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再放下点。对，再放下点。”
“这样吗？”
“对对，就是这样。坐在那里不要动。”叶道一摆了摆胳膊，手掌冲着商所坐的位置微微往下压了压。他这是在示意商的姿势不要在变化了。
商看了一眼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此时此刻，商正坐在那块平日里叶道一躺着休息的大石头上，一动不动的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她的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跪坐着的双膝之上，双眼目不斜视，金色的竖瞳里所透露的满是一种名为认真的气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知书达理的这么一种氛围居然从平日里一直吵吵闹闹的商的身上缓缓的四溢了出来。丝毫看不见平日里的那股傲气凛然。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已是准备要开始作画了。
在刚才聊了一会天之后，商又与叶道一嬉闹了一会儿，说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总之就是在随后的休息时刻其间里，商不经意间的躺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在见到那已开始缓缓下落的太阳公公时，这才发觉或许再不开始的话很有可能就要赶不及这一事情。于是现在便匆匆忙忙的跟叶道一提议要开始作画。
于叶道一而言，作画是何时都可以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有自信能将环境的特色与商本人的特色完美的结合到一起，百分百的体现出商的个人魅力。有了技术作为底气，叶道一自然也不慌不忙。
“好了，现在我收拾一下用具，马上开始。”
叶道一冲着商说道。随即便坐在了距那块商所坐的巨石约三米远左右的草地上，开始收拾起了各个物品的具体摆放。作画在这整理完后立即就开始。
在叶道一身边所放着的道具都是商收集过来的，说一句应有尽有也不足为过。但是在其之中，叶道一所作画最主要的道具还是这几样东西：作画时所必须的一块画板，一张不知何等材质但是好像很高端的画纸，一根高级画笔，还有墨盒等小物件。
叶道一最擅长的画是水墨画，所以今天也是水墨画。
端端正正的坐在地面上，叶道一的视角微微仰望的看着坐在石头上的商。这个角度就是他所要作画的角度了。从目前来看，这个视角所造成的视觉效果还算不错，叶道一瞧了一会后比较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商坐在石头上，却并不是意味着叶道一就要去画石头的。这点要搞清楚，他今日所画的是人。一切都要以人为主。环境的布局等等都是为了衬托出人物的特点来操作的。不能喧宾夺主，环境只要点缀两下即可。
达成了视角上的基础祭奠，叶道一又检查了一下道具的情况，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后便准备动工了。他抬起头，和商微微对视了一下。
商点了点头，娇小的身材顿时又挺的更直了。见状叶道一微微一笑，抽出了墨笔开始试墨。片刻后，集中起了注意力的二人耳中再无丝毫的声响与异动了。
“现在开始了。”
叶道一好像是在宣布着什么一样，冲着商大声说道后。画笔便轻轻地落在了画板上的纸上面。一瞬之间，好似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喧嚣都被驱除了一样。
静。
叶道一十分认真的看着坐在其面前不远处的商，笔虽还未动，然心已动矣。
空气之中，一股凝滞感隐隐浮现。透过枝桠间倾泻而下的阳光所带来的苍白的温暖笼罩住了此时的二人。
不知不觉间，叶道一平日里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此时此刻，他身上那种平日里吊了郎当的气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以及一道犹如洞穿万古的幽芒般尖锐目光，还有那宛若亘古不变的混沌般深邃的气息。
淡然？还是漠然？
此时叶道一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叶道一无论是从气场上来看还是从行为上来看，都与以往所截然不同。严重点说，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一样。商看着那个坐在对面的男人脸上表情的变化，那似乎就连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的一般的表现。她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怎么回事……好像，气氛……”
