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显抚摸了一下苍白的手指,淡淡的说道:
“将此书专送给王恭,然后我们在建康坐山观虎斗,看看王恭这当舅舅的厉害些还是王廞这外甥的厉害些。”
高素面上露出佩服之色,拱手道:
“将军英明,既卖了个顺水人情,又能引得王恭与王廞内斗,高明啊,高明!”
王廞将罪已书发出后,便命人请孙大眼共同议事,两人见面后,稍事寒暄,王廞便将自已的意图说与孙大眼知道。
孙大眼惊问道:
“王大人现在想投靠朝廷,起兵讨伐王恭?”
王廞肃面如铁,咬着牙道:
“王恭出尔反尔,先前让我聚兵吴郡,现在又对我如同弃履一般,说扔就扔。如果此事如此作罢,本府在吴郡日后必将无立足之地,王氏一族早晚必受诛连。不如趁现在力量尚在时,极力一博,也许能赌个好运气。”
孙大眼沉吟道:
“情况有变,此事贫道倒作不了主,需待禀报小师君,请他定夺。”
王廞此际没有丝毫士族子弟的傲气,认真施了一礼道:
“请孙长老通禀,本官愿意将酬劳翻倍。”
孙大眼辞别王廞后,御剑迅速返回彭城总坛,将王廞的意见禀报了孙恩。孙恩问道:
“孙长老如何看待此事?”
孙大眼道:
“通过王廞事件,三吴旧地中参入此事的中层教众,收钱的收钱,得人的得人,已纷纷效忠小师君。王廞此番所请,定会与王恭手中‘北府兵’正面为敌,此事对本教不利。”
孙恩问道:
“孙长老的意思是将姚氏坞堡中的道众撤出么?”
孙大眼道:
“贫道认为本教应参与此事。一则因为小师君有意图天下之心,以后难免要直面‘北府兵’。此番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名闻天下的‘北府兵’到底如何强导悍,二则也可趁机向王廞多索要些钱财。”
孙恩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回去就答允王廞,但同时要提醒本教中的高手,该退则退,该闪则闪,尽可能降低人数伤亡。”
孙大眼起身道:
“天地良心。贫道定当全力以赴,小师君放心。”
京口王恭收到建康司马元显转递而来的书信后,不敢耽误,正于军中幕府参军何澹之商量对策时。忽然接到军中斥喉来报:
王廞已在吴郡姚氏坞堡中啸聚兵甲数万,打出替朝廷平叛的旗号,据称数日后,兵过曲阿县,奔京口讨伐王恭。
王恭一愣,面色有些失意,自语道:
“王廞官迷心窍,为了功名,竟然要助司马道子前来诛杀舅父。”
参军何澹之急声道:
“王将军,京口与吴郡两地距离颇近,王廞的部曲府兵两日间便可至京口,我军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王恭犹豫道:
“王廞虽然不肖,但必竟是本官的外甥,其母刚亡不久,坟土尚新,本官如何忍心对其用兵,自家骨肉相残。”
何澹之闻言以后,原本焦急的脸色缓和下来,莞尔一笑。说道:
“既然将军不忍心对用兵,就依将军所言,我部按兵不动,任由王廞兵进京口。先挥刀砍了将军的头颅,然后再将我等也斩了,一起送至建康为其换取功名吧。”
王恭恍然大悟,说道:
“本官岂能误了众军的性命。既然如此,就命刘牢之带‘北府兵’扼守曲阿县,阻其北进。只盼王廞能只大体,知难退兵,两不相伤,便是最后的结局。”
数日后,一个春意盎然的午时。曲阿县城郊田野处,阳光明媚、如银练般从天空中抛洒而下,铺倾在田野的大地上,发出斑驳而柔和的光,和风轻拂,古道边的垂柳枝丫上冒出点点绿意,莺燕在柳枝间穿绕飞翔。
往年每逢春暖花开季节。曲阿县的士子们均要驾着牛车结伴而出,登高赏青,呤诗唱词。农人佃户们也纷纷扶梨而出,在田间高歌耕做,今日的曲阿县城郊田野上空无一人,百兽遁迹,一股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破坏了春日的宁和。
