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需要我为您歌唱一曲吗？”
你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原来在你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老妪。
她身穿一身棉纺大衣，肩上披着一件羊毛针织的披肩，款式和风格简直就像是从古典油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她怀中抱着一把古朴的八弦琴，琴头雕花，琴颈光洁如镜。
她那一头苍白的发丝被简单的盘在脑后，虽然岁月将她的面庞侵蚀的不成样子，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端庄美丽。牙齿所剩无几的嘴巴凹陷着，在她干瘪的耳朵后面，扎着一根足有巴掌那么长的翎羽。
那是游吟诗人的象征。
“不用了。”你如此回答，同时从钱袋中摸出三枚银币——这是游吟诗人的标准价码。因为你实在不忍心让这个老的不成样子的妇人为自己演奏。
“先生，我不收钱。”没料想，老妇人拒绝了你的钱币，“实际上，我正在举行我的传唱之旅。”
“这样吗？”听到这里，你的眼中也出现了些许敬意，作为游吟诗人最为神圣的仪式，将自己所见所闻英雄的史诗故事，伟大的冒险旅程编写成诗歌和乐章，在大陆间传唱，让世上所有人都知晓这段传奇，这是值得尊敬的举动。
“我知道了，就让我听听看吧。”
“感谢您，我这一曲绝对不会让您后悔。”老妇干枯的手指轻轻的拨动琴弦，发出一阵轻灵的悦动。在这琴声之中，夹杂着一丝的来自无尽岁月的苍凉，以及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这是一名少年成为英雄的故事。”老妇人的声音此时轻柔的就像是少女。
“这是一个远古世界的奇妙传说。”
“这是一段不可思议的伟大历险。”
“这个故事，将改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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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纪元末，帝国历法元年，维尔尼斯。
天空阴沉，阴云压抑的好似一只巨大的手掌要压下来一样。残阳如血，欲将天空的浓云点燃。
地面上满目疮痍，残碎的尸体和弥漫在每一丝空气当中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告诉所有还活着的生物，这里就在不久前，举行了一场杀戮的盛宴。
破损的铠甲，零星的火焰，散乱的木桩，倒下的战马，以及早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武器，比比皆是。它们在无声的述说着，战争的残酷。
没错，这里就是战场。
维尔尼斯平原大决战。
帝国历元年，阿尔法大帝整合六路大军，集结百万狼虎之师齐攻龙都维尔尼斯，龙族则统帅各异族于维尔尼斯外层层布防以作应对。此役战局之血腥，号称推进百步，流血百步，进军千里，殍尸千里。在这区区千里土地之上，战局竟维持数十年之久。
最后，双方在维尔尼斯城外爆发最终决战。
是役，几经血战，厮杀持续足有三个日夜。最终，七堇花王朝开国皇帝，人皇阿尔法利亚，手持七堇花之旗，亲手将它插在了这片大陆心脏的中央——奇迹之城，维尔尼斯。龙语中意为“贯穿天空的石柱”。
没错，无数年的时间过去了，终究，人类站在了历史的主舞台。维尔尼斯的征服，标志着人类开始登上属于大陆主宰的王座——人类将这份荣耀从龙族手中夺了过来。
战局已定，由龙族率领的各个异族早已溃不成军，四散奔逃。作为龙族最后的力量，曾经统治一切生灵的至高，四大黄金龙，也早已被人类方的四位圣者击垮。
这一天散发着灿金色的无尽荣耀和辉煌，也充斥着残酷的厮杀和尸骨。但是，对于常人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以此回溯千百年的，来自异族的压迫终于消散，饱含着痛楚和奴役的血泪停止流淌，现在，整个大陆，开始由人类掌管！
伴随着一天的厮杀，随着天空中那永不沉落的龙翼轰然坠地，预示着这场战役的终结。残留的士兵开始打扫战场，他们就像是忙碌的蚂蚁，开始将一具由一具的尸骨送往秩序牧师面前，为它们撒上圣水，安入葬棺，以免沦为彷徨在世间的亡者。如同这持续征战的数十年间一样，唯独不同的是，往后，他们的后辈再也不需要为战死自己做同样的事情了。
这一幕发生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唯独在平原中央，仍然没有人敢于踏足。
