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来时匆忙,天色又暗,未能看清周遭。此时出了门方才看到就近有一大片桃园,桃子已经成熟,肥大嫣红挂满枝头。林天鸿心中大喜,走上前去摘桃子吃。
桃子甘甜如蜜甚是解渴,他吃了两个,用衣襟兜了十来个便要离去。转头发现桃园深处有株老树上的桃子又大又艳很是特别,便拨枝分叶向深处走去。
忽然,他听到前面有人声诺诺说道:“各位军爷好早啊!到这荒郊野外可是路过吗?”
未听到有人答话,却看到有几处枝叶剧烈晃动,想是在摘树上的桃子。林天鸿悄悄走近,在枝叶隙中看去,只见七八个官兵大嚼着肥桃。一个头领模样的官兵啐地一口,说道:“路过?哪有那闲功夫?自汶上法场那么一闹,这都十几天了,哪里有闲过?每日挨家挨户的搜。他娘的!若不是这些日子手头紧,那些赏银又招眼,老子才犯不上这辛苦奔波呢。”说完,来了一个自以为华丽的亮式,将半颗桃子扔出老远。
那果农早又摘下一个在衣袖上擦了两下递上去,说道:“军爷请!这事小人也听说了,这几日有好几拨人马搜寻过了。听说那贼人凶恶的很呢,手一挥便能把人的命要了去。”
那头领呲着牙啃了一口桃子,面带不屑,鼓着腮帮子说道:“哼!那是他们无能,若是叫我等撞上,且问我这把刀放不放过。”他拍的腰间的刀鞘哐哐大响。
那果农满脸堆笑,说道:“那是!那是!军爷勇武,定能拿下。”
众官兵连声附和,说道:“这何消说?”吆喝一阵,又向前去了。
林天鸿见陆同章竟差了营兵来寻,心中一阵感激,便想冲出去相认。忽然又想到:“不妥,如此虽得以脱身,那些官兵必定会追问魏荆天的下落,就算自己不说,他们也并不难寻。若是动起手来,他有伤在身又为我耗费了许多内力,未必能敌。就算能胜过,但行踪一露便会有大队官兵来追捕,那时却逃不得了。他虽是恶人,但我受了他的恩惠,若此时弃他,无疑于落井下石,不可!不可!”他思忖之间见那些官兵们已走的远了,便回返废屋。
见魏荆天还在运功,他也不打扰,坐在地上吃着桃子思索那些练功法门。过了良久,魏荆天长舒一口气,面色较先时好了许多。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用我教你的法门已可以自行祛除余毒。”
林天鸿与魏荆天已相处了十几日,初时是又气又恨满腔敌意,后来见他对自己威胁又忍让只不过是要逼迫自己拜他为师,并无相害之意,敌意便消了几分。至于昨晚所受毒发之苦,此时早已释怀,却哪里想得到是他先时所打的算盘。只是魏荆天也未料到林天鸿竟有走火入魔之兆,因为不舍他因此而废,才自损内力助他通关。此番调息后虽大有恢复,但功力却打了些折扣,若要复原非止一日。
魏荆天见林天鸿不答话,却拿起一个桃子给自己,伸手接过笑道:“你倒有良心,知道我昨晚给你的恩惠,不舍得离我而去了?”
林天鸿说道:“你打伤了我爹,又下毒害我,虽输给我了内力也别指望我会感激你。咱们恩怨相抵互不相欠,要我拜你为师却也不能。从现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别再逼我了。眼下外面到处都有官兵捉你,你还是从小路逃吧。”
魏荆天一愣,忽然怒道:“哼!想不到你竟如此迂腐蠢笨。现在你想拜我为师,我还不稀罕了呢。我那些高明的武功你又如何能学得会?只怕到头来还会像我那两个笨徒弟一样被人轻易杀了,白白浪费了我的心血,污了我的名头,更糟蹋了我精妙的武功。”
林天鸿哪知是计?哪知这是魏荆天的故意激怒之言?他心里虽然敬佩魏荆天的武功,但听他如此贬低自己,心中十分不忿,站起身来说道:“你那歪门邪道的武功有何难学之处?我只是不稀罕学罢了,若学了准能超过你。哼!你那武功怪是怪的可以,也不见得有什么精妙之处?”说完,他愤而转身望向屋外。
魏荆天冷笑数声,说道:“若不叫你见识一下手段,倒被你小瞧了去。走吧!”
