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佩瑶醒过神时,那清冷幽怨的琴声也已悄然无踪。
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化作两行清泪,滑过脸颊,似点滴细雨般“啪”的一声落在了娟素画卷上……
至此,凌佩瑶才终于明白,那秋霜寒露原来就是心雨的零落幻化而成。所谓的“墨心朱采”则是以意分清浊两气,清一分则风起无霜,浊一分则霜起化雨。
凌佩瑶心领神会,顿时豁然开朗起来,随即挥起狼毫,泼起朱墨来。但见娟素画卷上渐渐出现了浓淡相宜的云月、轻重适时的风雨。
徐徐揽尽,十方花雨,待得收笔成画之际,那最后一笔,竟落在了那一滴清泪之上!
墨与泪的相遇,竟蔓延出花骨的纹路,渐渐晕染,渐渐绽放,最后竟幻化成霜秋之中,那最后一朵凋落的花瓣。恍惚间凌佩瑶好似听到了花开花败的声音,似香消玉殒的佳人,孤独得让人心碎,凄美得令人心痛……
若是情意如花,深重如瓣,可曾数过一花之中能有几瓣?可曾知道一瓣之中落了几分颜色?
“秋霜寒露,落落凋零梦,心且如故?”
凌佩瑶搁笔执画,看着那片花瓣不觉出了神,沉吟说道。良久,卷起娟素画卷,将它挂在背后,走出了画室,向那个弹琴的少年走去……
日已沉落,夜已降临。原来这一幅秋霜图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然偷渡了时光。
月光惨淡,颓然地洒在那个少年的身上。远远看去,安静得是那么的孤独,黯淡得是如此的悲凉。
那个少年的身上,分明有着光阴流走的痕迹!
凌佩瑶墨心一动,不由得生出了朱采颜色。良久,凌佩瑶敛了敛心神,走到秦天身边,旋即坐了下来,望着秦天,说道:“谢谢你,五弟。”
秦天望着月隐云浓的苍穹,轻声说道:“二姐能知此音,亦是我的荣幸。”
凌佩瑶顺着秦天的目光望向天际,片刻后说道:“月隐云现,应也萧风苦雨。”
秦天目光如夜色萧索,怅声说道:“云月之于穹顶,风雨之于自然,不过是各行其命罢了。”
凌佩瑶略微怔了一下,说道:“各行其命……怕是会很孤独吧?”
“……”听得凌佩瑶如此一说,秦天仿佛被拨动了心弦似微微一颤,沉默不语。
凌佩瑶久久不见秦天说话,捋了捋垂落额前的青丝,注目凝望着这黑暗无尽的穹顶,不消多时,思绪早已在九霄之上。
云月同存苍穹,这么近,又那么远……
咫尺天涯,这是否就是孤独?一如你我之间,同坐无言。
半晌,一颗飞火流星划过夜空,燃照无声。或许这才叫做孤独吧……
凌佩瑶心中有些凄然,下意识地看看了身边的这个少年,觉得他将要被这无边的黑夜慢慢侵蚀掉似的,心中不觉着被揪了一下,些许疼痛,些许难过,说道:“我愿陪着云月风雨,就像这流星一样,为他们照亮那未知的将来。”
秦天眼光一闪,终如流星般瞬间黯淡,说道:“流星转瞬即逝,莫说未来,当下就如飞蛾扑火般,终改变不了什么。”
凌佩瑶眨了眨那双深邃而又透彻的明眸,轻轻说道:“若此一生,值此一瞬,足矣。”
若此一生,值此一瞬,足矣……
谁的心弦,谁在弹拨?谁的音声,谁在聆听?
秦天不禁动容,望着眼前这个深情注目着夜空的女子,尘脱俗,清冷如仙,一言一语就如那夜穹中的流星,洞见心性。
凌佩瑶回过眸来,望着秦天,微微浅笑。
值此一瞬,夫复何求……
“佩瑶。”
一个皎若秋月,芳菲艳逸的妇人从竹桥款款走来,同样是身着浅粉素衣的她流盼之间更是多了几分丰华气韵。放眼一望,见得秦凌二人坐于画楼门前,说道:“天儿也在?”
凌佩瑶连忙站起,走向傅采华,说道“师傅,您回来了。”
同时坐起的秦天,朝着端丽冠绝的傅采华揖礼说道:“天儿见过傅师伯。”
傅采华颔浅笑,说道:“屋内说话。”
三人入得画楼,画师傅采华并没有如剑师6剑华一样端坐正,而是陪坐于秦天身边。傅采华看着这个沉默少言的师侄秦天,明眸一闪,笑道:“素华小师妹,还好吗?”