这是他作画的时特别认真的表现吗？好……奇怪。怎么回事……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只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才感到这种不对劲吗？
商想着，隐约间似乎感到觉得随着那个男人淡然的目光扫视而来，就连空气都凝固了一样。喘不过气，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视线，不知为何在商此时的记忆里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股仅仅是被如此看着都会不由自主的产生战栗感的目光，以前，她好像曾经感受到过一次。但是与这次不同，那次的感觉更加的危险，更加的恐怖。
猛地，商打了个寒战。她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这般荒唐的想法扫出脑内一样，暂时避开了与叶道一视线的接触。
“怎么了？”
忽然，似乎是看到了商的奇怪表现。叶道一皱眉问道。
“啊？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头晕罢了。没事，继续吧。”商闻言急忙回道，同时在心中自嘲的想到，“怎么了这是……我居然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在脑袋里直打转……是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而感到心里错乱吗？真是，他不只是认真了一点吗？我这么大的反应也太过分了吧。”
如此想着，当商再次将目光与那个目光认真的看着自己的人对视的时候那种发自灵魂的战栗感已经消失了。一如既往，那个人在用那深邃的黑瞳望着自己，嘴角也与以往一样依旧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看到了这个笑容的瞬间，好似心中被春风所拂过一样，商仿佛感到身上内外所有的疲劳与迷惘都消失了。是的，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表情。无论何时何地，每当商看到叶道一如此的模样时心中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与放松感。这是与‘食物’的相处所体会不到的……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是只有与叶道一相处的时候才能让她感受得到。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迷恋，也让她感到不舍。所以她才会渐渐地变得如此亲近起叶道一起来。只有这个温馨的感觉，对她来说才是全部的归宿。
慢慢的，商的身体再度放松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的重新摆正了姿势，视线也重新落在了原本所计划的位置上，整个人都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里。安静的气氛，又一次的从她的心中浮起。
只要与叶道一在一起，她的心中总会前所未有的宁静。以前是如此，今后，想必也不会改变的吧。商如此想到。
时间，悄无声息的开始了流逝。一秒，两秒……三十秒。一分，两分……半小时。叶道一始终未曾挥下他的笔伐，就好像凝固在那里了一般。他的手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商的身姿样貌。眉头也在悄无声息间皱了起来。
似乎，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叶道一如此想到。就好象有某一点始终不能达到某种完美的临界一样，他看着商的模样，心中总感到有些遗憾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办法挥下自己的画笔，将记忆中商的身姿的一切都印入到现在的画之中，画出自己所想要画的那幅画。
他有种预感，假如就这样就此放任这一点不管而画完这幅画的话，得到的东西无论是他，还是商，都不会感到满意的。他对自己的直觉有着绝对的自信。有哪里不对已是确定无疑的了。
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呢？他也正是因为始终没有找到这缺失的一点，所以才没有办法开口提示商来改变姿势完善的。此时此刻，叶道一紧紧地盯着商。甚至连自己的视线都没有办法轻易地挪动。因为叶道一有一种预感，万一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的话，很有可能那错过的一点奇异的感觉就会就此消散，再也找不到了。
宁静一点。
闭上双眼，叶道一在心中对自己轻声嘱咐道。急躁既是不可取的，也是现在最没有用的东西。
此时此刻，叶道一在对着自己的心细心叮嘱的同时，大脑也在飞快的运转。
究竟哪里不对劲，哪里又是哪里怎么回事？如此想着的同时，慢慢的，伴随着不断的对自己内心的诉说。叶道一感到自己的心境似乎已经重新恢复了宁静，那一汪碧绿的幽潭上面已是连一丝波纹都不起了。