林天鸿感到手腕一紧,已被他拉扯着奔出屋外,身形一闪即入桃园。只觉身形左右飘忽迅疾异常,定眼看时已出了桃园到了路上,却不知是如何穿行过来的。
“哎!哎!啊!”那摘桃子的果农摔了下来惊呼道:“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林天鸿回望时,不见有枝叶晃动,竟是未沾到寸枝片叶。他不由得又惊又愕。
魏荆天一刻也不停留,抓住林天鸿的肩头向南奔去,这正是刚才那些官兵所去的方向。林天鸿大声说道:“前面有官兵,你去了不是自投罗网?”
魏荆天说道:“我若被擒,你不正好报了仇吗?哼!凭几个官兵怎能拦得住我?”
林天鸿说道:“你杀了那么多捕快、官兵,他们捉住你一定会杀了你的。我虽然不愿跟你走,却也不希望你被他们杀死,也不希望你再杀人,你还是向别处去吧。”
魏荆天哈哈大笑,说道:“好小子!这是什么理论?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杀他们就是,他们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今天我就露一手轻功身法让你瞧瞧,看好脚下。”说完,他突然加快了脚步。
飘忽如鬼魅,迅疾似流星。林天鸿只觉得风声劲急,两旁草木闪掠向后。片刻间,前面有七八个人影出现,正是那些官兵。他心知魏荆天要捉弄他们,调皮好奇之心倒盖过了紧张和害怕,也不再言语。
一晃之间已从落后在路边撒尿的一人身旁闪过。那人喊了一声晃了一晃尿湿了一条裤脚,鲜红的腰带已被魏荆天抽走,裤子褪落到了脚面。那人吃惊地拉起裤子回身看时,魏荆天早已冲入前面的人群。噼啪一阵响过,那些人的脸上都被腰带抽了一记。他们捂着脸喊着痛转身看时却没发现异常,禁不住道了一声“怪啊!”,却见撒尿的同伴提着裤子跑上来骂道:“瞎了狗眼了,连军爷也敢戏弄!”他们又是一愣,瞪眼片刻齐齐转身回望,看到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前面嘻笑,才明白是他们捣鬼。
“吆嗨!”那头领咧嘴一笑,来了精神,吆喝着说道:“敢情这偌大的赏银真要砸在咱们兄弟头上,这不正是那通缉的逃犯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兄弟们上,抓活的。”
魏荆天无视他们的狂妄,对林天鸿说道:“小子,看好了,我这套步法叫做‘魅形鬼影’。”他身形一晃如鬼似魅般冲向官兵。
官兵们星罗棋布的涣散队形立时被他冲撞的更乱,还未拔出过半的腰刀一一又被按了进去。那提裤子的官兵左右脸颊各被腰带抽了一记,他一手提着裤腰一手左右抚摸,气得哇哇大叫。
魏荆天左右穿插前蹿后跳地转了两圈回到林天鸿身旁,问道:“看清楚了吗?”
林天鸿又惊又奇又欢喜,答道:“太快了,没看清楚。”
“用心再看!”魏荆天又冲了过去。
众官兵们见他并未显露武功,只认为事出突然不及防备,才被他以滑溜的身法逛了个来回。当下全神戒备,也不拔刀,向手中吐了口唾沫张开双臂拦抓,均想任你再快,咱们十几只手好歹也要把你抓住。
却不料,魏荆天故技重施依然奏效,他如虎入羊群,横冲直撞,官兵们连他半片衣襟也摸不到,不禁又是恼火又是纳闷。提裤子的那位更是苦不堪言,一只手护得左脸右脸中招,护得右脸左脸又中招,魏荆天的五六个迂回他都未能幸免。眼看着人影又到,他忙双手护脸,裤子却一下子摊到了脚面,肥肥的屁股立时大露。转过身时,裆间的那团肮脏之物像铜铃黑炭跃然入目,把众官兵们笑得前仰后合,混忘了打斗场面。
魏荆天回到林天鸿身边问道:“看清了吗?”
