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广场的钟声,敲响晨曦,敲落暮色。笔趣Ω阁WwΔW.』biqUwU.Cc
白卓寒在这里整整坐了一天,看那些争掠谷物的鸽子们,乐此不彼。
鸽子是那么乖顺而温柔的动物。自古以来便拥有着可靠可依的驯化力,却依然逃不掉生物本能的贪婪。比起他养在办公室里的那一缸食人鲳丝毫不相让,夺食的丑态,同样百出。
白卓寒想到了赵宜楠,那个试图灌输给他无数教诲的可怜母亲。
她的人生观最贴近真实,其中当然也包括弱肉强食人不为己的偏激。
自杀前,她留下一封毫无交代的遗书。满满的忏悔和祝福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但白卓寒心里明白——她终究还是不免俗套地把钱财地位与身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他可以想象得出,当白靖瑜甩出一纸亲子鉴定,告诉赵宜楠,白卓寒根本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白家人的时候。
这个把全部希望都加注在儿子血缘上的女人,是有多崩溃。
只要你去死,我才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如此不平等不保证的约定,却让万念俱灰的赵宜楠一口气投了护城河。只源于,她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可以付出一切的悲哀信念。
其实对白靖瑜来说,他已经让赵宜楠多活好些年了。
这个愚蠢女人的存在,是他扮演登徒浪子,游戏人间最好的借口和假象。
等到时机成熟,他不会让她多活一天。也不用双手去沾一滴污血。
白卓寒觉得很讽刺——
赵宜楠的道理,在无数个叛逆的青春期萦绕在自己的耳畔,他一直怀疑为什么自己会有个这么登不了场面的母亲?而这样的母亲,究竟把怎样的基因遗传给了自己?
然而,在她去世后的两年里。这些基因,如潜伏期的毒瘤般爆出来。
他终于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也终于相信,自己的软弱和愤懑,来源于白靖怀。自己的阴险和专横,来源于赵宜楠。
强大的先天缺陷在他骨子里生根酵,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是这样一个男人。白卓寒觉得,似乎可以释然了。
鸽子咕咕叫。偶尔有只大胆一点的,直接跳到他的肩膀上。盯着他空空如也的手心,就好像索求是一种理所当然。
最后没能得到想要的,于是留了一滩便便在白卓寒的掌心上!
白卓寒是个睚眦必较的人,本想抓住它擦擦手的,可是作案的鸽子逃了。于是他只能随手擦在另一只鸽子的羽毛上。
她雪白可爱,看起来有点蠢,有点无辜。就像……唐笙一样。
呵呵,这就是生存的定律。
弱者,终究只是强者对决上的一缕炮灰。
他根本不用对那只无辜的鸽子道歉,理由是,我给过你吃的了。
所以白卓寒也没想过要向唐笙道歉,理由是,我是爱着你的。
以前的伤害,源于误会。我解决了,我补偿了。
以后的伤害,只是必要的牺牲。你爱我,你应当理解我。
白卓寒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混账?
然而剩下的那点鸽子屎,不小心打脸上了……
一脸惊恐的法国小正太走到他面前停住了,他的妈妈同样惊恐,拉着他就走。
可是小正太还是很善良,他给了白卓寒一枚硬币。
大概以为他是街头表演行为艺术的小丑吧。
小丑通常会在脸上画着大大的红唇,上扬嘴角。于是没有人真的看得清他在哭还是在笑。
但是白卓寒的表情真的很悲伤。嗯,他一定是个不受欢迎的小丑。孩子想。
弯下腰,白卓寒拾起硬币。他走到许愿池边,一道闪亮的弧度打起了水漂。
他许了一个愿望,愿望在池水中慢慢涟漪,最后竟然幻化出了唐笙清晰的脸。
那一刻,他骤然有种冲动——
干脆冲进隔壁的展会现场,用一整盘意大利面扣在mB集团总裁smith先生的脸上好不好?
反正二战的时候,他们国家的人也因为吃不到意大利面而怯战被俘。
输和赢,从来都不是用谁的钱更多,谁的地位更高,来判断的。
他不想等了,不想见证奇迹,也不想创造力挽狂澜的置之死地。
只想回到唐笙的身边,把她和孩子们紧紧拥在怀里……
可是奇迹,偏偏就在你准备放弃的时候,生了——
背上被人猛地一拍,白卓寒凛然转身。
“怎么是你?”
