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部中弹并不是致命伤,而且高空堕楼的时候被低下的绿化带拦了一下——所以说,她的死因应该是,嗯,心脏麻痹猝死。Δ笔趣阁WwΔW.』biqUwU.Cc”
方静竹看着张大勇那张正经到无奈的脸,摇摇头,轻声道:“队长,你别骗我了。李菲儿就是被我打死的……我上警校学过,就算中弹位置不在要害,重击后引起的血栓和输氧倒流,也是能致死的。
我没事,真的……”
“小方,你的提议,我和领导们郑重考虑过。虽然你和李菲儿是有亲缘关系的表姐妹,且年纪相仿。但是化妆技巧再高,也不可能在人家当父亲的面前以假乱真。这个行为太冒险了。”
“队长,我又不用跟他拉家常。只要‘李菲儿’出现,换回小姑娘。之后的——”方静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她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样。
“荆轲刺秦王为什么不成功?”张大勇伸手拍在方静竹的肩膀上,这一问,让方静竹不明所以。
队长语重心长地说:“书上说,荆轲图穷匕见,先是一把抓着秦王的袖子,然后才动手。如果他当机立断,一刀往心口刺过去——
史学家说,荆轲之所以有这个动作,是因为他的本意是试图挟持。他再给自己找一个全身而退的方式。”
方静竹轻轻哦了一声,她已经明白队长想说什么了。
“连赫赫有名的刺客都会在执行任务之前给自己留条后路。小方,你呢?你这么做,知道自己会死么?就算孩子救出来了,你落在李志雄的手上,还有活路么?”
方静竹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挑起唇:“他是我舅舅啊。”
“你放屁!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么!”张大勇很少这么激动,也许在之前选定人员的时候,他是很看好这个看似迷糊,但立场坚定的姑娘的。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他没想过她会这么搏命。
“舅妈没说起过……”
“你妈妈为了让弟弟迷途知返,把他藏在老家的货举报了。结果触动了李志雄的上家,为了向大佬明志,他亲手打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是么?”方静竹游了下眼睛:“那我也打死他的女儿啊。队长,你就当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吧。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按照他们要求的地方,我去换人质。”
张大勇离开后,方静竹在李菲儿的遗体前站了好一会儿。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不知道姐姐举手投足之间该是什么模样了。要怎么模仿,才能回到那么亲密无我的关系呢?
她在道儿上的代号叫平姐,取的应该是母亲李丽萍的平。
方静竹想:可能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回家呢?
***
回到楼上病房间,方静竹刚想推门进去。可是一眼瞄到里面坐定的身影,她犹豫着退了回来。
冯写意逃了八年,便是在意了八年。
这一刻,谁该守在他身边,谁又该默默离去不打扰呢?
方静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的。
“方警官!”
饶是她轻手轻脚地来而又去,坐在冯写意床边的唐笙还是洞察到了!
她追了出来,脸上尽是泪痕和疲意。
“抱歉白太太,我们还在部署计划。暂时没有新进展……”方静竹说。
唐笙脸上的表情一纵转瞬了黯然,但还是强撑着客气的微笑,寒暄道:
“方警官,其实我……是我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别说这些了,我们也想尽快把孩子救出来。”方静竹难以自禁地往病房窗口里看了一眼。冯写意还没有醒,输液管孤单着滴滴答答的声音。
“另外,白先生呢?”
“他……”唐笙摇摇头,她不好意思说白卓寒无法完全相信警察,自己的女儿,他总得想招做两手准备。所以只好搪塞道:“他可能想一个人冷静一会儿,随他去了。刚才的事,真的很抱歉。其实方警官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跟写意之间——”
“白太太,你们的过去我不了解也没有心情去了解。但你先生一脚踹断了他三根肋骨,这要是送到刑侦科鉴伤,少说也是中度创伤级别够拘留的!我只是站在警察的角度来说这番话,至于躺在里面那家伙醒来要不要追究责任,我做不了主。”
“方警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和他……所以我希望能代表我先生,向你们道歉。”唐笙的眼睛红了红,柔弱的口吻倒是很真挚。
然而这一番话倒是叫方静竹心里更难受了——
“你误会了,我和冯先生只是朋友。”
“那……他昏迷时叫的静静,是不是你?”唐笙一问,方静竹心里一沉。
“我……”
“方警官,你进去看看他吧。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因为我的身份和立场,可能会让你觉得不管怎么做都矫情。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虽然我也不清楚,找到他以后做什么呢。
看看他过得好不好?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这些想法,对他来说只能是负担和压力。
写意从来不是个假装坚强的人,他是真的很坚强。而我……我们只想告诉他,我们等他回来,并不因为他是恩人。而是因为……他是家人啊。”
唐笙捂着嘴,泪水纵横过她憔悴的脸庞。摇摇头,她转身逃开,只留给方静竹一个不知作何安慰的背影。
世事无常至此,谁欠谁的有必要分得那么清么?