林天鸿说道:“还是太快,没太看清。”
“啊!还来?”众官兵们纷纷抽刀在手,护在胸前。
“再看!”魏荆天纵身又上。
官兵们虽有刀在手,却又如何能奈何得了魏荆天?提裤子的那位转身便要跑,被魏荆天抢上前去,啪啪又是两声脆响,打的他鼻血长流。他真是羞极、怒极、委屈之极,简直要放声大哭了,说道:“为什么总打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了裆里。
众官兵们将刀舞的虎虎生风,如在身前布开了一张网,自以为滴水难进。魏荆天见缝插身旋转如陀螺,虽比先时慢了许多,可几个来回下来却依然毫发未伤。
林天鸿拍着手说道:“妙啊!实在是妙。看清楚了。”
那头领官兵喝道:“妙你奶奶!”他挥刀便要冲过来砍,却觉手腕一紧,已被那条红绸腰带缠住。
魏荆天轻轻一抖,他刀势立转荡向一边。一名同伴忙立刀去挡,两刀相交,当一声大响,火星四射,同时折断。那名同伴惊慌说道:“头儿怎么瞎砍?拿稳当了,险些伤了我。”
红影如光似电掠过,余众皆是两刀相撞,尽皆折断。红腰带上下齐挥不停价地抽在众人身上,虽无太大的打击之力,却缠粘回旋令众人各自如陀螺般旋转个不停。真是滑稽之极,可笑之极。当先被打耳光之人一呆一愣,抹一把鼻血竟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心中可以平衡少许。
魏荆天一边抽打着人肉陀螺,一边展开身形飘忽游荡,转身移步间故意又慢了许多。
林天鸿说道:“多谢前辈,我已经看清楚了,饶过他们吧。”他为魏荆天这套步法所折服,因佩服而生敬意,所以言语恭敬了许多,开始改口称他为前辈了。
林天鸿对魏荆天称谓、口气的小小改变,无疑是僵局的扭转。魏荆天则认为是突破性的进展,哈哈一笑,说道:“好吧!”收势立身走了过来,随手一扔,红绸腰带物归原主搭在了主人肩上。
他指了指如陀螺般旋转的官兵嘿嘿笑道:“我这套步法有三重境界,这只是最为简单的,若全练成了,在千军万马之中也可以进退自如。”
林天鸿心驰神往艳羡不已,惊叹一声却隐忍不言。
只听啪啪几声响后是一片的□□呼痛。那几个官兵被转的晕头转向,一经止住,尽皆栽倒在地。
魏荆天又说道:“步法你看过了,我再教你口诀。”他抓住林天鸿的肩头跨步便奔。口中念道:“前探又后仰,□□忽右斜;明脚暗出,实步虚迈;动如兔,展若鹰,回旋虎步转如龙;柔如水,轻似风,不绊不羁无影形······”
林天鸿心中默记口诀,脚下依势施为。初时觉得拐脚别扭走不成路,不是前栽后倒便是左足踢到右踝,有两次竟一摆脚踹到了魏荆天的小腿上,好在被魏荆天提着肩头适时调整过来。
不知不觉二人奔出了十几里路,林天鸿渐渐得心应脚,身形飘忽,奔走如飞,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他刹住身势,笑道:“这步法果真精妙!不知后面的要妙到何种境界?前辈何不施展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林天鸿自得他内力后便心生亲近,见他果真听劝不再施毒,又教了自己一套如此精妙的步法,不得不对其大为敬服,虽倔强不言拜师,却忍不住要对这身形步法探个究竟弄个明白。其实他心中已默认魏荆天的武功当真不赖,若不用毒倒也并非不够光明正大,实是世上绝等武学。
魏荆天显然十分欢喜,摇头晃脑捋着乱须笑道:“这后面的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要看你个人的悟性了。这第二重是与上一重依次相反施为,内中又增加了许多变化,如此正反相济环生变化,越到最后越是繁杂越能足底生花。这变化也并无常理,完全是因所处的情势而生发。若是能领悟到真谛,练到第三重境界,便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纵横于千军万马之中也如入无人之境。究竟运用的如何,还要看肢体的协调和内力的深浅,否则,虽知步法口诀也难以施展到极致。”
“哇!”林天鸿悠然神往,说道:“只这第一重便如此繁杂多变,那后面的还要如何添加变化?人的腿脚又如何能施展的出?又如何能顾虑的周全?”
魏荆天笑道:“若非如此,这套步法何以叫做‘魅形鬼影’?施展到了极致,这腿脚仿佛就不是自己的了,鬼使神差犹如神助,只要尽情尽兴挥洒就是了。这时的身子也如鬼魅一般,任谁也捕捉不到。唉!我那一鸣徒儿聪慧,倒是能窥第二重门径,虽如此,也轻松躲过了无数江湖好手的围追堵截,却没想到一次大意失手竟栽到陆同章的手里了。唉!”他唉声叹气连呼可惜。
林天鸿自忖片刻,说道:“前辈你也不要再伤心哀叹了,尹一鸣做恶多端,失手是迟早的事。陆捕头秉公办事依法缉凶,你也不要去找他寻仇,这都要怪尹一鸣多行不义。”
“哼!”魏荆天闻言立时恼火了,喝道:“你小子竟敢指责起我来了?你得了我的内力,学了我的轻功步法,师父也不叫一声,还指责大师兄不是,是何道理?”
