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行路难
北鸦忘了是怎么回到村里的。
当孩子们回到村里后，没能逃过父母的责问，于是第二天少年小英雄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秋宁村。
这个除了第一天刚到村子时有幸能被闲人当做话题、以及被家中妇女告诫孩子要远离的少年，终于再次被人提起，不过这次是作为正面。
作为什么正面呢？
是要孩子们去杀狼？被遗忘落在最后面，还是在血泊中哭泣？
陆陆续续的人踏破了林夫子家的大门，院子外一片喧哗，有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也有孩子的父母前来感谢。也有当时在场的孩子，抬头挺着胸，已全然忘却了恐惧，反因为也是事件亲历者，与有荣焉。
院子外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因为见不到这个颇带些神秘色彩“小英雄”，不断有人试图往里面走，被老夫子夫妇苦苦拦在外面，忍不住有些抱怨。
有的见不到人，倒是也不着急，就在院外唠起了家常。人群中竟然还有人弄来了一面锦旗，也不知一晚上是从哪里弄来的。
林老夫子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后怕。那玩意儿可是狼啊，活生生的狼！
昨天上课的时候，大半个教室都是空的，可把林老夫子气了个半死。可是很快发现有些不对，因为北鸦也没来。
北鸦这孩子还是很是懂事的，有礼貌，文化上面林老夫子恐怕还真没法教他，但北鸦每天都和他一起来学堂。也许是不知道做什么，也坐下来听，其实是在发呆。
北鸦不见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是个文静的孩子，但是偶尔跑出去疯玩一下也是正常的。可是，到正午了北鸦还没回来。
北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了，林老头听到院子里老婆子一声惊叫，急急忙忙出门看，就看见北鸦浑身是血，一步一步僵硬的往前挪。
月光很是皎洁，洒在北鸦的身上，他就像个木偶，披着鲜红的衣袍，一步一步往里屋挪，丝毫没注意到林老头夫妇。
老婆子吓坏了，一个劲的嚷嚷着要赶紧去报官，林老头也被吓失了神，又不敢去问，可是凭着最后一点意识，还是压了下来。
林老头一晚上没睡，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杀人了呢？要不要报官呢？可是……林老头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犹豫了一个晚上也没犹豫出个结果。
终于是迎来了天明。
林老头是又惊又气，又喜又怕。惊的是这个事实，气的是北鸦出去玩还出了这种事，喜的自然是人回来了，怕就是怕万一没回来……
留下老婆子一个人拦着外人，林老头一个人直奔北鸦卧房。
老旧的房门被轻松推开，林老头本来气势汹汹的，一时间愕然，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当他走到床边时，默然无声，心中不由得一痛。
北鸦就这么直直躺在床上，也没脱衣服，床单上染了一大块血渍，右手紧紧攥在胸口，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大概也是一夜未眠，空洞的望着上方。
“孩子。”
林老头默默坐到床边，将北鸦的头紧紧抱在胸口，什么也没说。
“夫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北鸦三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于是林老头也不敢再打扰他，只把每天饭菜放到门口，有时候吃上几口，有时候动也没动。
第七天，北鸦终于走出了房门，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从那以后，生活仿佛又回归了平常，只是北鸦的话更少了。原本跟林老头还可以说几句的，后来也没什么话了。
北鸦也没再去学堂了，自从康复后第一次去学堂被一大群人围观后。那次后，阿木偷偷跑来表示了歉意，大意也是他们当时不是故意的，是真被吓坏了，对不起之类的，语气很诚恳，很真诚。
北鸦也没放在心上。他何尝真怪过他们呢，一群小孩子嘛，怪谁呢？只能怪命。
怪你北鸦这命就不好！
这件事就这样慢慢忘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就要永远这样安静下去。
北鸦还是整天呆呆的，什么也不做。老婆子渐渐有些不耐烦了，有时候半夜里还能听见不大不小的争吵，虽然当面的时候没说些什么，可是脸色总是不好的。
可是北鸦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说现在的他完全不在意。
这些天想了很多，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有些事翻来覆去的想，还是不明白。
有时候想起了，又忘了。
该明白的早明白了，不明白的……
“夫子，我要走了。”
“啊！”刚下课回来的林老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麻烦你们了。”然而北鸦并没有给林老头慢慢反应的时间，“我想到处走走，不回来了。”
“唉！”林老头重重叹了口气，北鸦说出这番话就意味着他已经下了决心了，注定没法再挽留。
林老头不知道北鸦这些天到底想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但北鸦渐渐反常的表现，倒不是说不好，总让人忍不住有些担忧。
“你真的想好了吗？”
