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晴。
有风,无雨,万事大吉。
洛阳城外,依风崖边,风神秀倚在高树之上,手拿着刀轻拍着刀鞘,口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唱着哪里的小曲儿。
有人说,酒喝得若是太多,那就不会太清醒。可是风神秀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酒喝得越多,他就会越清醒,或者说,他就会越高兴。
侠刀古天青如是。
风神秀亦如是。
所以他喜欢喝酒,喝得又多又快。
这个时候他也带了酒,美酒,叶初尘的客栈里藏货那么多,他走的时候,怎么也要顺上一些。
不然,便对不起这个朋友。
叶初尘知不知道他已走了?
在风神秀的心中这根本不算是一个问题。
只因,走便走了,乘兴而来,兴尽而去。这难道不是很好吗?
然而此刻叶初尘又在哪里?
。。。。。。
。。。。。。
洛阳城,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
二楼,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
客房窗子开着,窗前站着一个人。
白衣人抬头望天,天空碧蓝,他又望远,远山缥缈,风景独好。
天边很远,可天边有他的朋友。
窗外的世界很繁华,然而窗外还有一辆豪华的车子,那是楚国轩靖公主的马车。马是高头大马,车也显得气派非凡。
不知过了有多久,叶初尘终于走下楼,走出客栈,走到马车边上。
他轻轻附到马车的纱窗上,就看到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在直勾勾看着他。
叶初尘不禁微微一笑,这双美眸的主人,岂不正是轩靖公主姜轩女侠吗?
“怎么,师兄莫非舍不得回楚国吗?”姜轩眨着眼,娇声问道。
叶初尘道:“楚国自然要回,只不过嘛。。。”
姜轩看着窗外的白衣男子,看他微笑却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暗笑。
“风大哥那个醉鬼一早就跑了,师兄你肯定知道,不如,我们去找他,也是向他告个别。无论他要留在洛阳,还是回江东,我们以后就都能很快找到他了。”
叶初尘莞尔:“你这小妮子,也是摸清了他的脾气。如此也好。”
“嘻嘻,”姜轩忽跳下马车,一把拉住叶初尘的手,说道,“醉鬼不会醉,跑得真干脆。师兄你说说,风大哥现在会在哪呢?”
“嗯,这几天来,宁侯一直在找他,想必也是为了所谓悬剑之事。以我来看,风神秀嘛,绝对不会跑到他们的地盘去。”
“那洛阳的酒楼呢?”
“咳咳,他带走了那么多酒,又怎么会去酒楼那么明显的地方去晃悠呢?”
姜轩拧了拧秀眉,忽然眼中一亮,大声道:“依风崖。”
“依风崖却是个好去处,”叶初尘点了点头,“想以风神秀之雅兴,有酒之时,必会选一处绝美风景,以显美酒之难得。”
“那我们就去依风崖看一看啦。”姜轩欢快叫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的帘又是一掀,露出一张娇柔秀丽的脸,正是侍女阿香。
只听她喊道:“公子,你们又不走了?太师和温侯已经在等我们了。”
姜轩回头:“阿香你先把马车带过去,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语未闭,姜轩已拉着叶初尘往一个方向而去。
“公主,公子,你们,”阿香神色微嗔,“有好玩的事也不算上阿香,哼哼,阿香再不为公子你研墨了。”
温柔姑娘鼓着脸坐,马车的轮子已滚动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
喧闹的人间依旧。
。。。。。。
。。。。。。
秋天的阳光温柔暧昧,依风崖上有人迎风独醉。
看着风中飘的叶,是那么美好。
有黄的,有绿的,有红的。。。。。。
风神秀喝着酒,拍着刀鞘,其声琅琅。
忽然哎呀一声,风神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我怎么好像忘了,我不是还有一匹贪杯烈马,也是这般火红颜色。”
“马儿啊马儿,到了这洛阳里,我竟就把你忘了,你说说,那掌柜和伙计,会不会按我说的,给你酒喝。”
风神秀神思散漫,自言自语着又说道。
“嘻,还好还好,嬴川这小子还在洛阳,他还在那守株待兔呢。哈哈,你以为扣住我的马,我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回到那个客栈去?”
“你还是太天真了。”
“就算还要那匹马,我也不会光明正大回去。”
“以我对它的了解啊,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只要在它的马厩里倒上一杯‘醉仙望月’,它一定会乖乖走出来的。”
风神秀一边说着,一边笑。笑得像个傻瓜,笑得那么好看。
可他又怎么想得到,在这一刻,他的那匹贪杯赤焰马,早已跟着别的人跑了呢。
而且这一刻,这匹烈焰马就跑在一条羊肠小道上。
马的速度既不太快,也不太慢。
哒哒哒。。。
哒哒哒。。。
崖上的风变了方向,吹得叶子回到了树的身边。
崖边饮酒的风神秀耳朵里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好听,熟悉,截然不同,却又似乎在某一种韵律之上,达到自然的境界一般。
其中一种,是铃音。
风带来了久违的声音。这种声音,入了神。
而另外一种,是马蹄声。
是一匹好马,一匹熟悉的马。
风神秀陡然站起身,往山崖的一头看去。
他看到一匹马,红色的马,在小路上走着,走着。
风神秀忽然微微一笑,笑容干净,纯粹,迷人。
这种笑容,他只在见到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
那是一个女人。
马上也有一个女人。她穿着浅黄色的衣裳,手中捏着一株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小花儿,有时候还把这花儿放在鼻尖闻一闻,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
最要紧的是,她的脸上还戴着那副蝴蝶面具。
看到她,风神秀开始笑。
而等他看清那匹马,他却又微微一愕,因为那匹马,分明就是他的赤焰马。
她怎么会骑着他的马呢?嬴川和那个大汉,两个人都是瞎子吗?
