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广敬口中应和道:“说的也是,都是爹生娘养的,为了戍卫国家不得不远离家园,既不能爹娘膝前尽孝,亦不能妻儿身边陪伴,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怕是都要生出归乡之心,军心不稳啊。”心中却转着念头,这程咬金急于回京并非秘闻,如今京中局势动荡不安,不知多少人丢了权柄,贞观勋臣更是逐渐凋零,再不回去怕是就要被丢在角落里吃灰。
却为何跑到刺史府来特意告知?
自己与程咬金可没这份交情,必然另有所图………
“说谁不是呢?”
程咬金叹气,一副左右为难模样:“可刺史所言也句句在理,河西之地看似平静,实则隐患重重,安氏余孽潜藏各处,必然伺机破坏,而当下凉州不仅有世家门阀大量投入开垦荒地、种植棉花,还要负担支援论钦陵粮秣军械之重任,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一方面,兵卒将校心系家乡,归心似箭,一方面,凉州之安危不容乐观、危若累卵,我也是举棋不定、进退维谷,所以今日冒昧登门,就是想让刺史给拿个主意。”
郭广敬捋着胡须,不说话了。
找我拿主意?
我能拿你的主意?
我凭什么给你拿主意?
沉思少许,不确定程咬金的用意,郭广敬试探着道:“吾辈军人乃帝国之脊梁,孝顺父母、养育孩童自然重要,但更重要还是国家利益至上。正如卢国公所言,当下之河西潜流涌动,隐患重重,还是应当有一支左武卫这样的精锐镇守戍卫,才能妥当。”
绝口不提另外一支屯驻于番和、此前由安氏统帅的右骁卫。
程咬金意有所指:“可兵卒将校的心情也不能不予以照顾。”
郭广敬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卢国公认为,应当如何照顾左武卫将校兵卒之心情?”
程咬金喝了口茶水,大声道:“当兵打仗,所为不过是减免赋税、升官嘉奖而已,可升官的毕竞是极少数,数万大军当中军官才几个人?故而对于普通兵卒来说,实惠最重要。”
顿了顿,见郭广敬似笑非笑的目光,续道:“当下凉州周边开垦荒地如火如荼,棉花栽种遍地都是,我想着将士们若是有那么一份产业,或也能安心戍守凉州,将凉州一地当做家乡一般看待,但凡有人意欲破坏,必愤而反击!”
郭广敬明白了,这厮是见到世家门阀在河西投入如此巨大,栽种如此之多的棉花,觉得眼热了,便想着分一杯羹。
想了想,他豪爽道:“凉州虽然富庶,人口众多,可毕竟比不得中原大邑,且周边高山耸峙、沙漠连绵,荒地还是非常多的。卢国公大可发动麾下将士前去开垦,只要开垦出来,我便让凉州刺史府主簿将这些土地皆记入左武卫名下,充作军垦,卢国公意下如何?”
军垦即视为军队之产业,由军队劳作、自给自足,免除一切苛捐杂税,这已经算是极大的政策优待。毕竟无论山地还是沙漠、戈壁,所有土地名义上皆归凉州刺史府所有,而左武卫数万人马一旦开垦,又岂是几千亩挡得住?起码上万亩甚至几万亩。
如此之多的土地归入军垦,凉州刺史府是要承担一定政治风险的………
然而程咬金却似乎很是讲义气、重规矩,不愿郭广敬为其承担风险:“怎能如此?我不过是想置办一些产业以安部将之心,万万不可让郭刺史坏了规矩,否则于心不忍。”
郭广敬又不明白了,你自己提的要置办产业,我就给你政策优待让你置办一份产业,怎地还不行?干脆开门见山:“卢国公到底意欲何为?还请直言无妨。”
程咬金图穷匕见:“这不是已经开垦了几十万亩荒地嘛,都是咱们左武卫、右骁卫全军将士出的力,依我说就在其中给咱们划一块地,方便省事。”
郭广敬:……”
他瞪大眼睛看着程咬金,似乎在确定这厮不是喝醉了胡说八道。
开垦荒地的人力的确是左武卫、右骁卫兵卒,可世家门阀是付了钱的!
因为房俊之建议,世家门阀自各地蜂拥而来,无论真心抑或假意,都拿出真金白银投入进来,开垦荒地、雇佣军兵、供应饮食、购买棉苗、修筑水渠……林林总总,各自投入巨资。
现在你一句话,就要划走一块已经耕种完成、棉苗茁壮成长的土地?