他现在站在了原点，要对自己的心问一问：你究竟是觉得哪里不满意？
“是啊，哪里不满？”
叶道一想着，自己怎么会感到不满呢？明明此时是要给他人所作画的，但是为什么自己要感觉到不满？
刹那间，灵光一闪。
自己……不满？
自己…
难道……是我自己想要画吗？不是因为商请求我我才想要画的。而是因为我想要画，所以我才会答应商的请求吗。是吗，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这样，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叶道一凝神细观自己的全部记忆与想法。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绪已是顺着自己的回忆慢慢的回溯。渐渐地，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商的那一个夜里。那已经是在十五年前的时候了，但是或许是由于那夜的雨过于的冰冷，又或者是那个雨夜的那个人给叶道一带来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所以即便是十五年后的今天，叶道一对此仍然记忆犹新，宛如距那时才过去了不久一样。
————十五年前————
雨，真的很大。所以叶道一即便是擦净了眼，这么的近距离也看得很模糊。第一时间不知到底是什么。但是叶道一的第六感却在告诉他，那并不像是鹿的身影。
“哼~！”
叶道一面前的人影发出了一声哼声，缓缓地抬起了头，直视起了叶道一的眼睛。也正是此时，叶道一才得以在大雨中看清眼前身影的真面目。
对方在和他对视着。所以首先入目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金色的竖瞳睁的大大的，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似乎在进行着什么眼神上的交流一样。有点威严的感觉，也有点很精神的气氛。叶道一很难说出这双眼中所包含的意味，但是却觉得十分的锐利。
伴随着眼睛渐渐适应了角度的缘故，叶道一此时才终于得以看清眼前事物的真面目。与此同时，不禁有些吃惊和头皮发麻。
娇小的女孩子身着一身看似简单，但是不知为何总有种很精致感觉的白色连衣裙，有着洁白的皮肤和一头修长的黑发。看起来就像精致的娃娃一样漂亮可爱。黑发留海所挡住的额头两边分别长着长长的，就好像鹿角一样的犄角，有一种狰狞的感觉隐隐透露出。整体看起来却并无异样感。
————
“原来，是这样……”
忽然，叶道一笑了起来。嘴角高上扬，一股彻透心扉的放松感随之从心底涌出，让其不禁感到了愉快的气氛。
“额，怎么了。”
与此同时，忽然看到叶道一笑了起来的商有些紧张了起来，急忙问道。她生怕是自己那里有什么奇怪地方引起了叶道一的注意，这才让他感到发笑的。
“咳咳，没、没什么。”
叶道一舒了口气，心率渐渐地恢复了常态。他抬头看着商，用着有些希冀的语气说道：“能不能，把你的那个角弄出来呢？”
“角？”
商闻言顿时摸不着头脑，有些奇怪的看着叶道一。
“是的，就是你那个角。”叶道一点头微笑道，温文尔雅的气息缓缓溢出，“其实我是想起来了，我第一次与你见面时候的场景。那天雨下的真大啊……第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是鹿，结果直到和你面对面看了个仔细后才发现不是鹿，呵呵，当时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啊。只不过当时虽然因此把你给搞生气了，害得我吓得以为把这个大妖怪给惹火了，呵呵在雨里淋得四肢都没知觉了。所以印象真的很深刻啊。”
“啊，事到如今了说什么啊。真是的……我不是有跟你道过歉了吗，都现在了还旧事重提，真是小气！！哼╭(╯^╰)╮。”似乎是被叶道一的话说的有些尴尬了，商撅起了小嘴，有些不乐意的看着叶道一。
“呵呵，不是想要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那就是我们第一次的见面啊。所以那个时候，可以说是我对你的印象最最深刻的一次了吧。大雨之中，你一个头顶鹿角，目光锐利的家伙突然出现在面前，而且根本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类。我都没有想到啊，今天会和你成为这样的关系。”叶道一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语气有些温和，娓娓道来。
“啊，都说了，那……”
话未说完，商就被叶道一打断了。
“所以说，能不能让我再看看当初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呢？”叶道一看着商，四目相对，语气诚恳万分。
是的，从一开始叶道一所感觉到缺少的那部分就是这个。那个弯弯曲曲，犹如鹿一般美丽的犄角。他所想要看的便是这个。
之前已说过了，叶道一发觉，其实这次之所以会接受商的请求，那都是因为他自己想要画商的模样而已。很有可能是因为即将永别的缘故吧，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来将自己记忆里的这个人的所有印象都绘画出来。成为一种对对方，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回忆。
