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恐怖灵异 > 凤穿残汉 > 第四节 西淀寻人

“君上如若不弃,丕愿身先士卒,前往折冲府练兵。”

    曹丕的毛遂自荐宛如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偌大个勤政殿内激起了一阵涟漪。特别是坐在蔡吉身边同样身为女子的蔡琰对曹丕主动请缨练兵一事颇为不解。在她看来曹丕作为蔡吉的夫君眼下理应守护在妻儿身边才是,怎能在自己妻子怀孕的时候跑去折冲府练兵呢。不过蔡琰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质问曹丕。因为在场的其他重臣这会儿都本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态度,静候殿上的蔡吉做出反应。在贾诩、郭嘉、田丰等人面前自认“才疏学浅”的蔡琰当然也就更加不敢在这等敏感时期贸然言了。

    凤阁群臣之所以会采取如此谨慎的态度,倒并不是说曹丕的提议有多么地棘手。事实上曹丕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企图对这些齐国重臣而言并不重要,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蔡吉的态度。

    在封建王朝君主的家事亦是国事,君主的情绪与态度往往会左右政策走向。正如蔡吉早些年将曹丕驱若奴仆的态度,就让其麾下文武认识到自家主上并无臣服曹操之心。如今曹丕已入赘蔡氏并与蔡吉结有子嗣,日日伴驾左右的架势看着像是已然获得了蔡吉的信任。但这份信任究竟到什么程度,会否影响到君上的决策,则将直接关系到齐国众臣日后如何处理曹丕。

    正当众臣静观自家君上如何表态之时,蔡吉则在认真审视着面前的小丈夫。在蔡吉的印象中曹丕一直都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哪怕入赘圆房之后曹丕在蔡吉面前依旧谨守着君臣之礼,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正因为曹丕有此表现,蔡吉在怀孕后方才将他调到身边充当贴身秘书。一来是蔡吉怀孕后身子不便,确实需要有人从旁协助。二来蔡吉也见不得曹丕整日窝在内苑无所事事浪费才华。

    莫看蔡吉麾下汇聚了贾诩、郭嘉、太史慈、庞统、张辽等诸多青史留名的文臣武将,但刚刚新生的齐国依旧极其缺乏可用之才。须知蔡吉既不像曹操那般能从曹家、夏侯家两大家族之中选拔亲信人才,也不像孙策那般干脆与封邑内的世家宗党分享权力。虽然她早在数年前就通过开科取士储备了一些人才,可这些人才要么缺乏治政经验,要么名声不显难以服众,总之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独当一面。否则蔡吉也不会舍得让太史慈继续坐镇冀州。

    所以当曹丕提出派讲武学子前去训练府兵时,蔡吉立即就认识到这是一条培养人才兼获取军队绝对领导权的妙计。只是她不曾想到曹丕接下来竟会突然当着众臣的面主动进言,并毛遂自荐着要去折冲府练兵。

    难道真因为出席了几次御前会议就让这位曹二公子有了非分之想?亦或是曹操那边早有安排,想要借曹丕之力渗透入齐军?其实也怪不得蔡吉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曹丕。谁让曹丕有个厉害的老爹,而他本人在历史上亦非省油之灯呢。

    不过蔡吉终究不是两年前那个受制于皇权与夫权的女诸侯。源自汉天子的分封不仅赋予了蔡吉和她的子嗣在法理上统治封邑的权利,也让她有自信以更为平和的心态来面对曹丕。

    而经过近些年的相处蔡吉多少能感受得到曹丕对她的感情。至于这份感情是出于真心还是另有图谋,蔡吉相信在生与死的考验下答案终会揭晓。于是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语重心长地向曹丕放话道,“讲武学子皆无军功在身,如若派往折冲府练兵,须从队副做起。汝虽贵为临淄侯,孤亦不会为汝徇私。”

    “队副”是折冲府中的低级军官,主要是协助“队正”管理五十名士兵。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曹丕倒也不介意从卒伍做起,但见他毫不犹豫地双抱拳再次请命道,“丕愿与讲武学子共进退,还请君上成全!”

