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院虽然没有县医院那种摩肩擦踵的热闹景象，可是楼道走廊里也是熙熙攘攘，有不少的人在焦急的排队等待。何香草在椅子上坐下，和身边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聊天，马解放则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把挂在墙上的十来位专家的大头像认真的瞻仰一番，顺便看了他们的简历和光辉事迹，不禁让他有些怀疑莫非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李大迷糊不是一个人，碰巧了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也叫李达？
他陪着何香草进去，一眼就看到在桌子后面坐着一位仙风道骨一般的老者，一件崭新的白大褂，扣子一直系到脖子下面，就跟穿中山装似的。唯一与在厂里不同的是，现在他的鼻子上多了一副精巧的金边小眼镜，一张方正的面庞上流露出一股健康的红气，两道浓浓的眉毛中夹杂了几根变异的白毛长长的窜出来鹤立鸡群，颌下一撮灰色山羊胡稀稀疏疏。
“哪里不好？”
从马解放他们进屋到何香草在桌边坐下，对面的老专家就没有撩眼皮看过他们一眼，一直在专心注注的盯着一台大脑袋的电脑，咔吧咔吧的点着鼠标不知道在忙乎什么。
何香草还没开口，马解放先抢着说道：“她就是从去年开始感觉浑身没劲，有时候走路——”他一开口，那老专家才扭过头，截住话茬看看何香草又看看马解放说：“让她先说，先到的先看，麻烦您先去外面排队。”何香草低声地说：“我们是一起的。”
马解放紧皱着双眉，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李大迷糊！”
老专家愣了愣，猛地抬头，把眼镜从鼻子上摘下来盯了马解放一眼，突然呵呵的笑道：“老马！”
马解放也愣住，重新端详着他道：“你真是李大迷糊！”
老专家李达慌忙站起身，竖起眼镜虚的一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问：“你过来干什么？啊——这个是嫂子吧！”
何香草想站起来，却又觉得腿脚这时候有点发软，勉强抬头笑笑。马解放也不客气，说：“麻烦大专家给看看呗，她就是浑身没劲，腿脚发软，厉害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
李达满脸笑容的说：“会不会是缺钙引起的抽筋、腰酸背痛、睡眠不好、睡觉易惊醒、关节疼、腰膝酸软等症状，现在村里人虽然生活条件好了，可都是大鱼大肉的，反而不如原来艰苦岁月里吃糠咽菜的健康。”
马解放皱着眉头说：“我们去县医院都查过了，就是没有看出毛病这不是才到这边来吗？”
李达压低了声音说：“你也知道我的本事，这种病我可看不了。怎么，中午你们不回去吧，我请嫂子吃个饭，怎么样？你们先去外面转转，我十点半就能走，把你电话给我，我们一块喝点？”
他们交换了电话，李达把马解放送出屋，又一再的嘱托一定要接电话。何香草悄悄地问：“我们真要去吃他的饭，不是说是来看病的吗？怎么又不看了？”
马解放解释说，连李大迷糊这样水平的都成了专家，还看什么病？你难得到县城来一趟，咱们就去四处转转，去商场里给你买件衣服去，这辈子你还没有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何香草问，为什么不带她去看看马旺来的超市，儿子和儿媳妇都在那里，关键是她想看看大孙子。马解放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说，不去不去，他们都想不起咱们，咱们还要上赶着去看他们，不去不去。
马解放带着何香草连转两个商场，问了价钱就没了下文，何香草坚持不买超过一百块钱的衣服，念叨着在集市上同样款的衣服有多么便宜。最后，马解放咬着牙给她花了二百五十块钱买了一件春秋季打折的外套，何香草脸上乐开花，恨不得立马就穿上身，连走路都有了劲头。
中午和李达在小餐馆吃了顿饭，聊天过程中，李达也详细的询问何香草的毛病，最后建议还是上北京的大医院去看看，县城里真正有点能耐的大夫都留不住，全是混饭吃的庸医，可不能耽误了。马解放连连点头，应承着说等凉快点了就去。何香草则显得不以为然，一个劲的说其实这就是当年在月子里落下的毛病，那会儿马解放在外面上班，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她一个人的，刚生下老大就赶上麦收了，还没有出月子就裹着毛巾早晨去地里拔麦子，出了汗受了凉，就落下病根，原以为生老二的时候能够养好吧，偏偏又是在寒冬腊月里，头生之前三天下了半尺厚的大雪，自己腆着大肚子还上房扫雪，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现在想想都后怕。生下孩子，马解放在家呆了两天就去上班，她身子不方便，土炉子三天两头的灭，屋子里整天就跟个冰窖似的，冻得老大嗷嗷的哭，老二小脸都青了，挺怕养不活啊！一番感慨之后，马解放心里五味杂陈，端着酒杯闷闷的发愣。