看到向绅,他惊讶不已。
“拿去吧。”将一只防震手提密码箱交给白卓寒,向绅说,“唐笙带着圣光研团队,赶出来了改良版d-rea1。”
d-ReaL这个名字是唐笙起的,谐音加意译,中文名:真谛。
白卓寒双手抱着盒子,小心翼翼的程度就如第一次抱着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阿笙一定可以……”
“你知道个屁。”向绅说。
白卓寒觉得情绪有点难禁,他游了下双眼,望着不远处的展会中心。
“其实,我有想过放弃的。阿笙她……”
“她说,她不愿让你输。这份备选方案,是她这两个月来用尽所有的休息时间,对d-rea1不停的完善而得来的。
前调是巴伐利亚海盐香和珊瑚馥,代表含义原始孕育,骄傲和不跟随。中调是洋甘菊和淑女草,代表柔性,知味和自我体会。后调——”
听到向绅一本正经的阐述,白卓寒不怀好意地笑道:“要你来背这种东西,太难为你了吧?”
“后调是,血腥气,代表爱与牺牲,还有……永恒守护。”
“血腥……”白卓寒这才注意到,向绅的西装衬衫上,十一个小时的血迹已经氧化成褐色。
与广场的繁荣格格不入,与即将胜利的号角格格不入。
“你……是不是坠机了?受伤了么?”
“不是我的血。”向绅扶了下眼镜,这个习惯的动作一般是为了调整下镜片的角度,来让视觉更加明晰。但是现在,他一点都不想看清白卓寒的脸。
白卓寒打开箱子,几瓶小巧精致的香水瓶像保护在妈妈怀抱里的小绒鸡一样,躲在黑丝绒防震凹槽里躺着。
一张精美的卡片的是品质说明书。
——而另一张揉的烂烂的纸,是唐笙的病危通知单。
“我走的时候,医生说……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下飞机直接联系你的助手来展会中心这里找你,没敢再开机。
白卓寒,你刚才许愿了么?
把钱捞出来再许一个吧。
祈祷你回去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一张惨白的床单蒙住她。”
“你在说什么……阿笙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专业的医生。但叶溪告诉我,可能是因为你技术太烂,让她宫外孕了。
本来她已经感觉很不舒服,正打算去医院的途中,突然转向回了公司。
之后,她带着团队在实验台上硬撑了八个半小时——
d-rea1成品出样之后,就昏过去了。
她穿的冬装是那么厚,可是用手一拧都能攥到淌血出来。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来,但是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在上救护车的时候,她的血压几乎都看不见了。”
白卓寒怔了几秒钟,哑然道:“宫外…….向绅你别给我开玩笑好不好!宫外孕跟技术没关系,跟尺寸也没关系!跟——”
“白卓寒,你真的以为噩耗和悲剧都是有概率的是不是?同样的事,生在我身上过一次,生在上官身上一次。所以就一定不会生在你身上了?
凌灵死了,我用了十年才走出阴影。书烟死了,上官这一生还会不会爱上别人,难道你不清楚么?
所以你觉得,你的狗屎运比我们旺,无论你怎么作死,都不会失去唐笙是不是?
话说,你脸上是什么……狗屎么?”
下一秒,白卓寒把整个箱子扔进了喷水池,调头就跑。
漂亮的小瓶子在池水里咕噜咕噜地漂浮着,起起沉沉,像是锁住无数灵魂的魔法瓶,不知道哪一只关着快乐,哪一只关着呜咽。
向绅把他们打捞起来,叫susan送去会场。
如果成功了,唐笙是不是也可以算工伤?工亡?
你看,这个世界这么大,生命这么渺小。
别人的故事再惨也是故事,圣光研部二三十人,还等着年终奖呢。
***
此时的白卓寒觉得,飞机是第二次工业革命最值得称颂的成就。
但还是比不上哈利波特里的火焰瞬移。
层层高空,云端彼岸。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来打一下煎熬到极致的心情。
最后他请求专机上的医疗人员,能不能给他注射一种药,十小时内自动昏睡。
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安定剂就可以了,可是白先生,您确定么?”
“算了。”
白卓寒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还有十一个小时,以唐笙丈夫的身份来回忆他们之间的美好,来畅想他们之间的未来。
这一刻,唐笙还是她的妻子,他的想念是真实的。
如果唐笙不在了,那就只能算亡妻了。所有的想念都成了悼念,所有的想象都成了空想。
最后的十一个小时,他还可以小小地幸福一会儿。
可是白卓寒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如果没有唐笙,他究竟应该怎么办?
