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梵寻着水声，走着山路，虽这水的源头隔着自己还有几里的路，但是漠梵还是可以听得见那潺潺的流水声。两个笨重的木桶足有漠梵半人高，漠梵一手一个将它们托至头顶，却不费吹灰之力。
漠梵一心赶路，却越走越快，走着走着便开始不知觉得弹跳起来，速度更是比其刚才的脚程快上一倍。迎面吹来更猛烈的风丝毫没有让漠梵感到不适，反倒让漠梵感到异常的熟悉与舒服。漠梵查看了一下四周，皆是一些无人烟的山麓灌木，便更加舒展身姿，不再压抑自己。猛地向上一跃，一脚蹬向一旁林中的高枝，便在密林之中穿梭起来。只不消半刻钟，漠梵便已站在了那山溪边上的一块大岩石上。因走地不是原来的大道，漠梵到的溪边自然不是村里人平时取水的点，而是更往上游而去，却可以俯看整个下游的情形。漠梵随手将手里举着的木桶放下，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这里自己地势最高，底下的人很难瞧见自己，取水也方便，想着以后若是自己独来，便来此处打水，也不用避讳旁人，倒也是好的。
拎起刚装满的两桶水，漠梵却听见了下游遥遥传来的呼救声！声音断断续续，怕是有人失足掉进了水里。漠梵脚下一顿，却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救是不救？
棉衣一遇水重比铁铅，自己若是不出手，他不可能自己从那河里爬上来，只有死路一条。但是自己若救他，岂不是凭白多加了一件麻烦事上身？自己现在也只是个普通人家里十几岁的孩子，如何能在这大冷天里救下一个比自己重上好几倍的人？更何况现在离开，也没有人会发现自己。
漠梵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为这样一个问题而伤神。自己手上人命无数，手起刀落，自己甚至不会皱下眉头。
原来在这片全新的天地当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有了怜悯之情，红莲的大忌！
漠梵还是决定去救人，其实就在漠梵停住脚步的那一刻，这个结果便可想而知。不想救人，他便不会停下，既已停下，他注定走不了。
漠梵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而下，直取水中已渐渐没了动静的那人，越过水面之际，单手便把那人提溜上岸，在林子里找了一棵大树，便把那人安置在树下，挡住了不断落下的飞雪。漠梵看了那人一眼，却只是个比自己略小几岁的男孩。他的脸已经冻得发紫，人也昏迷不醒。漠梵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一息尚存，立马动手将他身上的衣物全部褪下，挤出了他肺中的积水，又将自己身上的衣裳给了他。
此时漠梵身上只着了一条亵裤，赤裸的上身被冻得微微发红，漠梵也顾不上许多，又去周边找了些干木枝，想着生个火堆，暖暖他的身子，人醒了自然就没事了。
生火是个麻烦事，好在钻木取火这种事漠梵以前在祭场经常干，倒也没费多少工夫，火堆也搭完了。漠梵将那男孩移至火堆旁边，开始为他搓手搓脚。他的手脚已经完全冻僵，又硬又冻，漠梵搓着他的脚就像在手里搓着一块冰，硌着漠梵的手生疼，也冻得漠梵的手几乎麻木。
好在不多时，那男孩的面色开始红润起来。漠梵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渡过了危险期。之后漠梵便蜷缩着身子尽量靠近火源，等待对方的醒来。
漠梵很冷，那从林间吹来的风，就像一把把刀一般一刀一刀地割在他身上。他望了一眼被自己扔在不远处的从那男孩身上脱下来的棉衣。那棉衣方才是浸足了水的，现在拿在漠梵手里哪里还像一件衣服，简直就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漠梵将那石头棉衣在自己手中随意地挤压了几下，硬是将那棉衣粘接起来的部分全都展开来，抖落了一地的碎冰渣子。漠梵倒也不嫌弃，见那衣服不似刚才那么硬实，也不管冻是不冻，便往肩上那么一搭，又坐回火堆旁去了。
火星子在漠梵眼前闪了又灭，漠梵掐了掐时间，倒也是到时间醒了。立马又熟练地从他身上将自己得衣服剥下，又给他穿上了自己已然捂热的他原来的棉衣，又回头看了一眼烧得正旺的火苗，转身便朝外而去，又回到了刚才自己提水的大岩石上，拎起两个大水桶便朝原路返回。
回来时，碧娘正坐在自家搭的茅草棚子里等漠梵。本想着这自己来回要走上半个时辰的路，漠梵倒是还比自己早上了一刻钟，倒也不吃惊。接过漠梵手上的一个木桶便开始说道：“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事最难吗？”
漠梵听得云里雾里，本想着碧娘可是等自己等急了？却不知道碧娘所问究意是为何？
“不知。”漠梵如实回答。
“这世间有很多难，难在无能为力，难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难止步于现实，却不能将它称之为最。”
漠梵听着默不做声，碧娘知道他已懂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还是开口接着说道，“世上最难的事，便是掩藏。明明可以得却要装作不得，明明懂却要装做不懂，明明可以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要将那一切推开，当个陌路人。前者在人，后者在己，前者管物，后者管心。所以这世上最难的莫过于管住自己的心。”
碧娘看着漠梵的眼睛，“你可是明白？”
漠梵一愣，碧娘这是在指点自己，行事低调，“明白。”
“不，你还是没明白。”碧娘看着漠梵的脸摇摇头“明白的过去的漠梵，今日的漠梵还是没有明白。”
漠梵一惊，更不懂眼前的碧娘要跟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
“你若明白，今日便不会在这几个时辰里干完了为娘一天的活，提着两个比你身形一半大的木桶去你一次都未去过的溪边提水，甚至用的时间比我还短。”
“这里没人。”
“所以最难的才是管住自己的心，只有骗过了你自己，才能骗过所有人。既然已经决定抛弃过往，过往的一切就都不可以留，包括你那一身本领，所有的习惯，甚至一个眼神！”碧娘一字一句说着，她知道这是对他的残忍，但是为了能好好地活着，他就必须这么做，并且没有选择。
漠梵沉默了，在那沉默的一小刻钟的时间里。漠梵想了很多，最后却都浓缩为那日在那柄竹青剑上畅游的画面。
弃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换一生的庸庸碌碌？那一瞬间漠梵犹豫了。漠梵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一直梦想着当个普通人以摆脱自己的命运，过往的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如此，而自己竟然有了犹豫。漠梵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前十几年犹如杀人工具的生活，早已消磨了自己作为人的全部情感，一切只是为活了着。而现在漠梵竟想起了皇轩死在自己面前情景，漠梵说不出感觉。
只是一个瞬间，漠梵脑海之中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好！从今日起，我漠梵便只是娘亲的儿子，琉梦的哥哥，其他的便什么都不是！万事只在人后，绝不在人前！”
碧娘看他这番模样，心里自然不好受，“哎。”
“过来帮我浇水罢。”
漠梵应了一声，脸上却带着像一般孩子的天真笑容，接过了碧娘手上的水瓢，向那桦麦的根部浇水。
碧娘见他那模样，知道他是真的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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