一条不归路。
曹良知不解，如果说单单是因为九院收到其他学院的排斥，收到世俗的挤压所以今后他的道路可能会很艰难。事实上曹良知在京都学院晚宴上，看到其他学院院长的那些表现，他的心里已经明白，九院想要立世必定不易。但是枯荣大师所说的话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在等待着枯荣大师的下文，希望从枯荣大师的嘴里能得到些什么。
然而枯荣大师说完这些之后便不再说话，躺在藤椅上，一前一后的摇着，双眼盯着头顶的佛山，嘴角浅笑。
曹良知深深的吸气，说实话，他有些不太喜欢枯荣大师这样打机锋的僧人。嘴里说些不清不楚的话，让你自己去猜测这其中的意思，然后在给你露一个很睿智的笑容，根本不管你脑子是有多混乱。
待你绞尽脑汁，想到关于这句机锋的一点眉目之后兴冲冲的去找他商讨，这时候老和尚笑着摇摇头来一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这是何等的郁闷？
曹良知心里这般想，却不敢表现出有任何一点不满，一是枯荣大师说了，曾经和唐道人结伴而游，按照辈分来说自己应该叫他一声师叔；二是因为枯荣大师的德行名声远扬，寻常人连大师的面都见不到，而他可以听到大师与他讲机锋，他有什么不满足的？若是让他人知晓曹良知有此等心思，定会将这个不知佛言珍贵的人乱棍打死。
七坚小和尚笑呵呵的从厨房中出来，对枯荣大师道：“师父老和尚，今天是什么日子？”
枯荣大师头都没抬说道：“桂花糕在柜中，自己去取，只允许吃三块。”
七坚小和尚高兴的应了一声，连忙回屋寻糕。
枯荣大师这才想到了曹良知好像还在这，他转头笑问道：“小施主，还有什么事吗？”
曹良知心中有些不满：“咦，大师真是有些健忘，明明是你要寻我来，现在反而问我有何事！”
曹良知恭敬的问道：“大师，在下愚昧，不知大师佛言真义，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枯荣大师笑呵呵的摆摆手道：“小施主，你若如此说可真是羞煞贫僧了。你定是对我刚刚那句话有所疑问。”
曹良知点点头。
枯荣大师继续说道：“若是寻常人问贫僧，贫僧必犯懒惰，以佛家真言三字回之，曰不可说。但是小施主这么问，贫僧可不能随意搪塞。否则让你师父知道了，怕是会把贫僧的这两间小茅屋拆了。”
曹良知挠挠鼻子，对唐道人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有些好奇，看众人的态度，怕唐道人年轻时也是一个混世魔王。
枯荣大师起身，将曹良知领入房中，示意他坐下继续说道：“贫僧不才，曾领悟佛法，得以妄窥佛国二三事，贫僧方才便看了一眼施主的未来。”
曹良知心惊，人言佛家大能有预知未来之佛法，没想到竟是真事。
“我虽可看到小施主以后的路，但只看了一眼，贫僧便看不下去了。小施主你的命数太大，已不允许贫僧在看下去。”枯荣大师有些遗憾的说道，原本有些松弛的皮肤现在看上去竟是要比之前苍老了许多。
“一眼十年。若是贫僧在强行看下去，恐怕现在便不能与小施主于此言谈。”
曹良知震惊的看着枯荣大师，枯荣大师朝他笑笑，仿佛是一个慈爱的长者为心爱的晚辈付出了一切。
曹良知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眼角稍稍湿润。那是十年的寿命，枯荣大师还有几个十年？他艰难的开口道：“大师，您这又是何必呢？这可是十年的寿命啊！”
枯荣大师讲食指放在嘴边嘘道：“小声点，别让小和尚听到了。”
枯荣大师指了指厨房，然后像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一样笑道：“当年，我与你师父打赌，我赌他完成不了学宫延续无数年的那个任务，他赌我找不到这一世的佛祖。如今看来，我们二人都没赢，佛祖找没找到贫僧不清楚，但是贫僧知道有这么个笨蛋小和尚徒弟，即便是拿佛祖和我换，我也不换。”
枯荣大师摸了摸曹良知的脑袋有些怜惜的说道：“你那师父一生要强，九院是他的毕生心血。我作为他的老友，帮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可怜了你了小施主，今年恐怕也不过十五六岁，却要面对太多。贫僧还有几年好日子能活？能多看一眼你的道路，也能帮助你一些。也算是我对那老友的一个交代。”
曹良知不言语，枯荣大师德行之高名不虚传。
七坚小和尚手里端着一盘桂花糕进来，递给枯荣大师和曹良知一人一个，然后含着剩下的一块蹦跶的出去。
曹良知看着手中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很甜。但是枯荣大师脸上的笑容，却是要比吃了桂花糕开心数倍。
枯荣大师将桂花糕掰下一块含在嘴里，待桂花糕在嘴中化掉后又说道：“说来惭愧。唐道人为九院院长，而贫僧是烂陀主持。注定要与他兵戎相见。贫僧身为烂陀主持只能对九院表示反对，可贫僧作为贫僧自己，可对九院敬佩的很呐！”
“不论是那一日证道的老大，还是天赋超群的老二，一直到你，九院的每个学生，我都很喜欢呐。”枯荣大师有些感慨的叹气。就算是这位德行高尚的僧人也逃不过那世俗的枷锁，也须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