这里曾经是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此刻却安静的像一片坟场。
一切都是如此安静，肃杀，甚至连喧闹的夏虫和食腐的渡鸦，都乖乖的保持缄默，生怕惊扰了那面对而立的那两个男人。
平原上一阵清风吹过，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和腐臭，轻抚着那两个人衣衫的下摆，流动的空气拂过他们刚毅的面颊，却无法让他们两人脸部的线条保持哪怕一丝的柔和。
西边那个男人，体型巨大，身形足有两米高，壮实的躯干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铁塔，皮肤下鼓胀的肌肉犹如铜铸又似斧凿。他的面容沉稳而自信，哪怕是赤手空拳站在那里，也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属于人类的力量感。
东边那人，比起他所面对的男子，看上去更加斯文而纤弱，面庞青嫩如同稚童。逐渐西沉的余晖，在层层浓云的映衬下格外炽红，照耀在他安详沉稳的脸上，他的目光低垂，好似假寐，仿佛身处的不是充斥着杀戮和流血的战场，而是站在属于自己的花园之中。
“终于，我等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西方的男子开口了，他背对着夕阳，面容融入阴影之中，看不见表情，唯独那一双眸子，透亮。
“没错，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文弱的男子也开口了，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袍，左手捧着一本半开的羊皮书册，右手握着一根三角形的坠饰，站在那里，却闪烁着让人心生畏惧的光辉。
“可笑的命运。”西边的男子面容硬若磐石，每当他开口，整个世界都在跟随他颤抖，“我奥涅格一生都不曾相信这些无稽之谈，我之一切，皆是由我的双手所开拓！而绝非那些卑贱之神祗所施予！”
“而这一切，都是命运之主的安排。”东边的男子面容不变，安详的就像个孩子。
“那么……你的命运之主，有没有告诉你，今日你必败无疑？约书亚。”名为奥涅格的男子，质问道，同时浑身开始缠绕着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面庞。
各类颜色的战纹绘制在他的脸上，书写着他的无上伟绩和荣耀，兽皮和獠牙编织而成的铠甲透露着他的不羁野性和力量。光是站在那里，他便是那让人望而生畏的不败战神。
他就是那至圣奥涅格，勇者中的勇者，大山与火盆之主，于不久前斩下黄金之翼于高天之上的不朽圣王！
“一切都是命运之主的安排，若命运之主要我败，那我便败，要我死，那我便死。”话到此处，那被称之为约书亚的文弱男子，目光也逐渐锐利，“若是命运之主要我胜，那我绝不会输！”
圣徒约书亚，为愚昧的世人带来秩序与启示之光的救世主，亦是至圣之一。
“一如既往，既然你的命运之主不给我胜，那我便从你，从你那所谓的命运之主手中，把它给抢过来！”浓郁的金色光辉从奥涅格体内喷涌而出，好似火山的岩浆喷涌，又像是轻灵的火焰在跃动。
“圣王之力，这是何等美妙的力量，每一次欣赏，都是如此的震撼人心。”约书亚轻叹一口气，翻开了他手中的羊皮册。
而还未等约书亚再次开口，一枚巨大的拳头，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庇护。”约书亚似乎早有预料，右手轻抚纸张，就像是抚摸情人的面颊，老旧的羊皮纸上，每一次翻动都会发出让人愉悦的回响。约书亚的声音是如此深情，专注，如同真的面对爱人一样。
而就在约书亚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随着一声清脆的鸣音，一面无形的壁障横亘在浑身赤金的奥涅格面前。奥涅格没有迟疑，一双铁手犹如陨石坠地，结结实实的砸在了约书亚面前，那薄如发丝的屏障上面。
大地开始颤抖，天空发出叹息，两人的力量在激荡，回返在这天空与大地之间，浸透着血肉的松软泥土被掀翻，磅礴的气浪席卷草地，周遭的一切横扫一空，让肥沃的黑色岩壤裸露在地表，周遭的杂物都被清扫荡碎，纷乱焦着的战场上，从未如此刻般清爽。
声浪过去，两人仍然站在那里，奥涅格的拳头贯穿了约书亚的屏障，可是那拳头，却悬在了约书亚的额前，再也无法寸进一步，那无色的光斑，早已将奥涅格的拳头层层禁锢。
“这一切，都是命运之主的安排。”约书亚重复着刚才所说过的话，然后身体化作无数无色透明的光斑，消散于无形。
而奥涅格没有丝毫的犹豫，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天空。