林天鸿一怔,心中感到窘迫,口上却不服说,反驳道:“中毒解毒都是因你而起,都是受你所赐,已两相抵消。你这步法虽妙,却也只是溜之大吉之法,逃之夭夭之术,我不去做贼,未必用的上,以后不用就是。师父也不可以乱叫,拜师学艺须得德艺双修能树自身,你武功虽高,德行却不见得有多好。即便你德高望重,我有师承长辈,岂能随便拜你为师?
魏荆天几十年来恣意惯了,于礼法教义全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有些规矩是狗屁不通。见林天鸿如此无礼顶撞,心中虽然恼火,却也觉得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慷慨言辞倒很是难得,心道:“此子受礼教约束太深,一时半会扭转不得。”他便没有发火,而是长叹一声说道:“好!你可真是敬若老和尚的好徒孙。涉世未深,你怎知老夫无德?你当真知道什么是德?满口仁义是德吗?跟红顶白是德吗?拜高踩低是德吗?真是荒唐!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今日竟被你教训了一番,真是可笑!”说完叹气摇头,竟然自伤不已。
林天鸿细看他脸色,心中有了一丝愧意,说道:“晚辈情急失言,前辈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其实你若不胡乱杀人,还是很令人敬佩的。但师祖公和我爹的教诲我是一日也不敢忘的,若要我拜师必得有他们允可。”
魏荆天说道:“你敬佩我也罢,不敬佩也罢,无所谓。既然你随我走了一遭便再多陪我些时日吧!于你有益无害。”说完,他拉起林天鸿,展开身法又奔,身形连变,口中念念有词。林天鸿听着口诀,随着他的动作移脚迈步折转身形。
魏荆天的悉心传授令林天鸿心生感激,忍不住又去看他脸色。只见他沧桑的脸庄严的像夕阳,现出了温和的慈祥,若非须发蓬乱倒与师祖公敬若方丈有几分相像。心中不禁疑惑为什么江湖上都说他是大恶人?他到底做下了什么恶事?
魏荆天见林天鸿心不在焉,沉声喝道:“想什么呢?用心。”
林天鸿嘻嘻一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忙收心凝神。
有了第一重步法作基,所余两重虽然繁杂难记,稍加推理附以变化也不是无迹可寻。只是林天鸿初学乍练,内力又浅,所以远远做不到如鬼似魅。他心知功力须日积月累不可急于一时,禁不住喜形于色了。
魏荆天见状,说道:“这只是空走路,也太慢了,若与敌人对阵全无用处,你还差的远呢。”说完,他猛一发力,把林天鸿拉的凌空飞起,全无步法之说了。
发足狂奔了一阵,魏荆天渐感呼吸急促,心知是大动内力之故。见西面不远处有一处宅院颇具规模,心中一动,已有了计较。
二人来到大宅外一处僻静所在,林天鸿只觉肩头一紧,已被魏荆天揪起越过高墙,轻轻落在了一株大梧桐树上。
此时正值盛夏,日已过正午。树下三四个丫头正歪在石凳上打盹,对树上多了两人浑然不觉,被惊飞的蝉尿淋到玉面粉腮上,抬手抚了一下,也并未惊醒。
林天鸿往日多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但如此背人悄声的翻墙入院却没干过,虽心中胆怯倒也觉新鲜有趣。随魏荆天的目光向里望去,只见院深几许,屋宇重重,心知此宅非官即富,绝非一般人家。
二人飞身下树,只如落下两片树叶般悄然无声,落在丫头们身旁。林天鸿被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这也太肆无忌惮了!若是惊醒了人,喊起来岂不糟糕?”
却见魏荆天更为放肆,他视若无人般端起石几上的一碗茶吃了个干净。为他吞咽的一声咕咚声所诱,林天鸿也立时感觉到了口渴,便悄悄端起另一碗吃了。他觉得有趣,鬼机地一笑,放碗时却发出了叮当一声响,一个丫头立时惊醒。
那丫头只觉眼前一花,有一阵风吹过,揉了揉眼睛没发现半个人影。她便大声喝斥起来:“作死啊!都睡过去了,让你们冷的茶呢?”