高空中,他坚持开机给上官言打了个电话。
小蛋接的。
“白叔叔,我爸爸在睡觉,你找他有什么事?需要叫醒他么?”
“不用了,我就是……问问,你爸爸,睡得很好是不是?”
“嗯,自从妈妈去世了,爸爸每晚都像婴儿一般的睡眠。”小蛋的声音沉了沉,坚强与悲伤就像话筒里的两个声道。
白卓寒唏嘘一声:“他……是不是又失忆了,心这么大……婴儿般的睡眠?”
“嗯,”小蛋点头:“就是睡一会儿,再哭一会儿,哭累了再睡一会儿,然后醒来再哭一会……”
白卓寒把手机丢了出去,躲进了飞机的洗手间。
谁说在上空可以失重?谁说失重,眼泪就掉不下来?
如行尸走肉一般移动到最后一站,医院。
白卓寒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一床雪白被单面前的。
仪器平静地挂在两侧床沿上,毫无生气的人形叠躺在下面。
他伸手轻轻拈住床单的一角,掀开的一刹那,他想过今天是不是自己的生日。会不会突然从里面跳出个朋友,拿着一把彩带喷枪对自己高喊一声supprise!哪怕是蛋糕糊一头,番茄酱弄一脸——
哦,差点忘了,他没有朋友。
白卓寒,你敢面对向她举起的刀子,又为何不敢面对今天种下的果?
刷一声揭开床单,下面的女人白着一张僵尸脸,但分明就不是唐笙。
“白先生!那不是唐姐!”韩千蕊匆匆跑进来,“唐姐还在手术室!你走错了!”
不是唐笙……她还活着?唐笙还活着是不是!
“唐姐还没度过危险期,医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十二个单位的血输进去,但是还是保不住她的——”
韩千蕊告诉白卓寒,唐笙宫外孕的位置很危险。基本上,就算是能救过来也不能再自然受孕了。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能活下来!”白卓寒一个跄踉差点扑倒,韩千蕊身材娇小,险些被撞到。还好程风雨一把抢过来,将她的小妻子牢牢护在身后。
这时候,刚刚被白卓寒错认乌龙的那个死亡女子的家属到了。
一个老妇人哭天抢地的,一看就是娘家妈妈。
“女儿啊!我的女儿!你们这帮天杀的,还我女儿啊!”
她在遗体上扑了一会儿,转脸就去挠站在后面的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妇人。他们应该是产妇的丈夫和婆婆。
“我女儿嫁到你们家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们就没有生儿子的命!凭什么把我女儿赔进去!给我女儿偿命啊!”
有保安在拉扯,有护士在窃语。
“就这家人啊?那男的和婆婆都不是东西,生了两个女儿还逼着人家媳妇生,最后这胎终于是个儿子,可是七个月的时候羊水就干了,大夫说要么住院保着看看,要么干脆就引下来。
婆家又心疼钱,不肯住院,非要领回家保。可是今天早上突然情况不对,送过来的时候说是只能把孩子引出来救大人,可是他们还是不肯。这下耽误了,一个都没能活。”
“以后嫁人啊,可得眼睛擦亮点。”
“是啊,这女的真可怜。”
娘家妈还在哭天抢地,婆家妈依然满口阴阳怪气。一脸猥琐又懦弱的男人躲在墙角,比垃圾桶都让人很想上去踹两脚。
但路人想也只是想想,只有白卓寒,是真的冲上去揍了。
“你他妈的算什么男人!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么!你这种人也配有妻子,有儿女?!”
那小男人还不足白卓寒肩膀高,一拳下去直接就懵逼了。别说还手了,差点就躲妈妈怀里哭了。
婆家太太也急了,跟个拒绝洗澡的猫一样,一顿‘还我漂亮拳’,直接挠上去。
“你谁啊你啊神经病凭什么打我儿子!你再动他试试!”
一时间,场面混乱成一团闹剧。
“快点去拉开呀!难看死了!”韩千蕊目瞪口呆地戳了戳程风雨,“唐姐的男人怎么说也是个高大上的霸道总裁,就这么和流氓打架还能不能有点光环了!”
程风雨摇摇头:“让他打吧。这一刻,他可能觉得自己跟那个人渣没什么区别。”
韩千蕊擦了擦有点泛红的眼睛:“大叔,这种心情你也可以理解的么?