消失的约书亚正站在那里，准确的说，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在他的身后，一个巨大的正三角形虚影正在逐渐凝实，无数的无色光斑从中逸散而出，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无法抗拒的气息——那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够持有的力量。
“秩序圣三角又如何。”奥涅格看着天空的约书亚说道，“我与你交手无数，你手中的秩序神术我都一一领教，然而很可惜，没有一个能够打败我。”
“没错，我手中，我心中，所有的神术，都无法打败你。”约书亚语气平稳，就像是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然而，看看周围吧。”
远端的北方，平原的尽头，维尔尼斯那座直入云霄的高塔处，一面湛蓝色的七堇花旗帜正在迎风飞扬，阿尔法大帝作为这次决斗的见证者，他知晓，这场战斗的结局，足以影响这个初生帝国的未来！
奥涅格的身后，无数身着简陋兽皮的人从平原尽头走来，他们手握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火炬，无论男女老幼，皆是如此。太阳西沉，而在东边，天空却因为他们再一次升起红霞！
约书亚身后，无数身着白袍的信徒正在集结，为首的，便是那一面代表秩序的圣三角战旗！所有信徒都在祈祷，在翘首而盼，他们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神子圣徒，再一次将奇迹之光带给秩序之民。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你我只有一人能够踏出此地。”约书亚语调平稳，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死，或者你……”
“没错，今日没有碍事之人，我便可彻底的将你那可笑的信仰给打个粉碎！”奥涅格金色的气息在沸腾，他的战意昂扬。
“正合我意，但是如果你看到这个，你还有如此自信吗？”话到此时，约书亚身后那模糊的三角形早已定型，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圣三角外面，还多出了一个正方形，将圣三角嵌入其中。
“这是……始因之果。”圣王奥涅格沉声答道。
“没错，彻底颠覆因果之秩序的绝对存在，凌驾于三大秩序之上的无上至高，世间千万之果的因源——《第三圣典》，‘因果’力量之源头，超脱万物与之一切的，属于神的领域。”无论处于何种姿态，约书亚都是如此不露喜怒，仿若真神之貌。
“若是可以无视一切因而得出的果，我的确没有办法抗衡。”奥涅格眯起眼睛，“但是，我知道你想要的，绝非杀死我这么简单。”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约书亚张开双臂，“皈依吧，奥涅格，臣服于秩序的脚下，以你如此浓郁的意志力量，若是化作虔诚的信仰，你甚至……不，是必然会超越我，成为吾之主在地上最为强大的战士！让秩序之光照耀万万之民！”
“我拒绝。”奥涅格的回答异常坚决，如同以往上百次的质问如出一辙，“我若舍弃我的本心，那我便不再是我。”
“没错，正是如此，这样的你才值得我所斩获。”约书亚张开双臂，无色的光斑将他托举，羊皮书册悬于胸前，正在不停的翻动，“若是就此屈服，那你便不值得我出手。我与我的主正是欣赏你这一份蔑视一切的意志。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跪伏在我主膝下，我会让你心悦诚服的接受我们的信仰，从此让天空和大地的尽头，响彻秩序之音！来，与我同行吧！”
“痴心妄想！”奥涅格浑身都在燃烧，金色的光华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他徒然升起，金色的火焰在他的周围爆发喷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高空当中的约书亚冲去，“我奥涅格一生睥睨，从未有悔恨，从未有不安，从未有焦虑，从未有痛苦。一切皆是由我所选，由我所得，由我所想，由我所定。若是天要拦我，那我便破天而上！若是神要阻我，那我便将它们扯下神坛！”
暗淡的夜空中，浓重的乌云下，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星一样割裂了夜穹，自大地飞向天空。那一击，目标不光是神子约书亚，更是那所谓的神。
“愚昧，无知。你需要被启迪，你需要被驯化。”约书亚高举书册，圣三角坠饰浮在他的额前，在他的身后，代表着始因之果的图案正在闪烁，无色的光斑代表着纯粹的秩序神力，在约书亚的周围集结，在这浓郁的光芒中，他的呵斥仿佛就在耳旁炸响，“凡人岂能与天神抗衡，岩壤和污秽组成的身体如何去触及光与火凝成的神圣？！”