林天鸿早被魏荆天拉到了旁边的假山后,捂着嘴生笑。只听有丫头说道:“哎吆!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冷了,怎么没了?定是你吃干了,却来怨人。”
魏荆天带着林天鸿转折纵跃,翻过了几重屋脊,上了一座偏楼。推窗跃入,只见里面堆满了桌、椅、几、凳、灯、屏、帐、幔。原来是一所存放杂物的库房。
魏荆天审视一遍面露笑意,说道:“我内伤未愈,若要复原恐非十天半月。此处甚好,不会有人来打扰,官兵捕快也定然寻不到,你身上的毒也还未祛净,正好在此处祛毒练功。”
林天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一个月也无妨。咱们可先说好了,等你身体复原了可得放我回去。”
魏荆天说道:“到时候再说吧!”他独自跃窗而去。
林天鸿心知他是弄吃食去了,摇头苦笑,摆下身式运功逼毒。
昨日被魏荆天以内力打通了经脉,此番混元归一,没有任何异状发生,事半功倍,水到渠成。不一会儿他便行功完毕,用尖刀刺破挤出黑血见红。
魏荆天飘身跳进房来,说道:“我道是谁家这等气派,原来是郓城崔家。”他关好窗户,拉过来一张小几,也不理会上面积陈的灰土,把肩上的白布笼巾包裹放上打开。一只肥鸡、两只蹄髈、四个馒头跃入眼帘,金黄雪白香气诱人,令人食指大动。他伸手入怀,拿出了一个精巧的白瓷青花小壶来,竟还顺手袖来一壶酒。他在壶嘴上轻轻抿了一口,咂咂有声。
林天鸿自也不拘谨,撕下一只鸡腿大嚼起来,间或又脱口大加称赞味道绝美。
二人相处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魏荆天一门心思地想收林天鸿为徒,且又有伤在身,不愿多生枝节,所以赶路一直远离闹市人家。所食不过是随意采摘的野瓜野果,偶尔捕杀个鸡兔小兽也只是简单的用火烤燎来吃,无佐料器具,味道实在一般,也只是将就着填饱肚子而已。此番吃起这大户人家厨房秘制的烧鸡、卤肉更觉得味道非凡。二人吃的酣畅淋漓,满嘴流油,被噎的吐舌头瞪眼睛。林天鸿更是欢畅,把酒壶夺下吃了个底朝天。
风卷残云,吃喝尽净。魏荆天说道:“我传你的那套法门,祛毒只是末节,更是修炼我独门内功的法门,你认真练习,内力必有大进,‘魅形鬼影’的步法也能愈加纯熟。这可非一日之功,你不妨多练练。”说完,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自行运功了。
林天鸿本就甚喜练武,如今被魏荆天抓住不放,教给了这么精妙的步法,呆在这库房无事又无聊,不去练练才怪。他在空处错乱摆放了十几个凳子,穿插转折,飘闪腾挪练起了身形步法。难得一所杂物库房如此宽敞,竟能施展的开。
毕竟新上手的功夫,在障碍间穿行比不得空路奔走,林天鸿不是踢倒凳子便是被凳子绊倒,他摔了好几个跟斗,弄的满身满脸的汗水尘泥。他也不气馁,歇一阵,练一阵,思索一阵。
一连几日下来,他大有进步,在他摆下的乱阵中闪转自如来去如风。他喜不自胜,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之心。于是,去厨房寻找吃食的事便大包大揽起来。这崔府宅院甚大,多有家丁仆人看顾不到之处,他依仗身形灵敏步法迅捷每次都能轻易得手,后来胆子更大了。不过,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大恶,这点子饭菜对于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就像是在九头牛身上拔几根毛,就像以前和青尘偷瓜偷果一样,顶多算是调皮捣蛋,所以他倒也没感到有什么理亏。
这一日,他又准备去厨房弄些酒菜。穿过两个拱门,看到庭间廊下有许多丫头小厮在洒扫抹拭,还有几个人在支着竹梯更换廊下的灯笼。他心中暗道:“非佳节吉日如此布置,定是要迎接什么重要客人,这厨房中定也丰盛过于往日,不知今天能弄到什么稀罕菜色?嘿嘿!”他心中大喜,花遮石掩溜了过去。
到了厨房窗外,悄悄看去,只见里面斧劈刀砍,挥勺抡铲,四五个厨工忙的不亦乐乎。大蒸笼足足摞了五层高,水汽朦胧,香飘四溢,他心中窃喜猴急,忍不住挠头。
正愁无从下手,一个肥头大脸的厨工沙哑着嗓子喊道:“三儿,去看看鹿茸、鹿鞭、鹿蛋蛋好了没有?”
