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预案”在之前仅有过一次先例,不变的是这一次的目的,依旧是保护神权免于邪教之手,如此一来,民众倒是坦然接受了这件事情。
况且人总是蠢的,剑往哪指,哪就是需要战胜的事实。
所以与“黎明预案”一道下来的,还有一条通缉令。
每座大小城镇的神庙前都有一张用于布榜的台子,旁边站着个供奉人时不时地朝四周高声地宣读上几句。
这张通缉令在极短的时间内布满了整个借流川,除了北端星沙荒原以外的地方,和空荡荡的目兹峡湾。
冻青城位于中央大道的正中,也是中立之墙的南境大门。
城中东北角被隔离成了疫区,执政团蒙了脸,把剩都神庙广场周围凡是活着的人统统赶了出来。
随后是成堆的尸体,就这么从墙头上扔下,疫区边上挖好了巨型的坑洞,加上从里边抬出来的,几个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把尸体摆好,再推到那个火坑里。
黑烟翻滚过高墙,那几日的天都是灰蒙蒙的。
南境大门已经关上了,门外堵得水泄不通,其中不乏一路从目兹过来,还没来得及进去过的人。
这些人显然没能明白,长老会已经放弃了抵抗,关了自家的门准备等风雪过去,顺带还可以消掉无数人这件残酷的事实。
况且公布出来的消息也只是说,圣女失踪一事,纯粹是邪教份子的谎言,目的是为了煽动人群北上,并且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至于陆东的入侵,上面自然是只字未提,毕竟半里城的人都死了,目兹过来的也只是听说而已。
正巧疫情严重,眼下怎么能活过今晚,成为了大多数人更需要担心的问题。
所以长老会把所有的罪行都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站在不断逼近的危难面前,这种转移民众视线的方法,无疑是最好用的。
这会肖衡正站在大门往疫区走的路边上,他出现在这里好几天了。
那一日从早餐会上出走,他立马去了走马街的一间小酒馆,缩在破烂的角落里喝酒。
然后有一个灰眼睛带着兜帽的女人认出了他,给了他一只小巧的包裹,里面装着死去的那位长老,也就是季大人的药库钥匙。
借流川物资丰富,多数草本植物可入药。
每年由季大人组织人手统一采摘,再送入剩都制药,最后按照分配发往各地。
根据教义,所有药品必须由长老会经手,私下里不允许采制,加上这一类的知识全都集中封闭在了季大人手中,百姓间根本不得流传,所以表面上也鲜有这样的事,也无形之中加深了世代人对神庙的依赖。
不过上边的人都知道,季大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他除了手握这块土地的各项商贸管理与税收,还靠着一张神秘的图纸,暗自打通了与自由城邦之间的商道。
于是年复一年,整个借流川成色上等的药材,都被他从北边运出了星沙荒原,在岩石港装上了船。
所以肖衡打开药库的那一刻,心里也是暗骂了无数声。
他花了三天时间才把东西搬出来,又让人赶紧研制此次瘟疫的防治药方。
正是因为如此,剩都的上层人士在第一时间都拿到了应得的药,也缓解了肖衡从早餐会上摔门而去的波澜。
不过“黎明预案”已开始,他拿着药库的钥匙四处救人,背后想捅他两刀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时间临近中午,拥堵在南境大门外边的难民多数已经被他移往了安置区。
劼崖随着遣散出来的人群混在了其中,转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伸直了脖子,来回张望着乌泱泱的人头。
这一块地曾是普通的民居,靠近厄支的一处取水湾,空气中散发着各种恶臭。
人们把能拆卸的的东西随意铺在了地面上,裹着破烂的被卷或是四处搜刮来的衣物。
劼崖朝着那个人走去,她的身边刚好躺着一个男人,左边的腿都快烂到了腰上面,他时不时地用手指头戳一下,破开的地方马上冒出一股深黄色的黏液。
“觉得恶心就不要去看……”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茉转头惊讶地合不上嘴。
劼崖拉着她往屋檐下挪动了几步。
两个相互搀扶的人立马坐到了那块腾开的位置上边。
劼崖没有搭理她,只去看刚才靠过来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脏得只能看清一嘴的牙。
“别动!”
他把手伸进另一个人的后颈里前后挠了挠,两根手指夹出一条扭动的白虫。
“一天到晚没什么油水,你娘的还能长这种东西!”
他说着用嘴抿住虫的其中一端,滋溜一下吸了进去,还咀嚼出了清脆的声音。
明茉突然就青了脸,背转过身去一个劲地干呕。
那人抹了抹嘴,又说道:“咱们要不回去吧,你说?”
“回去?干嘛回去?”
“人家长老会说了,之前传的那些都是假的,榜上写得清清楚楚……”
旁边立马凑过来一个老头:“上面写的啥?”
“那些个异教徒是叫什么……什么会……”
“暗会?”
“对对对!”那个男人逐渐拔高了声音,见左右的人都转头看向了自己,“说是一开始啊,是目兹先出的乱子,知不知道为什么?”
有人跟着茫然地摇了摇头,明茉听到这里明显有了不安,两三步窜到了最近的地方。
那男人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一手挠着自己的胳肢窝,一手推了一下身侧的劼崖:“兄弟让让啊……”
他来到了前边的一块空地,随着他的动作,四周嗡嗡地响起一阵议论。
“你倒是快说啊!”
他得意地摆了摆手,谁知某个方向突然有人接了一句:“因为目兹的神庙出了叛徒!”
人群突然爆发了哄笑,那人站在中间说不出的尴尬。
只有劼崖旁边的老头虚了眼睛,他抬高了声音问道:“什么叛徒,暗会吗?”
“没错!”那人快速地指了指这边,又向四周转了身,“刚才那位兄弟,你就不知道叛徒是谁了吧?”
又有人答道:“不是叫伯玎吗?别人榜上写得清清楚楚!”
四周又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明茉整个人却止不住地哆嗦。
那人还在中间盖过喧闹继续争辩着:“你娘的就没见过是不是!我就是目兹的人,我告诉你,那小子的房间里整面墙都挂满了狼头,好多去神庙的人再也没出来过!”
人群里突然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空气中爆发着沉默。
所以说人都是愚昧的,这种话听在耳朵里先是击起了恐惧,瞪大了眼睛或是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然后才纷纷转变成了责骂。
明茉听着身后逐渐响起此起彼伏地议论,无非都是:“太可怕了,还披着供奉人的皮!”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有人可以背弃神明……”
“下作!卑鄙无耻!没人养的野杂种!”
“污蔑了神……还造谣圣女失踪了!”
“居然为邪教卖命,要着报应的!”
“贱人!不得好死……“
“烧死他!一定要烧死他!”
“死了这么多人……”
“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了,我该怎么办啊……”
“让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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