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跌宕起伏不可揣摩,项目的命运更是如此。
一个国家投资将近三亿元,前前后后经历十几年论证,几百个领域内“精英人士无私投入”的大项目就在一片纸的通知之下戛然而止。马年来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所有人都愕然,就连消息最灵通的几位大仙也不知所以然。
所有知情人都被院里下了封口令,不允许私下里任何的议论与猜测,甚至连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真正看清楚的保密条例都被搬出来。罕有露面的院长大人面目阴沉的坐在主席台上,目光呆滞的一遍又一遍的从台下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来扫过去,就像是在用显微镜观察细胞的分裂。张援朝在武汉院院长的这个位置上也坐了有些年头,大大小小的风浪也经过不少,多少有些治理手腕。
通知是由院长大人亲自宣布的,一句一顿,声音干涩。每个人被要求必须按时上班,不得请假,更不能离开这个城市,这是通知,更是命令。
没有人敢做声,人群眼巴巴的盯着院长和坐在他两侧的几个党委班子领导,等待着他能够再解释一句。平常神采奕奕的其他院领导都都低沉着头,心不在焉的盯着桌面上的那页红头文件,谁也不吭气。
张院长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屁股下面的椅子与地上的木地板沉闷的摩擦才惊醒会场内的这二百余人。会场中嗡的一声,人们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奇的疑问——怎么了?
“所有人都把手头的项目停下来,在办公室里等待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注意工作纪律。”张院长最后补充一句,转身大步流行的离开会场。一群领导像小喽啰一样鱼贯而行,走在最后的王亚芸主任叹口气,站住身,朝炸锅的会场里挥挥手招呼各个课题组组长安排好自己部门的工作后,去院办公室继续开会。
马年来敏感的意识到这次问题的严重性,不过却也猜不出究竟。他回到项目楼,没有回大办公室,而是领着四个实习生直接回到实验室中。四大天王之首的严晓玲早已经按捺不住,扯着女中音铿锵有力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老师,咱们一年的辛苦就这样百搭了?”
马年来摆摆手,在实验室中环视一周,也没有想起要说什么,便挑了张椅子坐下来,盯着实验室的巨大玻璃观察窗发愣。不多会儿,课题组的小组长胡秃子便出现在观察窗前,朝里面探头探脑的招呼马年来出去。马年来深吸一口气,朝着几个实习生摆摆手,要他们安静的在这里等,自己拉开门出了屋。
胡秃子是四个实习生私下里给主持这个课题组的胡五魁起的外号。他的名字大概是他爹打牌的时候顺手给起的,直白而且有彩头,正所谓人如其名,他的麻将技艺在这院里是响当当的,曾拿过几次年终麻将大赛的冠亚军。他是地地道道的武汉当地人,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在整个项目里上蹿下跳,虽然没有什么真本事,却也捞到一个小小的负责人职位。
也许因为业务上有缺憾,他反而对这个有点沉闷的马年来敬重有加,费了一番小心思才从其他的课题组挖过来,替他扛起大梁,更是厚着脸皮给马年来鼓捣了几个实习生做助手。这种瘸驴配破磨的组合当然无法担当起项目的重大课题,不过马年来凭借扎实的功夫仍旧给他脸上争了不少的光,年终奖金并不比其他的重点课题组少多少,这更让他对马年来另眼相待。
“都停了吧,这个项目结束了。”胡秃子摸着光溜溜的尖脑壳低声地说。
马年来点点头,没问为什么,显然像胡秃子这种级别的现在也和自己一样对院里的决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秃子又接着说:“收拾收拾就下去到办公室里歇着吧,把他们几个也带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吩咐。”
马年来透过走廊,看到别的课题组有人陆陆续续的进出,明白所有人都带着同样的疑问忙碌着同一件事。远远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贴着走廊游荡过来,胡秃子也扭头看了看,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朝着另一侧的楼梯走去。
过来的人也姓胡,与马连来在同一个课题组,一块在胡秃子的手底下干活。他很少离开办公室,一年中来过这个实验室屈指可数的几次,也都是赶上检查之类迫不得已的情况。胡秃子是指使不动他的,他也不会去碰这个钉子,便美其名曰的给安排一个内部顾问的名号,让他踏踏实实的在办公室中养老。
胡景润跟在马年来的身后钻进实验室,在一把椅子上坐定,也不多说,随意的打开马年来的电脑找出纸牌游戏。几个实习生远远地躲开这个怪物,跟着马年来穿上生化防护装备,钻进中心试验台进行培养物的扑灭。
马年来交代清楚注意事项后才匆匆钻出来,在胡景润身边坐下。他清楚胡景润是这个院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宝贝,如果说那些泰斗级的人物都是古董一样的传家宝,那么他就是一本包罗万象的《十万个为什么》全书。只要跟他投脾气,他这个顾问就名副其实。
他的到来,马年来有些许吃惊,同时也看到一丝洞破迷雾的曙光,对于今天发生的胡景润一定会有独到见解。
胡景润的纸牌玩的格外利落,随着鼠标按键的响声,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牌页纷飞,如果不是马年来之前见过他的表演,一定会被惊得目瞪口呆。马年来等他玩了三五盘,没有了兴趣,才凑过头小心翼翼的问:“有什么内部消息?”