    眼瞅着曹丕答应得如此爽快,蔡吉由不得面色一沉以极其严肃的口吻告诫道,“子桓,先前诸君所言汝皆已记下。汝因知晓,孤加紧操练府兵乃是为征剿坞壁。战事一起,尔等皆需领兵上阵。届时刀剑无眼,孤可护不得汝周全!不知汝可有所觉悟?”

    蔡吉把话说到这份上无疑是在警告曹丕,随讲武学子去折冲府练兵绝不是一桩“镀金”的好差事。在五十名精锐护卫下坐镇中军与率领五十名新兵当炮灰完全就是两码事。更别说如今的齐国之中多得是意图拉曹丕下位取而代之的野心勃勃之徒。试想曹丕早年为求自保尚且都能屈身为仆,而今又岂会以身犯险。由此蔡吉判断在她挑明危险之后她的这位小丈夫多半会知难而退。

    然而蔡吉这次却是错判了曹丕的决心。曹丕不甘心充当俎上之肉,并不代表他就没有身为男儿的自尊心。尤其是此刻当着一干齐国重臣的面,年少的曹丕更加不愿意被人小觑为一遇到危险就躲到妻子石榴裙后的佞幸之辈。所以就算明知前路凶险,曹丕依旧扬起头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丕有此觉悟,愿为君上赴汤蹈火!”

    透过曹丕坚毅的双眸,蔡吉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魏文帝的影子。这令她更加坚定了考验曹丕的决心。当然接下来对曹丕的考验可不会再仅限于口头上的警告,而是实打实地以性命为赌注的试炼。于是下一刻且见蔡吉平视着曹丕肃然颔道,“子桓即有此觉悟,孤便准汝所奏。”

    蔡吉说完也不等曹丕回应,便直接抬头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众臣朗声下令道,“郭尚书、崔尚书,派遣讲武学子练兵一事由二位全权负责。另将临淄侯匿名下放折冲府任队副。”

    话至于此在场的群臣都听得出蔡吉这是要考验曹丕。因为倘若蔡吉真有意抬升自家夫君的地位,大可将曹丕派往兵部给郭嘉当副手,一旦府兵练成便是大功一件,即稳妥又安全。亦或是说蔡吉有心让曹丕从戎镀金,那以他的身份也应该是先在近卫挂个漂亮的武衔,待起大战事时再跟随宿将一同征讨积累军功。哪儿会有让一国之君的夫君直接下放军府做兵头的道理。唯一的解释便是蔡吉要考验她的小丈夫,甚至说这一次的考验关乎忠诚。

    既然摸清楚了君上的态度,众臣也就有了各自的计较。且不论蔡吉接下来打算如何考验曹丕,派遣讲武堂的学子去折冲府练兵终究是个不错的主意。此刻就见被委以重任的郭嘉与崔琰双双不动声色地拱手称,“诺。”

    另一头曹丕得了蔡吉的肯,心情亦是即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自己进言终于得到了蔡吉的认可,忐忑的是蔡吉的安排明显是要考验他。不过曹丕本就一心想要向蔡吉证明自己,没怎么细想便跟在后头郑重其事地朝蔡吉俯身叩,“丕定不辜负君上重托!”

    蔡吉低头审视了曹丕半晌,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莫要令孤失望。”

    说到底考验曹丕仅仅是穿插在蔡吉整军、务农、富国、强兵主旋律中的一段小插曲。新生的齐国才是蔡吉唯一视若珍宝的存在。因为这个由她一手缔造的国度不仅是数百万百姓的家园,亦承载着她与麾下追随者的共同理想。