一个小厨工答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三儿慌不迭地跑进来说道:“师父,那鹿凶猛的很,挣开了绳子跑了,倒把屠工的手给刀划破了。这会儿又撞翻了鸡笼子,满院子里鸡飞鸭跳呢。”
胖厨工骂道:“真他娘的没用!还成日吹牛扯皮说杀过虎屠过熊呢,连只鹿都摆弄不了了。走,看看去。”
众厨工一拥而出。那三儿口中嘟囔:“没他那个弄法的,活着割蛋蛋能不跳蹄子吗?”
林天鸿眼瞅着好机会不容错过,跳窗入房,掀开笼屉,也不管它荤素生熟,也不觉得蒸热烫手,将四五碗菜倒入油布包了,弄的汁水横流。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他匆忙盖好笼盖,顺手在盆内抓过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窜窗而出。身子还未落地,便觉有一物夹带着老大的风声迎面砸来。他大吃一惊,忙将包裹甩出去迎击,只听咯啦一声嘶鸣,那物儿跌入花树丛中,羽毛四散乱飞。原来是一只被惊飞的大公鸡。
有惊无险,林天鸿就地一滚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喘口平和气,只见花木丛中冲出了一头梅斑大鹿。这鹿双目赤肿,晃着参天大茸撞了过来,有千钧之势。一愣之间,大鹿已冲到身前,他忙拧腰侧身脚步一分一错,用‘魅形鬼影’的步法躲了过去,连呼“好险!好险!”惊了一身冷汗。
听着人声呼喊而来,他忙闪到花木之后。只见那旁厨工口鼻出血,挥着刀叫骂着向鹿追去,后面五六个人神情兴奋地嘻笑吆喝着紧随其后。
待人群跑过,他跳出花木丛,正欲择路回返,不料那鹿又引着众人跑了回来。此时再躲已然不及,他便蹲下身子假装拾柴。那五六个人追鹿而过,并未在意,他心中大喜,却见那胖厨工刀也丢了,跌跌撞撞从后面赶来,气急败坏喝道:“拾什么柴?真他娘的不知忙闲。快去帮忙捉那畜生。”他忙点头称是,在人后跟了过去。
直冲了四五个来回,折腾了好一阵子,那鹿已气力不接,才被三个人按倒在地,自是不能幸免于刀下了。从它那悲催的眼神便可知此时鹿心是崩溃的,它那引以为傲的据说有神奇药效的茸、鞭、蛋蛋将不免于成为盘中之物了。
林天鸿在那些人议论那些药材长势威猛的时候忙溜进了东侧的一个小门。门内又是一个院子。草木滴翠,繁花似锦,鸟鸣啼啭,山石间或,泉溪蜿蜒,好一处清幽别致的所在!
这处院子他以前并未到过,正陶陶于风爽花香、熏熏于鸟鸣蝶舞之中,不知不觉七转八回已不识来时路径。便在水边亭子里稍歇了片刻,直向着拱脊飞檐走去。
走过一座小桥,转过一片假山,又饶过一架花墙,看到空地上有七八个装束不一的女孩子。有举盘执壶的,有捧剑打扇的,都在看场中一个衣裤紧束的美貌女孩向木靶上掷镖练准头。
“噢!”他一时好奇,不自觉地走出了四五步。“不可!”他猛然惊觉想退身时已被发现。
那捧剑的女孩喝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闯进大小姐的院子?看你那肮脏样子!没得弄脏了院子里的花草。快抓了来打了再理论。”她冲上前来,拔剑便刺。
林天鸿一惊,侧身躲过刺来的剑,嘿嘿一笑,说道:“干嘛这么凶吗?走错了路也不至于挨剑吧?你这妹妹生的俊俏就是脾气太暴,小心长大了找不到婆家。”
众女孩见他蓬头垢面满身油水泥污,早感厌恶,又听他出言轻佻,纷纷大怒,喝道:“无礼,真是该死!”
