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进府的那个早上,一向艳阳高照的五月天,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薛成娇想,老天爷果然是开眼的,这样的天,真衬冯氏这个人。
作为晚辈,她自然是应该往外去迎冯氏的,润大太太又指了茯苓与之同行,于是一行便踩着甬道,候立在垂花门西的抄手游廊上。
薛成娇站的久了,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酸,撇着嘴活动了下,余光正好看见魏书脸上的不安和犹豫,略眯眼低声问她:“你有事?”
魏书没想到她看见,吃了一惊,忙摇头:“没……没事,姑娘累了吧?我叫她们挪个方凳出来……”
她说着就要招呼人。
薛成娇扯了她一把,板着脸:“有事就直说,打什么岔?”
魏书见她不高兴,轻咬了下唇,低语回话:“昨儿下半天我去给姑娘拿糕,碰上大姑娘,她问我了几句话……我觉得很奇怪,也不敢告诉姑娘。”
表姐?
薛成娇便问她:“表姐问你什么了?”
“要说也怪了,大姑娘只问我姑娘这几日吃的用的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再细问,大姑娘便只说怕有什么缺的短的。”魏书又挪了两步,“姑娘想啊,自打住进来,吃穿用度都有大太太操办,怎么会有缺短?大姑娘并不是不知道的,何至于特意拉住我问这些?”
薛成娇却抓住了这话里的重点,猛地扭头对上她:“表姐是问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见魏书点头,她抿唇不语,心内盘算起来。
表姐难道是看出什么来了吗?她仔细的回想了下,那天从敬和堂出来,表姐欲言又止,像是有话想问她,可最终也没问出口。
这两日表姐也没往小雅居去寻她,就连昨儿姨妈告诉她薛家来人的事情,表姐都没赶到小雅居去劝她开怀。
这样想来,表姐是疑心了什么吗?
薛成娇脑袋里嗡嗡的,正好见了四扇绿屏门开,那一处有个富贵妇人仆妇簇拥着进到二门里来,她稍做精神,一时主意还未拿定,先迎了过去。
冯氏身上穿的是真丝香云纱的短褙子,袖口绣着牡丹花样,下配了一条湖蓝八破裙,走路见裙摆微晃动,看起来轻盈得体。
“婶子。”薛成娇快行两步上前,蹲福下去叫了一声。
冯氏惯会做场面,当着人前很亲近成娇,在她半蹲时已经伸手拉了丫头起来:“快起来,叫我好好看看。”
说着话果真拉着成娇看了一圈,才笑道:“几个月不见,像是又长高了。”
薛成娇腼腆的笑着,却一概不接她的话。
茯苓见二人叙旧的差不多,俏笑着上前:“大太太在客间等您。”冯氏便接下来:“那便走吧。”
于是拉了薛成娇二人行在最前,茯苓跟在一侧引路,不多时回到顺安堂,可并没有进到润大太太日常的晏居室,反倒将冯氏领进了东侧的耳房中。
润大太太见了她进来也不起身,先笑着招手让薛成娇到她身边儿。
薛成娇立时会意,笑着凑过去,做的亲热姿态,摇着润大太太手臂撒娇:“婶子来了。”
冯氏看在眼里,心中暗恨,才刚见了她,薛成娇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润大太太从前并没有见过冯氏,便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通,又笑道:“快坐吧。今儿可真不巧,一大早下起雨来,我们老太太最厌烦这样的天气,断不肯轻易见客的,便先不过去拜见吧。”
冯氏心中暗啐,章老夫人因何不见,她清楚得很,不过也没什么,原本她到崔家来,就不是走亲戚的:“老太太高兴才最要紧,见不见我倒没什么,左右也不是今日就走,改天老太太心情好了,再见也不迟。”
润大太太笑着,心底却实在不屑,心说这冯氏狐狸尾巴露的这样快:“也不知你这次来,是看看成娇就回去,还是如何?”
冯氏的笑僵了僵:“前几日我们老爷来了书信,太太没见着吗?”
“瞧我这个记性。”润大太太轻拍了下脑袋,才想起来似的,“竟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冯氏便陪笑,只说什么您操多大的心呐,这么大个家都在您手上,多少事情要过您的手一类的,总归是捡好听话夸。
薛成娇坐在旁边听的直想笑,又不得不忍着。
冯氏洋洋洒洒的夸了一通,跟着问:“我几个月不见成娇,有好些话想跟她说,太太叫我领她去吧?”
润大太太心说你也忒着急,可却并不拦着,推了成娇一把:“跟你婶子进内间去吧。”
冯氏一愣,怎么是进内间?这意思她还要坐在外间听着不成?
可薛成娇那里已经起身来扶她,她又推辞不了,便一咬牙跟薛成娇绕到了内间去。
才进了内间,薛成娇自顾自的上前支开了月窗,往美人靠上坐下去。
冯氏见她这样轻慢,眯起眼来:“成娇,你在崔家住了几个月,可想家不想?我来之前你二叔还交代,叫我带了好些你爱吃的特产来,他可惦记你呢。”
薛成娇莞尔:“怎么不想呢?好歹在那里长了十一年呢。”见冯氏笑的更灿烂,她偏头看过去,“不过姨妈她们待我很好,崔家也很好,时间长了,许就不想了。”
冯氏的笑定格住,实在没想到薛成娇还有后话。
可她也只是怔了片刻,就上前来与成娇并肩坐下去:“胡说。你的根在薛家,多早晚那里也是你的家。”
“婶子这话若给姨妈知道了,要招她不高兴的。”薛成娇淡淡的开口,“况且当初又分了家,我虽然还小,却也知道,二叔和我们长房是隔开了的。我爹娘不在了,既把我托付给姨妈而不是二叔,那将来我该指望的也是姨妈这里,婶子说呢?”
冯氏再也笑不出来了,冷哼一声乜成娇:“你小小年纪,谁教的你说这样的话?这可不是要数典忘祖了?我竟不知你是姓什么的。”
“我自然姓薛。”薛成娇端的不骄不躁,“婶子这次来,是为了给二叔筹钱吧?”
冯氏让她噎的倒吸一口气,呵了一声:“我说你阴阳怪气的,原是你姨妈告诉你了。”
“那姨妈说的,又可否是真的呢?”薛成娇小脸舒展的很,全没有冯氏的狰狞,“婶子是为了向崔家借钱,还是为了分我手上的钱呢?”
冯氏啧声,一踏脚站起身来,素手指着成娇,恨不得戳到她额头上去:“那是你亲叔叔,你就是拿出两万两银子,也是应当应份的!”
薛成娇暗骂了一句无赖。
前世她怯弱,这件事情发生时,冯氏到崔家来,她是没出面的,而姨妈究竟如何打发了冯氏,她一概不知,事后也没问过。
眼下看来真不该来见冯氏,她是长辈,可面子里子都不顾,竟能对着晚辈说应当应份这样的话。
薛成娇身体往后仰,像怕她指尖戳上来:“才刚不是说了吗,当年是分了家的。我做晚辈的,二叔开这个口,我没有回绝不给的道理,可到了婶子嘴里,怎么就成了应当应份的?”薛成娇摇头,“况且我所有的东西都在姨妈手上,如今我住在崔家,可吃穿用度全是我自己的,不占崔家公中毫厘,婶子若要动我的钱,只管问姨妈便是,我也拿不了主意。”
外间润大太太听到此处,便动了身,往内间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冯氏面容狰狞手指着薛成娇,尖长的指甲几乎要贴上薛成娇的额,她吃了一惊,忙呵出声:“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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