而既然这也是夹杂了自己回忆的画像的话，那么自然，若不将自己所想要画的东西也加入进去的话，自己不会满意也是理所当然。这样，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商闻言，一怔。随即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特殊的意味一样。她用着复杂且奇异的目光看了一眼叶道一，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啊。”
然后商便拍了拍自己的头盖骨的两端部分。一种绿色的光芒顺着自己的双手涌到了自己所拍的位置上。瞬间，鹿角般的犄角缓缓的‘长’了出来。弯曲、蔓延，渐渐地，犄角生长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是狰狞了。片刻过去，硕大的犄角已经伫立在了商的头顶两端。就宛如当初与叶道一初遇时所留下的印象一样。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
叶道一见状，想了想，笑了笑。忽然，手动了起来。
速度飞快，飞快！简直是快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境界。似乎所画之物早已在脑海之中有了模型一样，下笔如有神正是形容此举的最好代称。一刻也不曾滞留，一刻也不曾间段。画笔在画板上飞快的游走着。一勾一勒之间，商的样貌渐渐的出现在了画纸之上。
此时此刻，叶道一根本就已是没有再看作为模特的商了。他再画着一会儿之后，似乎觉得接下来的部分有些特殊的要求。居然画着画着，直接闭上了眼睛。
画笔在飞舞着，思绪在勾勒着。这一切所画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商了。叶道一现在所画的，只是在自己回忆里的那个人的印象罢了。
许久后，不知是过去了多久。空气渐渐地沉寂了下来了。
叶道一微微睁开了双眼，入目的，便是那已完成的商的画像。
黑白相间的世界里，身处于寂静的大草原上，女孩儿静静地端坐于草坪上，安静的望着天空。她头生犄角，双目为竖瞳。但是奇怪的是，并不显狰狞，也并不显恐怖。似乎与整幅画都融合到了一起一样。一种独特的美感隐隐从画中浮现而出。
这就是商，叶道一记忆里、也是回忆里的商的模样。
“这就是，我吗……”
不知何时，商已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叶道一的身旁，从始至终一丝声响也未曾发出过。此时此刻，商看着叶道一为其所画出的画像。那个窈窕而娇小，可爱而威严的身姿，商的眼睛缓缓的流下了一滴泪水。这滴泪，叶道一无法察觉，也无从查觉。只是看着摆在面前画板上的商的画像，叶道一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商说道：“是的，这就是你。在我印象之中独一无二的，你。”
商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扬起了头。胸部大幅度的起伏不断。
许久，许久。
“谢谢。”
一声低语缓缓地消散在了清风里。商看着叶道一，安静而寂寞的微笑道。她不知该如何去诉说此时此刻在内心中这激烈鼓动着的情感，也不知该如何去用行动表达自己现在这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感觉。但是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决不能就这样收下画后就安静地离开了。如果就这样离去，叶道一虽然此时已是无遗憾了。可是对于商而言，其心中却会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在今后的岁月里不断的折磨着她。
她看着一脸满足像的叶道一，沉默了许久。金色的竖瞳之中，似乎是有着什么决心正在缓缓的竖立起来一样。
“那么，再见了。”
片刻后，商深呼一口气。抬起头，她看着叶道一轻声微笑道。
“恩，再见了。”
叶道一微笑的回道：“我的好朋友。”
话语悄悄地融入了清风里，带走了所有的思绪。一切，都随着那个飞舞于天空之中渐渐离去的身影，慢慢的化作了寂静的瞬间。只是虽然人已分开了，但是这美好的记忆，想必却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吧。
叶道一看着商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天际。沉默了片刻。不知为何，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
“……果然，不是错觉。”
异变，也已经在消无声息之中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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