那练镖的女孩杏眼圆睁,怒如春蕾迸放,娇喝一声:“看镖!”纤手一扬,白光闪了又闪,两枚钢镖疾射而来。
林天鸿惊道:“乖乖了不得,要杀人啦!”身形急闪,奔了出去。只听身后喝叱连连,众女孩纷纷追来。
林天鸿步法虽快,怎奈初次对敌全无经验,这躲避活人与摆下的死物可不相同,又兼这院中花遮树掩,水重石复,路径繁杂曲折,绕来绕去总是不停地与女孩们撞面,各自惊叫不已。
众女孩以为他作怪有意戏弄,气得甩手跺脚榴齿怒咬着丹唇,却总是抓他不到。大小姐的钢镖连连出手也没了准头,有两次还险些打中别的女孩,吓得她不敢再发。
众女孩们转身拧腰间钗环叮铛乱响,分花拂柳地绕了小半个时辰,各个粉腮现红云,玉颈生赤潮,娇息软喘不迭有呼哧之势。有时两个女孩子猛然转出山石时抬拳便打,见是自己人时又推搡着笑成一团。有时林天鸿和某一个女孩子走对面,那女孩也不来打,反而哈哈笑弯了腰。如此逗来追去,对于这些女孩来说可大大有趣于往日自约自束的矜持。不知不觉中气愤变成了兴奋,像是一群伙伴们在玩闹一般。
林天鸿却没什么兴致,心知时间久了引得旁人来了可大大不妙。他哭笑不得,急于寻找出路,便往生僻处跑。终于看到了一堵白皮墙,便沿墙下疾奔,到了一个拱门时,他抽开门当便跳了出去。冷不丁与对面一人撞了个满怀又被弹了回来,好在腿脚灵活未曾跌倒。
那人高大壮实,是个浓眉大眼的黑面少年,被撞了个趔趄惊呼一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快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一群小厮立刻冲进门吆喝着扑上来打。
林天鸿抬手掀翻一人,分腿错步身子一旋,如游鱼般穿了出去。
“噢!”黑少年颇感意外,转身迈开大步追了出来。他体型雄壮却倒灵活,又有武功根底,林天鸿一时不能摆脱他,便也不辩方向在廊上、廊下绕着柱子、花坛乱跑乱跳。
那群女孩子也追了出来和小厮们一起围追堵截。人多更热闹,众人又都来了兴致,吆五喝六的如赶山追猴,更像一群老鼠围攻一只猫。
那黑少年玩性大发颇觉有趣,早打消怒火,嘻笑道:“哪里逃?这次我一定把你捉住。”他张臂扑过来时,林天鸿哧溜一下便从它腋下钻过去了。
大小姐力竭身疲,累而生厌了,顿足说道:“别玩闹了,真是把人羞死了!这么多人连个小子也拿不住,以后也不用练功夫了。大家别乱跑,合围起来,看他向哪里逃?”
众人听言,调整各自为战的散乱为接肩合围,将林天鸿圈在了靠墙的一角。
林天鸿也已疲惫,心知定是难逃被捉,盘算起如何托词应对。却又害怕受欺挨打,便把目光向柔弱的女孩子身上打量,欲寻个破绽冲出去。
围圈渐小,众人得意地逼近,蓄势待发。那黑少年不待围至跟前便抢先冲了上去,右手向林天鸿肩头抓落。
困兽犹斗,林天鸿自不甘心束手就擒,举掌斩向黑少年的“偏离穴”。黑少年小臂一震缩了回去,左掌立刻拍了上来。来势迅疾,离的又近,林天鸿想也不想便是一招‘排山倒海’迎了上去。双掌一触即分,林天鸿撞到了坚硬的墙壁,脊背上一阵大痛。
那少年惊呼了一声,连退了四五步,撞倒了一个小厮还收势不住,被赶到的一人伸手一托才稳住了身形。
林天鸿趁众人惊愕之际一跳而起从缺口处冲了出去,分腿错步拔足便奔,不可谓不快。不料,他刚跑出四五步便觉肩头一紧,已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扔回原处,包裹中的蒸肉菜肴散落一地。
他爬起身来只见那人身穿华贵的锦袍绸衣,虎目龙睛威严生,柔须飘垂有气象,丫头、小厮躬身齐呼“老爷!”
大小姐上前撒娇说道:“爹爹不是要见客人吗?怎么到了这儿?”
