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解放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他盼着能够早一会儿抱上孙子,可却也明白赵天华这样子稍有差池就会出大事。他不能跟儿媳妇讲这怀孕的事,便叫老伴何香草把儿子马旺来叫过来问话。老爷子坐在炕边上,两根黄灿灿的手指中间夹着烟卷,一股劣质烟草的干呛味道在屋子里弥漫。何香草被熏得不住咳嗽,躲到外屋去。马旺来从自己口袋中掏了根红塔山点上,才又掏了一根递给马解放。
“爸,你少抽点烟吧,看把我妈熏的。要不你就抽点好的,这种两块钱的烟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淘换来的。”马旺来一通抱怨,马解放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向马旺来,让他立马熄火闭嘴。
父子两个等烟卷烧的差不多了,马解放才缓缓地说出自己的目的。要是不行,就让赵天华把孩子做掉吧,这样太危险了。马旺来一愣,诧异的盯着马解放,猜不透他的想法。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虽然嘴上很少提起来,可谁都知道他急着抱孙子的迫切心情,甚至有段时间他都在鼓动何香草来和他们两口商量保养的事,可现在怎么会性情大转弯呢?
马解放又问为什么不带着赵天华去北京的大医院检查一下,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总是这样下去,等不到把孩子生下来,大人就毁了。马旺来低垂着头说,医生已经说过了,没有太好的办法,她已经落下习惯性流产的毛病,这手脚水肿也没有特效的办法,只能是平常注意营养均衡,保持心情舒畅。要是这次再保不住这个孩子,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马解放捻灭烟,白瓷茶水缸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金黄的烟屁,全都烧到了过滤嘴根。他站起身,在屋地上溜达了两步,突然站住身,扭头问:“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两个多月呢?”
马解放掰弄着两根被烟卷烤的焦黄的手指,说:“八十天?”
“差不多吧!”
马解放突然站住身,超外屋里喊:“你把前几天我取回来的两万块钱给他拿过来。”然后又转身坐下,接着说:“你们不是还想保住孩子吗?去跟天华商量商量,收拾东西立马去医院。”
马旺来忽然站起身,大声的喝问道:“爸,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要孙子了?”马解放没有理会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卷点上,深深的吸起来。马旺来又颓唐的坐下,低声嘟囔着说:“你不想要孙子,我还想要儿子呢!要说,你去说吧!”
何香草用一条蓝格毛巾包着整齐的两万块钱送过来,放在马解放身边的硬木桌上,也顾不得烟火的干呛,小心翼翼的问:“都这么大的月份了,你还让他们做掉,再忍一忍就能生下来了。大夫不是说让注意营养吗?咱们出钱给她补,这鸡蛋一直就没有断过,昨天我才又买了五十块钱的,还没有拿过去。”
马解放把两万块钱抓起来,看也不看的塞到马旺来的手里说:“收拾去医院吧,不管怎么说医院里各种条件都比咱们家里全,万一要是有点什么意外,守着大夫能够照应的过来。我跟镇上的小赵问过,他有个同学在县医院,能够帮忙给弄个床位,你们就在那里保胎。床位费一天一百,没有大问题的话医生的诊断费一天也不过二三十,这两万块钱应该也就差不多了。等到生孩子的时候要是还需要钱,就把你哥这些年寄回来的钱先用上,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去张罗。”
马旺来带着赵天华去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便因为病床紧张被哄了回来,不过拿走的那两万块钱也没有还回去。马旺来没办法再出去打工,美其名曰就是在家伺候产妇了。刚开始他还够细心,天天忙前忙后的像个家庭主妇似的,可时间长了,他就原形毕露。晚上给赵天华洗完了脚,他便偷偷地溜出去钻进小卖部和一群老头们打麻将,一直熬到十一二点钟才又跳墙回去;早晨不到九十点钟他是不会起的,有时候赵天华从爸妈屋里端回点剩饭,他就凑合着吃点,没有的时候也就午饭再找补。
马解放是个勤快的人,原来在县城上班时,天天要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来回,如今退休了,也是坚持每天五六点钟起床。他那见得惯马旺来晚上不睡早晨不起的毛病,一肚子气憋在心里,只能跟何香草叨叨,要不然就是转弯抹角的点拨两句,马旺来就当没有听到,依然我行我素。
眼见九个来月,赵天华也坚持不住了,只好又住进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两万块钱就花的干干净净,可是孩子还没有一点要出来的迹象。这些年马旺来没有存下多少的积蓄,当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花钱的大事,赵天华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也坚持不到孩子出生。马旺来只好去找马解放求救,又拿到三万来块钱,才在医院里继续住下去。
赵天华养的白白胖胖,可是孩子剖出来却只有六斤多一点,一张脸上满是皱纹,长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孩子只让他们看了一眼,就被护士抱进保温箱中,每天只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赵天华的状况也不是很好,在手术中没有大出血之类的大问题,可是切开的刀口就是不容易愈合。别人家七天就能够出院,他们又住了半个月医生还没有让出去,孩子也没有抱出来。
赵天华生产后的第三天就来了奶,因为孩子不在身边,憋得她要哭,只好由马旺来不断的用吸奶器帮她吸奶。可是吸了三五天后,奶却渐渐地稀了,到了后来,倒腾上一个小时也吸不出百十毫升。医生的解释是可能因为心情的影响,暂时没奶了。赵天华还是胀痛的要命,可就没了奶,红肿的像两个剥了皮的大番薯似的,让人胆战心惊。
生个孩子,诸事不宜。
还不让出院,医院却在不断地催着交住院费。马旺来彻底没钱了,两张存折都取空了,也从马解放那里前前后后的拿了六万块钱,可这个无底洞还没有填满。他也相信这是自己当初把女儿卖了八千块钱得到的报应,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万丈悬崖也要面对啊,大人孩子还在医院中,要是再交不上钱,医院就要停药了。
他拿着电话在医院门口转悠十分钟,横下一条心才拨通马年来的电话。与这个哥哥的感情说不上好与坏,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马年来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他的志向到底有多高他不了解,就像小学那个胖老师经常念叨的那句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乎”。从马年来去县城上高中开始,他们兄弟就分开了,到现在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他们再见面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十个小时。他结婚的时候,马年来还在上学,没有回来,他不怪他;可是他毕业后留在武汉,逢年过节他也不回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外面真的那么好吗?马解放总在说马年来每个月都会往回寄钱,可是他一次都没有看到过,他猜测这多半是老爷子为了维护自己和这个大儿子的脸面,为了维持他们兄弟感情自导自演的戏。前几天生下孩子后,马解放让他报个喜,他没有应,估计老爷子自己已经打了电话,可是马年来却连个屁也没有放,就当个没事人儿似的,至今没有打过电话。
思索好的开场白还没有说出口,电话那边传来马年来的声音——他也出去这么多年了,可就是这口土不土洋不洋的口音没有半点变化。马旺来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舍弃掉那些客套,直奔主题,不借就再想办法,没必要废话。“哥,你那儿有富余钱吗?借我点急用!”
电话那端似乎愣了一下,才问:“用多少?”
马旺来想要挂断电话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马年来这种平平淡淡的口气,你在这种声音里听不出他的喜怒哀乐,跟他讲话,让人从心底里恶心。
“越多越好!”
“嗯,什么时候用?”
“越快越好!”马旺来有些赌气的说。
“把你的卡号用短信发过来吧,一会儿去查查,我用网银给你转过去。”
半小时后,马旺来揣着银行卡忐忑的来到附近的一个atm机前,卡上赫然的显示余额为十二万三千零二十二元。他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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