“其实我很佩服你老师，他可以做他认为不对的事，哪怕他面对的是京都八院，哪怕他面对的是世间三教，哪怕是那云端仙人。我这辈子可能永远也无法超越他。我曾问道大祭酒，我想知道为何我得不到那佛祖大道。大祭酒说我离佛太近，反而见不到佛国。”枯荣大师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在手中转道。
七坚小和尚将饭菜端了进来，收拾碗筷道：“师父老和尚真是的，师兄好歹是客人，小和尚可以吃这些，师兄怎么能吃？这不是让师兄笑话嘛！说我烂陀寺待客之道太轻薄！若是小祭酒或者颜教首知道了，师父老和尚不怕他们念叨，戒律长老他们可就头疼了啊！”
曹良知笑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口体之奉，寻常就好。”
枯荣大师满意的点点头道：“小和尚糊涂，应该多向小施主学习才是。”
七坚小和尚有些不满意，枯荣大师将筷子递给曹良知道：“来，咱们边吃边谈。”
枯荣大师道：“离佛祖太近，反而见不到佛祖。你看那佛山，哪有如此高的佛祖？人们连佛祖的容貌都看不到，又如何能把佛祖记在心中？
大祭酒的那番话可是将执迷不悟数十年的贫僧点醒。贫僧之所以在这山脚下参悟佛法，全是因为佛不在云端，佛在世间。贫僧想了多年才想到，唐道人却早已经想到，所以才有了如今的九院，九院的锋芒只向上，不朝下。”
曹良知似懂非懂，的确枯荣大师尽量让自己的话语简明，但曹良知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因为这包含了太多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枯荣大师笑道：“人老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东西，倘若小施主你感到迷惘，感到不解，就将贫僧说的那些全部忘却。”
曹良知点点头，七坚小和尚不满的说道：“师父老和尚，不要说那么多听不懂的话，若是佛祖也像你这样尽说些难懂的话，那世人谁还敢信佛？怕是一听佛祖开口便要捂着脑袋喊头疼。佛说众生平等，其实一点也不平等。”
七坚指了指头顶的烂陀寺道：“你看寺庙那么高，寻常之人谁能到的了？光是爬楼便要花去小半天时间，若是没带够香火钱，怕是少不了那些师兄弟们的刁难！若是他们心情好那便一切皆好，与那些香客说上几句。若是他们心情不好，那些香火钱怕不是白扔了？我们出家之人就不应当与沾染这些白黄之物，若是佛祖在世，看到寺中之人如此世俗，怕是要气的跳脚。”
枯荣大师罕见的称赞了一下七坚道：“小和尚的这番话不能太有道理了，为师平日没有白教你！可惜为师虽然名为烂陀主持，却是拗不过那些长老们，我的那些规矩怕是只能对你这个小和尚有用。”
曹良知笑笑道：“两位大师身在烂陀，心在世间，在下佩服，若是世间多几位像大师这样的高僧，世间哪里还有疾苦？”
枯荣大师摆手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若是世间多些像唐道人这样的人，才会没有疾苦。他当年曾经说过，站得太高，坐的太稳，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就拿头顶的那尊佛来说，站的那么高，自然看不到他脚下的众生。山前的寺庙坐的太稳，自然不知道世间的诸多忐忑。小施主，若我说这是命，你信也不信？”
曹良知沉思，命，大约一年前，命这个字便好像便如影随形，自己今天能坐在这里，自己要参加朝试，自己杀人，都是因为命？
“信又不信。”
曹良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的信又不信，当这四个字从他嘴中说出后，他感觉这四个字回答这个问题是如此的完美，也正好说出了他的心声，说出了十一的心声，说出了唐道人的心声。
“我信命，是因为我尊重它。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师父说我的身体与常人不同，所以我才格外的珍惜命。
我不信命，是因为我相信，人可以改命。即使这很困难，即使这充满危险曲折，但是我相信，而且我也想去做。”曹良知说出了在心头压抑许久的想法，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痛快淋漓，如此的神清气爽，好似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接受完美的星力一样。
枯荣大师双手合十笑道：“小施主，这便是贫僧今天请你来的原因，贫僧想听听你的心里话，也想让你听听你的心声。小施主有大智慧，贫僧不如。”
曹良知双手合十，心如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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