“吾身虽一人，但我身后，却有千万众。吾身虽凡体，心却纯粹如钢，我身后千万众人，身虽凡体，心却纯粹如钢！”晚风虽凉，但却从未如此炽热，金色的光芒在闪耀。那不朽的圣王，在平原之上，在夜空当中，点燃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那是属于人的光辉。
“那就来吧！让我，让我的主看看！看看人之子究竟有何等伟力吧！”光斑开始扭曲，将约书亚淹没，它们轻柔的贴合在约书亚的皮肤上，仿佛组成了一副无形的铠甲。
“如你所愿，神之子！”
光，照亮了一切，却没有人知道，那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世人之知晓，那一夜，自大地而起的金色太阳，轰然撞上了自天下凡的神子。
跪伏在神龛面前的意志，与唯我独尊的意志相遇。当这世界上最为强烈的两股意志所相互碰撞出来的火花，定是绚烂无比。
整个维尔尼斯平原亮如白昼，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地面在哀嚎，天空在颤栗，两个人，两种绝对的意志在碰撞。超越了神术，超越了魔法，超越了武技，超越了一切徒有其表的攻击。脱离了那一切花俏的战斗技艺，最终化作了人最为简单而直接的比拼——意志。
当人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平息了。
地皮早已不知道被掀起了多少次，凹陷的大地述说着不久前它所饱经的蹂躏。天空浓云散去，两人碰撞所产生的力量居然将天空的乌云扫去！月光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是如此的冷。两人收敛气势，如同一开始一般，相对而立。
“胜负已分。”约书亚狼狈的站在那里，语气平静，但是他的眼中，却透露着哀伤，“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说过，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会给你的只有一个回答。”奥涅格站在那里，语气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我奥涅格一生从不食言。”
“值得吗？”
“我从来不会后悔我所做下的决定。”奥涅格坦然答道，“而我也曾说过，我不会伤害我的挚友。”
“纵使是如此的我？”
“圣王之力……我若舍弃我的坚持，我的原则，那么我便不配拥有这份力量。”奥涅格的回答是如此的简单，“而我，只是顺应我的本心，做出了我的选择，仅此而已。”
“就因为如此可笑的理由？”约书亚的眼中满是哀伤和惋惜。
“今日，我虽身陨，但吾之意志长存……”奥涅格抬起头，看着那满目的红霞，那是无数人众所撑起的火光。火光映衬，圣王逐渐闭上了眼睛，“恕我不能再于你同行，但愿你的秩序之音长存，永别了，吾友。”
“永别了，吾友。”泪水已经打湿了约书亚的面庞。
“吾之一生，从未有悔，此次，亦然。”
火柴燃尽，意志熄灭。
那一刻，群山当中的火盆熄灭了。
那一夜，那名为奥涅格的圣王死了。这个一生唯我独尊之人，至死都不肯倒下。山都人将他的遗体，封存在那圣山之中，并称呼那山为——奥涅格。
那一夜，那名为约书亚的圣徒也死了。众使徒围绕在他的塌下，据称，他死的时候，面带笑容，祥和宛若天使。想必是飞升神国而去。
这一切，都随着那黑暗的时代而结束了。现在属于人类的历史，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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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吗？真是个好故事。”你坐在草堆上，手中拿着一杯廉价的麦酒，惬意的对着手捧琴弦的老妇问道。
“结束了？呵……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老妇人枯瘦的手指，轻捻琴弦，悠扬的琴音响起。丝毫不逊于年轻人的灵巧手指丝在琴弦之间跃动，发出了一丝欢脱的意味，就如同清晨的鸟雀在林间欢快的鸣啼。
她那满是皱纹的面庞，满是笑容，散发着无穷的精力。浑浊的眼珠此时也闪烁着无穷的光泽。似乎伴随着这一曲的回响，让她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
“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且听我这一曲《圣典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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