北鸦没有说话，不说话就意味着默认。
“要去哪里呢？”
“南方吧。”
“南方？”
“听说那边暖和些。”
然而此刻浮现在北鸦脑海里的却是某个影子。
“帝都也在南方啊。”
“是啊。”
有时候一个人呆了很久，也渐渐不觉得孤单了，只是，只是有些事，总是想要一个答案的。
又是晨曦，当太阳才刚刚冒头，北鸦已经远离了秋宁村。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阴凉肆意洒落在林间小路，朝露点湿枝叶，早起的鸟儿已然开始了晨奏。
啪叽—失去了依托的露珠滴落地面。
北鸦负着行囊，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脚步轻快。
或许是天然亲近自然，或许是喜欢这一份静谧，北鸦总是只有在这些时候才放松、欢喜，也冲淡了别离的些许伤感。
往这边走就是南方，也是帝都的方向。
现在的他也许连走到帝都都困难，而且哪怕是到了帝都，也没身份见到她。
但是他还是要到帝都去，见到了，总要把话说清楚，见不到，至少也努力过了，总好过一个人默默死去，不闻不问。
在寒月城的那几年，他也是无事可做，因为不能习武，还幻想过做个普通的书生，考个功名，回帝都。
可怜啊!读了这么多圣贤书，还没有来的及用上就已经被放弃。
没用，读这么多书没用，真没用！
最后一句不知道是在说书，还是在说他自己。
“我来了。”他在内心说，对一座城，或是对一个人。
山林永远是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第二次，第二次了！北鸦并没有那么慌张，也许是有了些经验的缘故……
见鬼！这玩意儿还能有经验吗？有个屁用啊！
望着那些绿幽幽的眼睛，一如不久前，心中平静。
害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呢。
再次掏出胸口的匕首，已经卷刃了，只是总是要握住点什么才能心安。
只是心安也没什么用，北鸦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条狼，只知道远远超过上次。它们悄无声息的出现，带走生命，而后悄无声息的消失。
没人可以帮他，他死定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北鸦想，都说这边是没有狼的，偏偏让你遇上两次，还一次比一次多。好不容易下次决心，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不愿意让我做成一件事吗？老天。
命。都是命。
狼群并不着急进攻，仔细观察着猎物，林中的影子不停晃动。
这群狼有着足够的经验与耐心，哪怕眼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它们相当有组织，摩拳擦掌却按兵不动，而当它们出动时就是死神降临。
等待的时间已经有些久了，眼前的人类被围困住，连逃脱都懒得尝试，但是它们的首领迟迟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
头狼盯着北鸦，却深深地陷入了迷惑当中，这个人类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息，从未见过却莫名有些熟悉，而且说不上是友好还是敌对。
它和那些狼不同，无论是力量还是智慧，它都远远超过了那些普通族类，然而此时仍避免不了迷惑。
久久的思虑还是未能得出结果，狼群已经愈发不耐烦了，然而更不耐烦的还是头狼，它懂得更多所以迷惑。思量无果后，终于还是动了杀心。
头狼发出一声低吼，狼群让出一条道路，它缓缓走到这个人类面前，龇了龇牙，喉间传出低沉的声音，看样子竟然是要单挑。
北鸦握住匕首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忍不住深深的喘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头狼围着北鸦走了几圈，仔细的寻找着破绽，试图一击致命，北鸦则始终让自己正对着头狼，心脏剧烈的跳动。
双方看上去还在僵持，毫无征兆的，头狼脚步一顿，身体微微一沉，突然暴起扑向北鸦。
北鸦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能本能地将匕首向上撩起，试图阻止。
然而头狼在看起来就要跳起来的瞬间，并没有跳起，反而是加速前冲。
北鸦的反应没有能够阻止这匹矫健的头狼，头狼死死咬住北鸦的大腿，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北鸦撞到在地，而腿部传来的剧痛让北鸦几乎要丧失对身体的控制。
在一击得手后，局面已经注定，头狼轻巧的跳开，避开这个人类临死前的反扑，接下来只剩下戏耍罢了。
狼群都围拢过来，打算要解决掉眼前的食物了。
北鸦默默看着眼前的狼群，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更别提动了。
从头到尾，他连头狼的毛都没能够摸到。
意识渐渐涣散，视野中罩着淡淡的鲜红。
北鸦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人死的时候都应该说些什么，回想起一生，忽然就万种感叹。
可是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也许他应该对苍天抱怨说，天命不公啊，你为什么偏偏如此待我。或者是对那个他那么想见到的她说，你看，我已经努力了，可还是没办法。
可是他觉得自己真没什么要说的。
最后他只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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