你的确是方便省事了,可这话要我怎么去说?
还要脸吗?!
牛进达在一旁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喝水,一声不吭……
郭广敬面色变幻,沉吟良久,组织一番措辞,发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直接问道:“这个……怕是不太好吧? ”
程咬金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叹口气:“我也知有些强人所难,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此时去开垦土地,明年春天才能栽种棉苗,将士们就得多等一年,军心就要多涣散一分……刺史也曾是带兵之人,当懂得军心如山之言,一旦军心涣散,便是兵败如山倒,如何保卫一方、戍守一州?为了不发生啸营事件,便只能尽早启程回去长安。 ”
郭广敬想了想,看向牛进达:“左武卫兵卒皆关中籍贯,长久在外,难免思乡,但右骁卫却皆是河西子弟,数万兵马想必也能镇守一方。 ”
牛进达赶紧摇头:“我可不敢担此重任!大唐立国以来,右骁卫一直为安氏父子所把持任人唯亲、上上下下早已渗透如筛子一般,尚未全部清洗干净之前,万万不能承担镇守一方之责,否则一旦军中有变,悔之不及。 ”
郭广敬彻底懂了,这两位哪里是来商量?
分明就是警告。
自己依了对方,说服世家门阀“割地求安”,则凉州安宁,若是不依,则程咬金前脚班师回京、后脚整个凉州就要被“安氏余孽”弄得乌烟瘴气………
看看程咬金、再看看牛进达,郭广敬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道:“非我不愿相助,实不能也。 ”程、牛二人很是通情达理模样,前者更是一脸憨笑:“知道此事让刺史为难,所以我也难以启齿,但诸般考虑之后觉得唯有如此才能两全其美,刺史无需愧疚。 ”
郭广敬:……”
我为什么要愧疚?
仔细思量一番,郭广敬道:“既是如此,卢国公可与世家门阀去商谈,若世家门阀征询我之意愿,我会支持你。”
程咬金连连摇头:“我不过是济州乡下一匹夫,既无学识、更无权威,脾气还不好,哪里懂得如何谈判?怕是话没说两句就得打起来,到时候伤了和气事小,影响凉州之治安事大,还是刺史代为出面为好。”郭广敬极度无语,他很想问问这位,你还知道你这番要求说出口就得打起来啊?
但程咬金以凉州治安为要挟,他也的确深为忌惮。
牛进达与之穿一条裤子,言听计从,若当真暗地里弄出一些“安氏余孽”兴风作浪、到处破坏,凉州刺史府也无计可施。
自己若不答应出面,此后凉州怕是永无宁日。
这些年房俊扶摇直上、声势无两,“棒槌”之名朝野咸闻,混不吝的作风令人叫苦不迭、无可奈何,却都忘了在房俊之前,还曾有一位“混世魔王”混不讲理、作恶多端……
与房俊比起来,这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叹一口气,郭广敬无奈道:“那就由我出面,努力争取让世家门阀给你划出一块地……卢国公打算出价几何?”
程咬金沉吟思索,而后道:“春日耕种之时购买棉种之钱,或可承担。”
郭广敬瞪大眼睛,见了鬼一般:“只给购买棉种的钱?”
那能有几个钱? !
“就算不是按照市价购买,可开垦荒地的钱呢?修筑水渠的钱呢?你一概不出?”
程咬金仿佛比他更吃惊:“开垦土地乃是左武卫、右骁卫帐下兵卒勤劳所为,我为什么还要出钱?水渠修筑虽然花费不菲,可那水渠不仅所有开垦出的荒地共用,甚至就连原本河道两侧的农田也在使用,凭什么要我出钱?”
一旁的牛进达低着头,捂着脸,对程咬金之厚颜无耻又有新的认知……
郭广敬瞠目结舌,震惊凌乱。
所以,你想要一文不出便拿来几万亩已经耕种完成、长势良好的棉田?
哦,倒也不是一文不出,棉种的钱还是给的……但棉种能有几个钱?
一亩地的棉种值不值十个钱? !
深吸一口气,他还抱有一丝奢望:“卢国公是认真的?”
你如果这时候跟我说是开玩笑,我当真觉得是个很好的笑话。
程咬金郑重颔首、一脸诚恳:“自然是认真的,为了两军数万将士著想、为了凉州的长治久安,这是最好的法子。”
奢望破裂,郭广敬深吸一口气,瞪着程咬金良久,见对方毫无羞愧之意与他对视,只能点头:“这件事我会去谈,但结果如何,不敢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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