    然则这世上终究没有让所有人都幸福的道路。从均田制到府兵制,蔡吉每走一步都兵锋直指地方上的世家宗党,旨在恢复因战乱而被破坏的亭里制。地方上的世家宗党当然也不会甘于就此坐以待毙。他们的中一些家族仗着兵强马壮便以武犯禁,甚至暗中勾结曹军起兵造反。这些家族大多已在之前的白狼之变中露出马脚并被齐军逐一剿灭。所以眼下更多的北地世家是一面持有坞壁武装,一边放低姿态与齐军合作。当然一旦蔡吉的政策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时,这些个世家大族立马又会联起手来阳奉阴违。而渤海的高家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话说昔年蔡吉北巡冀州时,高家就曾主动向蔡吉示好,不仅向齐军进献了五万斛粮草,还积极配合田丰在渤海丈量土地、整顿户籍。不过这一切都仅是表象而已。本着实用主义的原则,高家对于蔡吉所颁布的政令,那是有利的就执行,没利的不执行。像是蔡吉曾就均田制许诺过“奴每人授丁口田八十亩,婢每人授丁口田二十亩,奴婢所得丁口田皆归户主”,高家便大肆搜刮流民申报丁口田,可轮到丈量土地时他们又百般瞒报或是暗中做手脚以良田充荒田。

    高家的这些个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田丰的火眼金睛。但是考虑到高家在渤海的名声还算不错,且在白狼之变时高家又出兵协助齐军镇压叛乱,田丰便没有拿高家开刀。不过相对应的他在离开冀州前也没有举荐高氏子弟为官。所以眼下高家虽已成渤海望族,却未能在渤海官府内谋得一官半职,也就曾经面见过蔡吉的高纳一人顶着个不入流的“督户”头衔在自家坞壁中统领乡团。对此田丰的解释也颇为冠冕堂皇,一来高家子弟至今未能通过科考,二来本着异地为官的原则高家子弟也不适合在渤海为官。

    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针对田丰提出的两条理由,高家很快便想到了应对之策,那就是招纳有识之士为门客并出资举荐其为官。不过丰满的理想往往伴随着骨感的现实,且不说这个时代的名士往往出身名门。那怕真有寒门出身的学子一时囊中羞涩,这会儿也早就前往龙口讲武堂接受齐主资助了,哪儿会跑来渤海投靠高家这样的豪强。所以高家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直最近才得知有个名唤一川子的道人在易县的西淀结庐隐居。

    这一日身为高家督户的高纳领着一干亲随一路北上来到了位于易城以南的西淀。此地在后世又被称为白洋淀,乃是海河平原上最大的湖泊。眼下时值八月,西淀的芦苇荡足有一人多高,层层叠叠地将偌大个湖面分割得宛如迷宫一般,高纳纵马沿着湖边绕了一圈楞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正当一干人等束手无策之时,忽听湖面上隐隐传来一阵歌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高纳虽不知此曲乃是出自《楚辞*渔父》,但那悠扬的曲调以及脱俗的歌词都让他觉得唱歌之人绝非寻常渔夫。于是高纳二话不说便拍马循声而去。作为练武之人,高纳的眼力极好,不多时便在芦苇丛中找到了一叶扁舟。舟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渔夫,正背对着高纳持杆垂钓,另有一名童子在船尾操橹。

    “船上之人,可是一川子?”高纳一扯缰绳冲着那叶扁舟高声喊道。

    湖面上的歌声顿时戛然而止,下一刻就见渔夫搁下手中鱼竿,起身朝着高纳拱手道,“老夫正是一川子,郎君如何称呼?”

    高纳见状赶紧翻身下马,朝一川子恭恭敬敬地抱拳还礼道,“在下南皮高纳,特来求见道长。”

    哪知一川子听罢高纳名号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朗声回绝道,“老夫乃闲云野鹤之人,无心出仕,郎君请回罢。”

    高纳没料到对方不等自己说明来意就直接拒绝出仕,忍不住张口唤道,“道长且慢!”

    可一川子根本不给高纳解释的时间,当即示意船上的童子操橹将小船驶入了芦苇荡。高纳等人没有船自然是无法追上一川子,一旁的高家亲兵见状忍不住怒斥道,“郎君,这道人好生无礼!”

    可高纳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从一川子先前的言行举止来看,高纳知道这一次他总算找到了家族想要的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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