方静竹想:也许冯写意所做的一切,从来也不是为了赚取你们的泪水和感激。他也把那孩子当女儿,把你们当亲人才是。
走进病房,方静竹坐在被唐笙暖了几小时的椅子上。
昏睡中的男人安静得就像一幅画,不动不说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欠揍了呢。
“大叔。”方静竹捉起冯写意的手,小心地避开输液管,凑在唇边吻了吻。
“大叔,截止到今天,我们两个认识了二十七天零八个小时。我今年二十七周岁,还有四个月过生日。
如果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让我用这二十七年的生命,换我认识你的二十七天,我依然满满都是心甘情愿。”
说好的不想再流泪,一旦哭肿了眼睛,天亮还怎么上妆去执行任务呢?
方静竹皱了皱鼻息,把眼泪擦在冯写意的手臂上:“大叔,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我小时候可是很可爱的,比你的小公主可爱多了。
而且,我十岁的时候,你也只有二十岁。完全可以等我长大的嘛……
如果早点认识我,说不定你曾经的执着曾经的弯路就都不会坚持下去。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你那么用心去争取与呵护。
人之所以辛苦,不过就是惦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大叔我没有你那么强大。现在,你的家人们来接你了。以后你再也不会孤单了,所以我……该走了呢。”
方静竹吻了吻冯写意的睫毛,徘徊了几秒,终是不忍离去。最后绕过脸颊,再最后,撅住他的双唇……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方静竹站直身子,理了理衣冠。转身而去,不留一点犹豫。
***
“看到前面那个人了么?他叫倔头,是李志雄手下的得力干将。”警车上,张大勇摘下望远镜,定格方位指给方静竹看。
此时的方静竹已经换上了李菲儿那身黑色的大衣,留着一样的型,静静坐在车里。
“按照他们的要求,今早七点半,就在这栋废墟工厂里的空地上交换人质。跟我们想象的一样,李志雄不会亲自过来。但是没关系,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只是要把孩子救出来。
不要等他们走近观察你,只要孩子安全出现,就行动。”
方静竹点点头:“队长,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枪就藏在手套里,李菲儿断指的特点倒是派上了用场。
“差不多了,下车。”部署好一切,张大勇拎着个巨大的喇叭,同时押住方静竹的肩膀推开门。
扬尘的厂院,嚣张的钢筋。城市里另有一番天地的废墟,好像能把所有的罪孽都掩盖殆尽。
方静竹全程垂着脸,话也不敢多说。为了不穿帮,她的嘴角唇边故意做上了特效的受伤妆,可以让人误以为是因嘴里有伤才不方便开口。
倔头那边也有一个面包车,后门对着这厢。按照约定,小姑娘此时就应当被锁在里面。
“人我们已经带来了!孩子呢!”张大勇亲自带着方静竹上前,距离十米的时候,双方自觉停息脚步。
方静竹被左右两个警察掺押,她必须表现得又焦急又期待,且不能刻意回避对方的目光。
倔头指了指身后的车厢,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方静竹脸上移开过。
“你把孩子放下来,让我们看看。”张大勇冲着那边喊道,“我们要先确保孩子安全。”
倔头呸掉烟卷:“你先把我们平姐放过来。”
“不行!你先开门!”
倔头冷笑一声,从小弟手里接过一瓶不知道什么,唰一声扬在车门前!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汽油的味道!
“你先放手,我们再开门。”
“你!你们这是不讲信用!”张大勇气红了脸,可又能怎样?人家可是毒贩唉!
递了个眼神,他示意两个警员放开手,让方静竹慢慢走上前去。
短短十米的距离,像极了平缓绵绵的一条生命线。
方静竹捏着手里的枪,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精神振奋的鼓点上。
“站住!”还有五米远的时候,倔头突然抬起枪,指着方静竹道。
完了!难道看出来了?
方静竹的手心渐渐沁出冷汗。
就在这时,倔头一挥手,身旁的小弟打开了面包车的后备箱。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
一筐血糊糊的东西被推倒在地,当时整个场面上的空气都凝重了!
“不好意思啊各位警官,”倔头叫小弟从那一堆烂肉里拽出一坨猪大肠,“这是要顺道帮人家送货来着,哈!不小心开错车了!”
看清那坨东西真的是猪下水,包括方静竹在内的一众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与此同时,方静竹也终于意识到了——
上当了!
不管自己的妆容到底像不像经过审讯后的李菲儿,但在看到不明尸体那一瞬脸上的震惊和担忧,终是假不来的。
张大勇强装镇定:“可恶!孩子呢!”
“我们大哥说了,孩子在很安全的地方。但是你们只能派一个人去接她回来。”倔头用手枪坨蹭了蹭油腻腻的脸颊。
“你少废话!现在我们人都带来了,孩子在哪!”
“警官你别急嘛。既然大小姐已经回来了,我们当然不会伤害那小孩。”倔头上手一把按住方静竹的肩,虎口的力度明显已经传递了危险的讯号,“只不过,老大听说,他多年未见的外甥女也当了条子是不是?
