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风染想不起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思宁殿,猜想多是些衣服和闲书之类,贺月的东西应该也都是衣服奏折之类,没什么要紧的,自己又不想睹物思人。风染便叫风贺响响把自己的东西都烧了,贺月的东西由风贺响响检视后,把要紧的留下,不要紧的也都烧了。
风贺响响早就检视过了,只是不敢自作主张进行处置,逐禀告道:“父亲和父皇的东西多是寻常衣物,只是有满满一大箱奁奏折……都是大臣们参劾父亲的。”
“呵呵,我倒把这个忘了。”风染轻轻一笑:“你都看了?”当风染于靖乱三年称帝改国号时,那参劾的奏折已经积存了大半箱了,想不到从靖乱三年到凤至年间,二十年间参劾自己的奏折不过才把箱奁装满而已。显然从自己逊位之后,便开始东奔西走,大力整顿军务驻防,又出谋划策,逐步收复西路,东路,中路,北路,使得凤梦大陆河山一统,自己对凤国的忠心和作用不可置疑,虽然自己跟皇帝的关系一直纠缠不清,大臣们也渐渐妥协,眼开眼闭,懒得上奏折参劾了,再后来贺月大礼迎娶自己,使得自己跟贺月的关系变得正大光明,再无可指摘参劾。想必,后面参劾自己的奏折便越来越少了,二十年才把箱奁填满。
“儿子只是捡了几本来看。其中有很早以前,儿子出生前的奏折,也有近两三年新的奏折。”
风染道:“你起来,坐我床上来……你看了奏折,觉得大臣们的参劾可有道理?”
风贺响响便坐到床沿上,说道:“那些奏折上都是乱说的!”
风染轻轻笑道:“你啊,还没做皇帝呢,就跟你父皇一样,光偏心我。”他这辈子,遇到贺月,过继风贺响响,实是最大的幸事。收了笑,风染又正色道:“你父皇是偏袒我,才把那些参劾我的奏折都搁一边。说等积存多了,到了冬天,烧来给我取暖。其实呢,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我杀错过人,用错过将领,决策失误过,贪过银钱,昧过良心,贻误过战机,也跟你一样,武断过,刚愎过,骄狂过……有些奏折是确有其事,为父是应该被参劾的。你父皇却都搁进那箱奁里了,替我担下所有的干系和后果,一力庇护于我。若不是你父皇这般回护于我,我也不能一心只管赴在战事上,不会这么顺顺当当地收复河山,一统凤梦。响儿,你登位称帝,我没什么可送你的,那箱奁奏折便送你吧。你有空了,好好看看,能知道我跟你父皇的许多事,有不懂的,来问我。你也要学会,怎么从大臣们的奏折中分辨他们所奏之事的真假以及可信程度。”
显然,那箱奁奏折中,有许多是确有其事,也有许多是捕风捉影,穿凿附会,无中生有,更有许多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风贺响响作为一个未来的皇帝,也必须掌握怎么从大臣的奏折和奏对中,观察入微,不被大臣误导,尽量了解掌握事实的真相,才能有助于做出正确的决策。
风贺响响答应着,看小远已经给风染梳好了发髻,便拿过放在床头上的红白绢花,小心地替风染把花簪好,叫小远拿来铜境照给风染看,说道:“男人四十一枝花,父亲若把头发涂染一下,会更显年轻。”
风染自知,他和贺月的四十岁,跟普通人的四十岁,其涵义极不一样,正因为不一样,贺月四十八岁离世,风染并不觉得惊奇,反而坦然接受:因为他们实际上的寿数应该已经相当于普通人六七十岁了,并不短寿,可以算得上得享天年了。只是他们都有内力护体,使得他们的身体容貌都衰老得相对缓慢。
贺月脸上眼角还生出了一些细纹,风染则因内功极其高深,又修练出了毒内丹,只除了头发一年比一年白得多之外,身体容貌基本不见衰老。只是风染多年征战沙场,风吹雨打,经历腥风血雨,容貌显得比年轻时沧桑了一些。如果风染是跟普通人一样的正常寿数,到老了,多半会是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
风染笑啐道:“你小子还敢取笑你父亲了!”
风贺响响忙道:“真的真的!”揽着风染的头颈,把自己的脑袋也凑过去,铜镜里便显示出两张人脸来,风贺响响指着铜镜道:“瞧瞧,可不是哥俩么?就是咱们长得一点不像……还是父亲好看些。”风染是椭圆脸蛋,长眉入鬓,风贺响响长得像贺月,四方脸蛋,剑眉粗短如刀刻斧削。
风染一推风贺响响,失笑道:“还哥俩?你又不是我生的,怎么能相像?”