当初我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我哥把你揍得吐血,你……是不是……”
程风雨笑笑,说是啊,可是现在的白卓寒,什么都没有了。
连个能揍他的人都没有……
而唐笙呢?她无父无母,甚至没有一个暖男备胎来做护花公子。
她爱白卓寒,把自己爱到了一无所有。
程风雨说,他见过世间百态,各种悲剧。依然不愿意离开这个行业,只因为这里的故事,每天都在刷新人性的新领悟。
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白卓寒颓然坐在墙角,带着一身推搡的褶皱和满脸狼狈的伤痕。
还好视觉足够清晰,还好唐笙的脸,没有被床单遮住。
“阿笙!”他像被电击踹飞了一样,整个弹起身。
刚扑到妻子的病床前的白卓寒,却被突然上来的两个警察拉住了!
警察?
为什么会有警察?
医生说,唐笙的情况还很危险,虽然手术止住了二次出血,但是能不能挺过来还要看接下来几天的情况。
“她要被送到Icu么?”一个警官问。
“是的,你们如果要问话的话,可能要等几天。Icu闲人免进。要等,请在门外。”医生回答。
“好的没问题,因为病人是案子的重要嫌疑人,我们需要实行监控。”说着,警官咔嚓一声拽出一把手铐,将唐笙惨白的手腕直接扣在了担架床上。
白卓寒直接就炸毛了,打完了渣男,居然想上来打警察。
“你要干什么!凭什么抓我太太!她不是杀人凶手,我们……我们不是已经假释过了么!你给我解开!”
程风雨上前把白卓寒拉住:“白先生,事情有点复杂。你先听我跟你说——”
“什么有点复杂?我妻子刚刚才从看守所保释出来,王翠翠给过她一张加盖手印的声明,这——”
“那张盖着王翠翠手印的证明,已经被拿去鉴定过了。上面虽然是王翠翠的指纹,但是——你们可以说是她主动交给唐笙的。也可以说是唐笙杀了人后,捏着她的食指直接盖在上面的。”
“开什么玩笑!”
“是,从动机上讲的确有点滑稽了,但是也同样无法证明这就是王翠翠的主观意愿啊。
何况,你太太在上救护车的时候,亲口对警方的人承认了——她是杀害王翠翠的凶手。”
程风雨的话简直如同平地炸雷,白卓寒被劈得懵了好一会儿。
“这……这不可能的……”
程风雨解释说事情是这样反转的。
就在唐笙被保释出看守所后几小时,警方又接到了证人举报,说是亲眼看到过唐笙杀人。
于是警方派了两个警官前来找唐笙调查,却在圣光大厦门口正好遇上了救护车。
唐笙在昏迷前,面对警方的再次质询。她亲口承认了。
“亲口承认?”白卓寒难以置信:“她流了很多血是不是?可能是休克了,可能是致幻了,她可能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不会杀人,绝对不会杀人的!”
“我也相信她不会。”程风雨看了一眼正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警察,重重叹了口气,“所以白先生,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认罪呢?”
白卓寒沉默。
于是程风雨说:“我认为,她可能以为——指使别人杀害王翠翠的人,是你。”
“是我?!”
所以,唐笙是在用她最后的意识和信念,为他抵罪?
白卓寒的心像是挖空了一样难过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唐笙已经不信任他到这个地步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唐笙已经不信任他到这个地步——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着他,护着他?
白卓寒算不清楚这笔账,自己该用多少辈子的呵护与疼爱来偿还。
而唐笙,还愿意要么?
“这是附近一个拾荒者的口供,”程风雨打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有人声称,在几天前看到过穿着西装,打扮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出现过。
而失踪的烧伤女人已经被多人确认过,曾与王翠翠和小白糖走得比较近。我听唐笙说过,把王翠翠逼得走投无路的——”
“是我找了王翠翠的丈夫。另外,我也揍过他了。找人揍的,比刚才揍那个傻逼揍的狠多了。”白卓寒蹲下身,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我以为这样,她就会无处可去,愿意把小白糖还给唐笙。
我知道唐笙找了您太太帮忙,这些我都知道。可是那个什么烧伤的女人,我真的没有注意过。”
“那个女人就是指控唐笙杀人的证人,她答应保持这份口供,直到开庭。”
“指控?她到底是谁!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把我和唐笙置于死地?”
“如果有必要,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去找她见一面。
如果她是受人指使,你得弄明白是何人指使。如果是她个人行为,你得弄明白——她是谁。
白先生,这是你现在,唯一能为你太太做的了。”程风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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