来人正是此宅中主人崔相龙,听到这边吵嚷,便过来看个究竟。赶到时正好看到林天鸿将那少年击退逃跑,他不知情由,便扶住了儿子,抓住了林天鸿。
这崔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崔相龙兄弟慷慨仗义生性喜武,又爱结交江湖豪杰之士,所以在江湖上也颇有声望。今日扫厅设宴正是为了招待一帮交好的江湖人士。这个依着他撒娇的女孩是他的女儿,名叫楚楚,被府中视为珠玉一般,却不喜安静,最爱舞刀弄剑。那个黑脸少年是他的儿子,单名一个“成”字,性子耿直火爆却无其父机辩之智,也是一个好挥拳动手的,府内外皆称其为“小霸王”。
崔相龙打量了林天鸿一眼,叹气一口,对崔楚楚姐弟说道:“你们吵闹的大半个府上不得安宁,客人来了岂不笑话?”
崔楚楚笑道:“不知从哪里溜进来的野小子,滑溜的紧,我们这许多人硬是抓他不住,还是爹爹厉害,伸手便把他抓住了。哎?”她美目里乌珠一转,说道:“爹爹看我的镖练得怎样?我给他只钢镖尝尝。”
“慢着,不可。”崔相龙和崔成一齐出声阻拦。
崔成说道:“姐姐且莫这样伤了他,我再同他耍耍。”
崔相龙说道:“即是野小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外面这种孩子多的是。不论哪里的,总是落难人家的子弟,莫要伤了他,拿几两银子给他,打发出去吧。”
林天鸿以前整日在运河码头玩,达官显贵、绅士大贾也见过不少,却多是些嫌贫爱富、作威作福的主,他向来是又惧又恨。今日见到崔相龙的威严气象,自知难逃一番好打,不想,却听他说出了这样怜贫惜弱的话语。他颇感意外,心中却安稳不少,但若就此走了,魏荆天不知情由,定会贬低自己言而无信不仗义。心念一转打定主意,抽泣说道:“老爷救我,小人落难,流浪至此,混到贵府上只为寻一口饱饭,实在无意冒犯,求老爷收留赏口饭吃。劈柴挑水、洒扫杂役小人无一不用全力,只求老爷别撵我出去。”他本是歪在地上说话,说到后来竟跪在地上磕头。
崔相龙皱眉不语,思忖一阵,抬手示意管家上前,说道:“多给他些银两,再拿些衣物饭食,领出去吧!”
“别啊!爹。”崔成说道:“他会些武功,腿脚灵活,实在有趣,就让他留下来陪我练功吧?”
崔楚楚看了一眼崔成,又向林天鸿细细打量,莞尔一笑说道:“爹爹,家中这么大,有这么多人,多他一个也无所谓。我看他倒机灵,就让他留下来和弟弟玩吧,也省得他日日出去闯祸。”
崔成不忿,说道:“我何曾日日闯祸来着?姐姐也不见得比我安稳多少。”
正言语间,有人来说道:“禀老爷,已有两处的客人到了,二老爷正招呼浩然堂上用茶呢,老爷是不是这就过去?”
“噢!已经到了?”崔相龙说道:“真是失礼!”转身便欲离去,头也不回说道:“这事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只是别弄出什么事来,玩归玩,可不许欺负了他。”
崔成笑道:“爹答应了?那就留下了。”
林天鸿心中才安,满面感激之色,躬身说道:“谢少爷!谢大小姐!”
崔成说道:“不用谢,你叫什么名字?武功不错嘛!来,咱们比比拳脚。”
林天鸿一怔,说道:“小人洪天临,冲撞了少爷,实在该死。不敢和少爷比试。”
崔成摆手笑道:“什么该死不该死的?我就喜欢你的冲撞。快来跟我比一比。”
崔楚楚皱眉说道:“有个新玩伴就得意忘形了。好歹让他换件像样的衣服,这个样子岂不是满院子里招蝇?”
崔成指指小厮们,说道:“你,还有你,快去带洪······洪公子洗澡换衣服。我先到武场等着。”说完,径直走了。
林天鸿身上又脏又臭,自惭形秽,听闻要自己洗澡换衣,如何不喜?他向崔楚楚投以感激的目光,诚恳说道:“多谢大小姐厚爱!”
崔楚楚秀眉微扬,说道:“嗨!还厚爱?你先不用谢我。若是不长眼的乱跑,我第一个不饶你,小心我一对钢镖打中你这双贼眼。”她在众丫头们的簇拥之下莲步轻移,柔柳扶风般去了。
林天鸿说道:“大小姐镖法如神,小人再也不敢乱闯了。”心中却暗道:“喜怒无常,好生刁蛮!闯一回你的院子便要飞镖招呼。同是富家小姐,可远不及如月妹妹端庄识礼,她可是连蝴蝶都不忍心伤害的。”
一想起沈如月,他心中生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不可名状,叹气一声,去洗澡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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