“儿子忘了这茬。”
风染瞬间懂了这句“儿子忘了这茬”的意思,风贺响响是真的把风染当父亲一样亲近敬爱,视如亲生。风染刚把儿子推开,又赶紧拉回来,环在怀里轻轻一抱,柔声道:“去吧,准备登基,为父希望你能像你父皇一样,做个万民拥戴的好皇帝。快去吧,在我这里耽搁了功夫,一会儿大典上手忙脚乱。”
史记:凤至四年冬月十三日,太子登基继位,帝号:承乾。新帝下旨,大赦天下。改年号:开盛。
风染虽然是首位顾命大臣,但因风染在贺月出殡前一天呕了血,旧病复发,便一直没有上朝,在容苑里卧床养病。只是风贺响响会每天去给风染请安,顺便禀告一下朝堂上的大事。
一转眼,风贺响响已经登基七天,到冬月二十日,依照规矩,风贺响响便颁下谕旨,令乌亲王和康亲王前赴封地,继续为先帝服丧,不得在都城滞留。乌亲王和康亲王以年关将近,恳求年节之后再行赴封,被风贺响响断然拒绝,但是宽限了十日行程,下旨必须在冬月月底之前克日启程赴封。
风贺响响以先帝幼子的身份,以二十一岁,比先帝还小的年纪初登帝位,一切事务初初上手,便有提前监国十个月的基础,也远未掌控朝政,稳定政局,如今正是朝堂最敏感的时期,风贺响响不需要谁来教导,也清楚,万万不能为了兄弟之情,把两个有或没有异心的庶出哥哥留在都城,成为心腹大患。
初掌朝政,以平稳接权为宜,要在处置日常政务上取得大臣们的信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风贺响响知道自己便是一国之君,是登临绝顶之人,在他的背后,再没有人可以依靠,因此打点处理政务更加勤勉谨慎,细致用心,稍有疑窦难决之处,便会去向风染和几个顾命大臣请教。
快到月底了,这一日,风贺响响散了朝,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陪着她用了午膳,便回昭德殿批阅奏折。有内侍前来禀报:“陛下,青寻公主求见。”
“在哪?”
“就在殿外。”
后宫不得干政,后宫女子也很少会到前堂来。青寻公主(即前文里的蓉公主,青寻是其公主封号)还是个出了嫁的公主,径自跑到昭德殿外求见,难道还能有什么重要政事跟自己商议?
这昭德殿是皇帝跟大臣们在散朝之后议事和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哪是公主能来的地方?若是婉清公主求见,风贺响响多半会把召见的地方改到后宫去,不过看在青寻公主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份上,风贺响响便叫传进来。
青寻公主出嫁后已经生了个小公子,她又得夫君疼爱,少妇风韵,显得越发艳丽。进得殿来,只朝书案后端坐的风贺响响敛衽一礼,笑道:“愚姐见过皇弟。”
私底下,风贺响响还不习惯跟自家亲姐摆皇帝的谱,放下朱笔,把散乱地摊放在书案上的奏折稍整理了一下,才问道:“皇姐此来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啦?”
“没事你跑昭德殿来玩?不怕你驸马被人参上一本,告他御内无方?”
青寻公主这才收了笑容,正色道:“愚姐自然是有要紧之事,要告诉你。”
“哦,何事?”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母后是怎么死的?”
毛皇后不是失足落水,呛水伤了心肺,无治而死的吗?当年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也疑心毛皇后落水另有隐情,曾下令审查,但内务廷不会办案,只会一昧用刑,结果刑囚死了大批内侍女侍,案子本身却无进展收获,成了悬案。青寻公主忽然问起,难道是案件有了新的线索和进展?风贺响响问道:“莫非皇姐有什么新发现?”
青寻公主固执地问道:“你先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母后是怎么死的?”
风贺响响回忆道:“我那时才……四岁多,还不到五岁。只是忽然听说母后失足落水,掉进凤栖殿背后静菡轩池塘里了,太医说母后呛了水,伤了心肺,才无治而死。”其实,风贺响响在过继给风染之后,一直由风染带养,爱护有加,有一年多时间未跟毛皇后亲近,小孩子依着天性也就跟母亲生疏了。毛皇后又于风贺响响四岁半时逝世,因此在风贺响响的记忆里,对毛皇后的印象很少很淡。
青寻公主冷笑道:“亏你还记得!我以为,你一直活在那奸贼身边,便把过去的血债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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