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傅安叶的问题,怀中的人安静地闭着双眼,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的面孔俊美异常,唇边那些微的笑容,让他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恬静。分明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血污浸透,可他看起来,却依旧如同从未沾染尘世烟火的仙人一般,干净,纯粹,安然——遥不可及。
“即便是这种时候,你的伪装也仍然如此完美。”指腹轻轻地擦过怀中之人的嘴角,替他将那早已干涸的血迹擦去,傅安叶仿佛叹息一般说道。
卫成泽总是这样,将自己遮掩得滴水不漏,哪怕是最善于分辨真心与假意的人,也无法看穿他的真意,最后深陷泥淖,无法自拔。
傅安叶有时候也会想,在他面前的卫成泽,究竟是他真实的性情,亦或者,只是对方伪装出来的,如同在天极峰的众人面前的那个“卫成泽”一样的,另一个“卫成泽”。
木讷,正直,单纯——高傲,冷漠,肆意,若非卫成泽从未在傅安叶面前刻意掩藏,想必即便是他,也只会将卫成泽当做一只无害的兔子,在一无所觉间,被对方肆意摆布。
——只是,最终的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傅安叶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他满心以为只要将自己与卫成泽捆绑在一起,终有一天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到头来,他却终究连卫成泽的目的,都没有弄清楚。
指尖轻触着怀中之人的面颊,傅安叶的声音有些无奈:“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卫子安的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谋划?
然而他询问的对象,却永远不可能再给他任何答案了。
杀人不如诛心——如果没有卫成泽的提示,傅安叶又怎么会想到这一点?修真界的人向来以实力为尊,看不顺眼的,杀了便是,这种弯弯道道的,便是傅安叶,也甚少玩弄。
卫成泽自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可傅安叶,却对此毫无所察,到了最后,只能抱着早已凉透的尸身,如一个败者般,不停地回忆着曾经的辉煌。
“被当做棋子利用的感觉,很不好呢……”傅安叶微微眯起双眼,遮掩住了其中的神色。
傅安叶并不是傻子,恰恰与之相反,他对某些事情,看得比寻常人通透得多,虽然当时身在局中,看不分明,可事后稍作回想,却也能推测出七八分。
想必自从初见开始,他就已经落入了卫成泽设好的局中,而后事情虽与卫成泽的计划稍有不同,可他的主动配合,却让对方的布局变得更加轻松。
哪怕那个人的双眼再过清冽,可那其中,却从未倒映出任何人的模样。
卫成泽所钟爱的,只有卫成泽自己,其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用来取悦自己的道具罢了。
无论是秦子晋,卫子安,柳如钰,亦或者——他。
这是一场游戏,对弈者是卫成泽与另一个不知名的存在,卫子安是棋局,而傅安叶,不过是为了赢下赌局而使用的筹码。
“真是令人沮丧的结论。”话虽这么说,可傅安叶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沮丧的意味。
在见到卫成泽的尸身的时候,傅安叶便想通了一切,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按照卫成泽的意思,将剩下的剧本给填补了完全——想来,这应该也是卫成泽一早就算计到了的,所以才会走得那样干脆,不留一点后手。
“这一次,就算是你欠我的。”垂首在怀中人的唇上印下一吻,傅安叶低笑一声,蹭了蹭他的鼻尖,声音轻得仿若情人间的低喃,“就用你剩下的所有时间来偿还吧。”
既然卫成泽如此了解他,那么定然也知道,他是不可能相信,卫成泽就会这样轻易地死去吧?他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找出这个戏耍了他的人,如今在哪儿罢了。
“想必就连这个,你也是算好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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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晋番外
这一辈子,秦子晋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将卫成泽收入门下,而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也正是将他收入了门下。
秦子晋初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正倒在草丛中,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若非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秦子晋甚至都要以为,这不过是一具早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修仙之人讲求机缘,而天极峰对此更是重视,就连收入内门的条件之一,便是有仙缘,既然遇上了,秦子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尤其此处地处偏僻,除了刻意避开了人群的他们,想必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再有人经过了。可想而知,若是他什么都不做,这个孩子的结局会是如何。
也不知这个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仿佛全身都被碾碎重组了一般,就连经脉,也是寸寸尽断,即便是医好了身上的伤,今后也几乎是个废人了,就连稍重些的物什都无法拿起。可偏偏,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秦子晋探查到了极高的修真天赋,便是比之于他,也是不逞多让的。可接续经脉的苦痛并非寻常人能够忍受的,更不必说一个刚遭逢了巨大打击的孩子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那个孩子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应承了下来。
“如果我修了仙,”略显单薄的身躯挺得笔直,那个孩子仰着头看着秦子晋,“会变强吗?”