晋境以内,三吴之地,自谢安为相后,数十年间,境内从未闻金鼓兵戈之声,百姓们均安居乐业,尽享太平。但在谢安辞世,孝武帝驾崩数月后,一场突发战争的降临,打破了和平的宁静,血腥杀戮便要发生。
名动天下的“北府兵”在统帅刘牢之的带领下,列阵于曲阿县城郊外的田野古道上。与吴郡王廞统带的数万部曲府兵,正面相逢,双方列阵而对,士兵们持戈相向,各自等待着冲锋的金鼓,大战前的杀气压抑着每个人均静默不语,心惊胆颤。
“北府兵”乃谢安所创,一直由其侄子谢玄统带,军中兵将均选自北地流民。原本一直在北地镇边,防止胡人燕军南下掳掠晋民。军中所需精锐兵器,马匹与粮草,一直由晋室倾全国之力供养,实为晋室兵甲中流砥柱。
谢安辞相后,其侄谢玄颇有其叔素业为退的风范,不恋权势,说退便退,直接辞官返乡归隐,终老山林。谢玄去后,“北府兵”便由刘牢之统带,归京口建威将军王恭管辖至今。
长江以南,不论朝堂之上,或是乡野之间,向来只闻其名,从未见其一兵一卒,此次兵过长江后,首战便与王廞所带的吴郡部曲府兵在曲阿县城郊外的田野古道上狭路相逢。
“北府兵”兵士军装统一,每人均是着正宗的秦黑色皮革,由于常年在北漠之地镇边,日夜巡逻,个个皮肤黝黑。此将前来的兵员,人数相对吴郡部曲府兵较少,但个个持刃而立,默不作声,静悄悄的如一片黑色的树桩子屹立在田野中,阻住吴郡兵士北进。
吴郡王廞所带部曲府兵人数较多。人数约莫是“北府兵”的二三倍,穿着名不相同,各色各样,手中的兵器也各不相同,甚至连军中的旗帜也五彩缤纷,大小不一。坐骑中,有步行者,有骑马者,有驾牛者,甚至有骑驴者……,此时正纷纷对“北府兵”指手划脚,议论纷纷,倒似赶集一般热闹。
稍带寒意的春风猛烈的吹过每个人的脸,双方军中的旌旗烈烈翻卷。吴郡部曲府兵统帅王廞在队伍中,浑身铠甲锃亮,腰挎宝剑,骑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身后两名亲信府兵高举一杆帅旗,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王”字,烈烈风中,帅族哗哗作响,颇有气势。
在吴郡起兵时,王廞满腔壮志,一心想着平灭王恭,建功立业。他带兵一路打着替晋室讨伐王恭的旗号,徐徐半进,中途曾收到舅父王恭的劝和信,王廞见到信后,感觉王恭怕了,派遣信使是向他求和和示弱,他派亲兵将信使赶出大营,继续带军北进。
王廞相信,凭着他的数万部曲府兵,只要到了京口,王恭便会乖乖自动投降,任其处置。
早春明媚的阳光晃刺得王廞有些睁不开眼,远远看着数百步开外的黑压压的“北府兵”,王廞猛然意识到,此刻自已身临真实的战场,而不是坐在府中吟诵诗词,下一刻,稍有不慎,便会喋血沙场,他的心突然忐忑心虚起来,偷眼四下观察。
儿子王泰骑一匹棕灰色战马,全身披挂银色铠甲,手提银枪,英俊的面孔上有些漠然,一言不发的盯着对面的“北府兵”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女儿王贞骑着她素来最心爱的白色战马,浑身金盔金甲,唯有脖颈间露出的皮肤白如凝脂,媚巧的眼眸微微收缩,贝齿轻叩红唇,神色有些紧张。腰际天罗绣刀把柄上的红绸,在春风的吹拂下,缭绕轻舞,如鲜血一般艳丽夺目。
王廞的爱妾银芙蓉顶盔挂甲列阵于王府部曲府兵之中。两人目光相视时,银芙蓉抿了下嘴唇,面色僵硬,勉力的向王廞笑了笑。王廞忽然联想到,银芙蓉铠甲下面那纤细的蛮腰与光滑的腹部,片刻后,会不会被刀枪刺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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