八月底，x项目资料收集基本完成，项目被整体出售的消息再次横空出世，虽然还不知道由谁来接盘，可是两千二百万的报价却已经被说的确凿。马年来的心情十分不爽，有种被出卖的感觉，通过对项目的整理，所有人都已经清清楚楚的看到项目的价值，这绝对不是一两千万能够买到的大数据。这些都是瑰宝，如果能够将这些课题深挖下去，不但武汉院可以成为学术界的翘首，而且大有引领前沿科学的趋势。
马年来在角落里再也坐不下去，心中的气闷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焦灼的状态，他想要继续去找刘副院长把这个问题问清楚，却被程实钟拦住问：“马老师，我劝你还是别去自找麻烦了！”
“什么意思？”
“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没有明白吗，这个x项目自从吴院长出事之后，一直都是刘副院长在全盘操作，你以为会是谁在主张项目出售这件事？”
“你是说，根本就刘副院长要把项目卖出去？”
严晓玲也在一边坐下，几个实习生都围过来，他接着说：“你是一直没有看清这里的形势，上次为什么突然间会把你调走，你不会真的以为是那边更需要你吧，如果是那样，怎么会又把你调回来，这其中的问题你就没有想过？”
“不要绕弯了，我当然想过，只是——”马年来没有再说下去，他也说不下去。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对这个项目最有感情，也是对这个项目最了解的人之一。你对工作的热忱，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之前因为你把项目出售的小道消息透露出去，挡住了某些人的路，自然是要把你挪开；可是胡秃子来了之后却又干不成这事，这才又把你调整回来，因为无论你现在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部里的文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下来，有了红头文件，就成了定势，谁也改变不了。”
“这是你猜的，还是你得到的消息。”
“都有吧！所以，马老师，如果我是您的话，现在什么也不会再去多说，把这最后的一个月熬过去算了，既然我们无力回天，也就不用再去做什么力挽狂澜的幻想。新的课题，新的项目，新的明天！”
马年来环视着周围这几张年轻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其实你们早已经知道了？”
没有人应声，甚至没有人做出回应。
沉默就是默认。
马年来一下子感觉心里空空的，原来被蒙在鼓里只有他自己，他忽然感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个傻子，除去埋头实验之外，对其他的一无所长。
“我要留住这个项目，就算是院里做不了主，还有部里。我就不相信部里那么多的专家学者会看不到这其中的价值。我会把情况反应上去的，我不能让院里的一群官僚毁了我们武汉院复兴的机会！”马年来愤愤不平的发出一声怒吼，可是他却没有发现挂在墙角处的实验监测摄像机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的开机——也许自始至终都没有关闭过。
第二天，马年来收到办公室送来的通知，三天后他要启程和院里几位资深专家一起到南宁参加一个交流研讨会，预计行程要十来天。他有些诧异，因为最近这一年他一直埋头在科研中，甚至没有发表过一篇论文，凭什么就轮到他去参会，他去了又能交流什么研讨什么？通知里要求他要安排好自己的工作，要重视院里给予的这次机会，要表现出武汉院的精神面貌。
他拿着通知看了半晌，小心的拨通通知上留下的院办公室内部电话。电话那边是个女人，开始他以为是王主任亲自接的电话，当他报出要找丁玥时，那个女人说她就是。丁玥耐心的告诉他，其实所谓的交流研讨会不过是个噱头，因为研究院的性质所限，不能公费出国便每年都在国内不同的地点举办研讨会，每年院里都会安排不同的人去参加，这也算是院里对科研骨干的一种变相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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