秦子晋看着眼前他握紧的双手,开口问道:“你想报仇?”会落得那般田地,定然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意外,秦子晋对此并不奇怪。
“不,”然而那个孩子却摇了摇头,“我想守护。”那双眼睛是纯粹的黑色,不含一丝杂质。
也正是那个时候,秦子晋动了收他为徒的心思。
续脉丹的炼制,对于醉心于炼丹一途的石南来说,并不算困难,可越是高品质的续脉丹,服用者所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大,而想要修仙,卫成泽所服用的续脉丹,品质自然不可能低。秦子晋甚至都做好了他中途坚持不下去的情况了,可那个孩子,却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治疗持续了半个多月,在这期间,卫成泽几乎日日都要承受那仿佛将全身都撕裂一般的苦痛,可他却从未对此抱怨过一句,哪怕是疼到痉挛,他对秦子晋所说的话,也依旧是:“谢谢。”
这是个心思单纯到令人心疼的孩子。
卫成泽的伤痊愈后不久,恰好是天极峰的拜师大典,没有丝毫意外的,他拜入了秦子晋的门下,成为了云痕峰最小的弟子。
许是初次见到的模样太过凄惨的缘故,秦子晋总是不自觉地对卫成泽多上几分关注,生怕他在山上受什么委屈,而这份疼惜,却在一点一滴的相处间,渐渐地变了味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又怎能对自己的弟子,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来?于是他逃了,如同一个懦夫一般,自欺欺人地以为这份感情可以被时间与距离抹平,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卫成泽重伤的消息。
正如秦艽所说,秦子晋这个人,太过看重俗世间的礼法,被条规所束,勘不破这世上的太多东西,终有一日会为此所困。而卫成泽,正是秦子晋的劫数。
秦子晋也曾想过,若是他当初敢于正视自己的心意,亦或者在一开始,便不自持身份,寻个由头将卫子安驱逐出山,是否结局就会不同?然而凡事万物,最为害怕的,便是“如果”二字,那代表着无法否认与辩驳的过去——无可更改。悔恨从来都是这世上最为无用的情绪。
未能发现傅安叶私底下的动作,是他的失职;没能察觉卫成泽与卫子安暗地里的联系,是他的失责,最后竟连自己徒弟的尸首,也留不住,作为一个师父,他着实太过失败。可他自始至终,却只敢以师父的名义自居。
在听到傅安叶毫无顾忌地宣扬着自己对卫成泽的感情时,他甚至是嫉妒的,而卫子安——想到前些天妄图潜入云痕峰而被发现的人,秦子晋的眼神冷了下来,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卫子安竟然还有胆量上天极峰来。
傅安叶自带走了卫成泽的尸身后就销声匿迹,再无人能寻到他的行踪,而卫子安……却想要将云痕峰上属于卫成泽的东西,简直——愚蠢张狂到令人发笑。
这样的人,到底哪一点,值得卫成泽那样护着?
想到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可妄图隐藏的情绪却在眼中流露出来的人,秦子晋的心脏就不由地一阵抽疼。
想必对于那个孩子来说,这世间的事,从来就没有值不值,只是愿不愿,想不想。
他的夙愿,从来都只是守护罢了。
“若是有下一辈子,换我来护着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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