胡景润关掉纸牌,在键盘上一阵敲打后,抬手直接关掉了电脑电源,屏幕一闪直接熄灭了。马年来注视着他,不清楚他到底干了什么。胡景润站起身,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把你的电脑清理了,那些没用的数据都抹掉了,没人会注意到。”
马年来腾地站起身,他顾不得胡景润玻璃人一样的体质伸手抓住他急冲冲的问:“为什么?”
胡景润淡定的站起身,说:“我知道你在按自己的兴趣做东西,都存在这里面,不过暂时停下来吧!项目出了问题,是要追究责任的,他们要找替罪羊。”
马年来有些语吃的说:“可是——”
胡景润摆摆手说:“既然都是你自己一手做出来的,东西丢不掉,有用的都该存在这里面。”他指了指自己那斑秃的畸形脑袋接着说:“不是吗?电脑里都是无用的数据,只要方法正确,还能找回来。”
马年来没有再打开电脑,他靠着桌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过几天就知道了。注意,管住自己的嘴,别成为牺牲品。”
“牺牲品?”
“我先下去了。收拾收拾,你们也都下去吧,给他们找点事,让他们安安静静的。”
项目中的几个课题组公用一个大屋子做办公室,自然而然的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胡秃子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为他们谋得一个不错的位置,在最宽敞的一间大办公室中独占了临窗的一片区域。就像能够拿到顶楼这个最高档的实验室一样,胡秃子在办公硬件的争夺中有他的优势。
胡秃子的办公桌在最外侧,每天上午和煦的阳光总能轻柔的照在他的身上,如今他的桌面上依旧铺着一层金色的阳光。
胡景润在角落的阴影中,身后的墙角里堆着办公室里绝大多数的报纸,叠得整整齐齐,堆得方方正正。这些报纸他都看过,每一个版面他会从头读到尾,甚至不放过骑缝的广告和寻人启事,这也是他一天的主要工作。
马年来的座位在胡景润的对面,桌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薄薄一层灰尘。三两天他不会到这里来一趟,更多时间他是在那个高高的实验室中,或忙碌,或思考,或发呆。时至今日,这个大办公室中他还有叫不上名字的人,对不上号更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在他身后还空着两张桌子,那是原来这个组中的其他组员的位子,如今都已经另投他组,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塞进来四个实习生。
四个年轻人毫不客气的从其他位置扯过来几把椅子,围着两张桌子坐下。马年来想不出该给他们安排点什么工作,所有的资料和数据都在上边的实验室里,在这个地方他也无事可干。
虽然被强调私下里杜绝议论,可是闲在办公室里这个话题无法被避免。别组的人也陆续归位,更多的陌生面孔在位子上安定下来,人们成群结队的进行着分组讨论,嘀嘀咕咕的,就像养着一屋鸽子。四个实习生还算安静,他们或趴或坐,发愣打盹,左顾右看,估计是在大学的课堂上已经磨练出足够的耐性。
“能打牌不?恰好凑桌麻将。”四大天王里的绰号“猴子”的侯志远最先按捺不住,扭头对马年来开玩笑。
马年来没理会他,这个猴子是典型的人来疯,对付他这张烂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接话茬,冷处理。
侯志远讨个没趣,扭回头,在抽屉里一通翻找,扯出两大张泛黄的a3白纸,铺在桌上,又扭头招呼马年来问:“马老师,借两根笔用用。”马年来丢给他两根签字笔后,他居然有点不满意的追问:“有铅笔吗?”
马年来被扰的心烦意乱,不禁严声厉色的低声训斥他不要胡闹了。猴子抓着签字笔转身张罗着玩围棋,严晓玲从另一桌上瞪着猴子,像个大姐大似的低吼道:“别瞎折腾了,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上睡觉。”猴子一脸无辜的在白纸上小心翼翼的勾画经纬线。
有了猴子的牵头,程实钟便凑过来和猴子捉对厮杀。严晓玲不懂围棋,只能拉着耿努力这个男朋友玩五子棋。在严晓玲一次次悔棋之下,耿努力苦不堪言,一个劲的诅咒猴子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个破主意。
马年来安静的煨在座位上,竖起耳朵在纷扰的议论中捕捉有用信息。渐渐地,人们议论的话题从这个事件转到东家长西家短,明星偷情吸毒的八卦上去,不过他仍听得津津有味,蓦然间发现了这个办公室的好。一直埋头在报纸堆中的胡景润一声不吭,偶尔抬头看看马年来,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去开会的各个课题组负责人再也没有露身影。不过鉴于保密协定这把尚方宝剑,整个项目组还是在食堂中克制住说话的冲动,仅仅把嘴当成吃饭的工具。他们把面前的饭菜当做不世的仇人,撕开嚼碎吞剥进肚里,急匆匆的赶回办公室里,才长出一口气,把话匣子重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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