“真是两个笨蛋。”风神秀低声笑骂。
“不过,丫头,你怎么也想不到,你走得这条路,会有我在这儿吧。”
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马忽然飞奔起来。
见此情景,风神秀哪里不知,那个鬼丫头已经发现了他。只听他一声大喝道:“哪里走?”
风声一震,人如鹏鸟,便从依风崖高处飞下。
卷动的落叶纷飞,风神秀的脚分明就踏在这些半空中的轻轻叶子之上,如一只蜻蜓点过寂静湖面,卷起一池波澜般。
十丈。
五丈。
三丈。
人已近在咫尺。
马儿一声轻嘶,不知是闻出了味道,还是认出了这个卷风踏叶而来的青衣人,竟然降下了速度。
“你这死马,酒也没给你少喝,怎么这会儿就焉了。”
一声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到风神秀的耳边。
风神秀暗笑,嘴边却大声说道。
“蝴蝶姑娘莫跑,这马儿性子烈,可别摔着了。”
话虽说着,人却转瞬之间就跨上了马背。一句简单的话,风流二字,却彰显无遗。
呼吸间,热气传到耳边,一股股酥麻之感自身体每个地方产生一般,叫陆葳蕤面具下的脸也红了起来。
“死阿秀,见着姑娘就喜欢,这回若不是我的话,你就死定了。”
陆葳蕤心底这么想着的时候,风神秀却已环抱着她的腰了。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纤纤小手忽然动了。
六策天心,海棠卷。
陆葳蕤却是用一种截然不同于以往的内力。只因在她眼中,这套功夫,风神秀是绝计认不出的。就算认出了,也无法断定她的身份。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早在盘龙顶那一刻,风神秀就在机缘巧合之下,已洞悉一切。
“海棠香味?”
乍闻一股异香传来,风神秀面色生疑,手却是丝毫不慢,右手只不过巧巧一拿,就抓住了那双柔荑,顿时一种细腻丝滑之感,美妙绝伦。
蝴蝶正欲挣脱,风神秀却自信一笑,附在她的右耳边上,轻声说道:“怎么,你偷走了我的心,还想偷走我的马吗?”
“我什么时候。。。。”话说至一半,蝴蝶忽然呆住,手也不动,人也不动了。她的整个身子都好像僵住了一般。
就在此时,风神秀修长的手掌却是抚到她的后脑之上,那有一根细细的白色带子。
他只不过轻轻一拉,面具应声而落。
那张脸就像喝了些小酒的女孩子一般,可爱而又可恼。
“怎么,”风神秀拖长了声音,“蕤儿莫非还想不认么?”
“嘻嘻,原来你也有聪明的时候。”短时羞恼,陆葳蕤却是很快恢复了姿态,“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陆葳蕤眨眨大眼睛,忽又展眉一笑。
“只可惜,在寻常时候,你还是一个笨蛋啦。”
“我怎么又成了笨蛋了?”风神秀疑惑。
“因为啊,”陆葳蕤故意卖着关子,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不仅偷了你的心,偷了你的马,我还,偷了你的酒。”
“我的酒?”
风神秀似是突然醒觉过来,往腰间一捞,却已是空空如也。再看前方,陆葳蕤那双小手之上,一只剔透玲珑的酒壶,就那么静静待着。
痴痴半晌,有输有赢。
风神秀表情精彩至极。
这回轮到陆葳蕤开始笑,笑着骑马。
笑着笑着,她就靠在风神秀的肩膀上,笑着笑着,小道之上,风烟渐散。
叶子轻轻落在地上。
落在山崖之上。
落在一个人的手上。
那双手很白,手的主人也很白。
他的衣服更白。姜轩就站在他的身边,同他一起看着远处慢慢离开的人。
“你不下去告别吗?”她问道。
叶初尘只是看着风景。
“师兄,你是不是羡慕风大哥他们可以浪迹天涯无牵无挂无烦忧?”姜轩忽然倚在了他的肩上,再次问道。
这一次,叶初尘终于侧眼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右手也轻轻扶着她的肩膀。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渴望。
只可惜,他们来自于楚国的宫廷与将门,注定不能是个纯粹的江湖人。
左手掌心,捏着的,除了彼此余温,还有一块温润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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