秦天说道:“有劳傅师伯挂心,师傅诸事安好。”说完,便陷入了思绪当中,不知此刻到底适不适合说出师傅交代之事。
到底还是有些优柔难断……
看着秦天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傅采华心中不无叹息,旋即问道:“小师妹可曾交代过什么事吗?”
此话一出,秦天便知可以说与凌佩瑶听,心虚地看了看凌佩瑶,方才将沈府所经之事一一说了出来,期间出现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以及这些人事下暗藏的关联都让傅采华与凌佩瑶震惊不已。傅采华不曾想到秦素华与莫苍华出去仅仅一个月的光景,竟生的这么多事。而凌佩瑶更是不敢相信这所有的事情都暗藏着让人匪夷所思的关联。
“小师妹没有提起慕华?”
傅采华最关心的还是药师李慕华,而秦天的陈述中竟只字未提,不免生出与秦香同样的困惑来。
秦天面有不忍,怅声说道:“若不是失踪了就是已经……”
傅采华闭了闭眼,良久,平静地说道:“十年间一直没有慕华的消息,想来也确有可能不在人世了。”
片刻,秦天说道:“四师兄曾为江东卜过一卦,问妻儿之事。从卦象来看二师伯或许尚在人世。”
或许卦象不能说明一切问题,但有时候这种问天卜神之事,也是能给人带来心灵上的安宁。
可是,莫苍华的参天神卦并非泛泛……
傅采华想着想着,身心俱颤,明眸流光,说道:“看来只有走一遭归云山庄才能解开这多年来的疑问了。”说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对秦天问道:“此事你6师伯知道没有?”
秦天说道:“只是提及魔宗重返中原一事。”
傅采华轻轻拂了拂衣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傅采华目光回处,无意间瞥见了凌佩瑶身后的娟素卷轴,不无诧异地问道:“佩瑶,你已作好了烟雨霜雪图?”
“作好了,师傅。您请过目。”凌佩瑶一边答应着傅采华一边取下卷轴,对着秦天说道:“五弟,帮忙拿一下。”说完,便将手上的卷轴轻轻一推,秦天顺势接住,一幅烟雨霜雪图豁然呈现在傅采华面前。
傅采华仔细的品鉴着这幅图,只见这画里的冬雪、春烟、夏雨、秋霜都悄得其魂,而每一章的衔接都自然天成。俯瞰一望,这一幅泼墨山水仿佛就近在咫尺之间,举步即至,而那朦朦胧胧的景色又让人觉得远在天涯之外,足行千里而不可得。其宁静致远的意象不禁令人沉醉痴迷起来。
傅采华满意的点着头,待至目光落在最后一章秋霜图上时,却被那收笔处的最后一瓣落花吸引住……只见傅采华的月眉轻蹙了一下,面有讶色,眼有深意地看了看凌佩瑶,继而回览起秋霜图来。
凌佩瑶一阵心虚,不觉的低下了头,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傅采华,心慌意乱得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忽然就被大人捉个正着,正在担心受怕地等待着最后的处罚。
良久,傅采华终于合上了画卷,递还给凌佩瑶,轻声道:“佩瑶,你画得很好。比起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佩瑶蓦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傅采华,只见她那淡如秋水的眼眸中闪现着某种深意,惋惜?失望?还是无奈?凌佩瑶猜不出也想不透,恍恍间仿佛突然就听到了那一瓣花瓣跌落入尘的破碎声音,如镜碎,如瓶裂,如雷鸣,让她心神难安,愧疚不已,万语千言汇于口中却只剩下两个字——师傅!
“许墨以成采,无论是墨心也好,朱采也罢,皆可画成其魂也。”
傅采华握住凌佩瑶的手轻轻拍着,仿佛洞悉一切似的,安抚着心澜不定的凌佩瑶。见着这个尚未参透其中深意的凌佩瑶,竟不觉的希望她终此一生都不要懂得此话的真意。
“天儿,你若无事便带佩瑶四处走走,终日处在画室中未尝是件好事。”傅采华负手步向门前,望着无月无星的苍穹,昏暗朦胧中竟觉得有几分萧瑟与苍凉,旋即说道:“我去下剑阁,与你们6师伯商量一下此次的行程。”
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带凌佩瑶去卦台与沈复等人相见,而今傅采华都如此说了,秦天神情欢喜,说道:“天儿正打算带二姐前往卦台,三姐他们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你们师兄妹聚一聚也是好的。”傅采华说完,径直走出了画楼。
望着傅采华离去的身影,凌佩瑶心中悠悠一叹,片刻,方才转身对秦天说道:“五弟,你稍等下,我换件衣服便来。”
“好的,二姐。”
秦天一时无事,望着暗黑的天际,忽地就见一道惊雷闪现,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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