不如你们派方警官出来,亲自去接那小姑娘?都是一家人,也好坐下来叙叙旧嘛。”
说话间,倔头手起枪鸣,场面只在瞬间混乱成殇。
早已埋伏好的特警四下涌上,击毙三人的同时——也宣告了任务的当然失败。
“妈的,这帮畜生实在太狡猾了。”
“队长,你说人质会不会已经被撕票——”
“别瞎说,没到最后一步不要自乱阵脚。”
方静竹站在硝烟弥漫的场地中间,脑中乱乱的只有一个念头。
白箫是不是死定了?
她……要怎么去见冯写意呢?
地上的电话滴滴作响,是倔头的。
来电显示的名字一闪一烁的,Boss。
方静竹蹲下身,捡起来。
对面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字一顿扎彻骨似的。
她用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喂出第一个字。
“你就是方静竹?”
“李志雄你的女儿是我杀的,放了那个孩子,我任你处置!”
“你这丫头,跟你父亲一个样。很好,罗星石灰厂,地下通道。一个人来,我看看是你先赶过来呢,还是那小丫头先断气!”
扔下电话,方静竹跳上一辆车就走。
“小方!小方你去哪你给我回来!”
眼看方静竹失控而走,张大勇整个人都不好了!人民警察有组织有纪律,这不是在拍蜘蛛侠好么!
“这死丫头!到底去哪了呀?”
“队长!”一个警员匆匆过来:“指挥部那里有最新情况,领导说让你马上回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
***
T城特案组指挥中心内,特护病房中。
“张队长,你终于过来了!”
张大勇一进门,顿时被面前的几张陌生面孔弄迷糊了。
先是床上躺着的一个浑身包扎白布的伤员,看不出年龄甚至看不出性别,只露着一双桀骜坚定的眼睛。
局里的领导介绍说:“这是我们的特派卧底人员方秉年,能够从这么危险的境地里将他救出来,全靠我们这次侦查任务里的两个新人。她们三个月前潜入李志雄的会所,打着擦边职业的,进入犯罪组织内部
——”
说话间,一左一右两个身着制服的少女上前来。
“所以,这二位就只之前派遣过去,准备跟方静竹接头的同事?”张大勇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姑娘,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像小松似的比肩排立。
啪嚓啪嚓两个军礼,姑娘们敬得笔笔直。
“1oe特种部队突击团一等兵,编号1o22368云小琼。”
“1oe特种部队侦查组特派侦查员,编号1o22333傅婷月。”
局里领导继续介绍道:“张队长,既然军方已经接手,这个案子就交给他们吧。现在李志雄已经是强弩之末——”
“开什么玩笑!我手底下还有个警员在李志雄那。交给军方是什么意思?不管小方的死活了么!”张大勇毕竟是方静竹的老师兄了,虽然平日里对她严厉有加,但真遇到事儿的时候怎么都走心啊。
“张队长你先冷静点,李志雄现在已经是丧心病狂了。一个孩子一个姑娘在他手上,光用想想也知道很危险。我们调用军方,就是为了考虑万全之策,而且——”
就在这时,有警员引着三个人进来。
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张大勇只认识白卓寒。
另外一个男人四十几岁,风度怡人,气质优雅。看起来不像官不像商的,实在猜不出来是干嘛的。
局里领导介绍到——这位程先生是专门从外地赶回来的。
要对付李志雄,可能就只剩下最后一张王牌了。
“你好……你是静静的领导对不对?”跟着两个男人进来的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憔悴而苍白。
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张大勇的胳膊。
“阿姨你是?”
“我是李丽萍,静静的……舅妈。”
“好了,接下来的行动,麻烦大家听我指挥。”程风雨也是很无奈了,明明说好退休后陪着一家人去加勒比海钓龙虾——话说加勒比海有龙虾么?
“程先生,”白卓寒把他拽到两步之外,“我郑重地请求你,除了我女儿之外,那个女警……也不能有事。”
“我了解。”
“我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有机会把冯写意打包推出去了。我可不想看到我女儿将来屁颠屁颠地照顾他孤独终老。”
程风雨:“……”
***
这里就是什么石灰厂?
方静竹把车停下,调整了一下手枪的位置。
空荡荡的,连个活人都没有的感觉。
她很快找到了低下入口,长长的隧道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品气。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里很可能是李志雄用来淬炼毒品的制造厂。
该死!小姑娘到底在哪啊!
方静竹想:你要是活着,倒是给姑奶奶哭一声啊!你看你妈多绿茶婊,除了会哭,啥都不会好不好!
结果还真是,说哭就有哭声传了过来。细细袅袅,跟歌剧院的幽灵似的!
方静竹警惕地端着枪,沿着微弱的哭声走过去。
“白箫!”
一个大大的密室里,小姑娘被人关在像电话亭那么大的密封容器中。
像个罐头里的小丑,哪里还有初见面时牛逼哄哄的样子!
“静静姐姐!”
方静竹跄踉着扑上前去,脚下突然一滑——这是,碰了什么装置?
那一刻,方静竹的心跳几乎都要崩塌了!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应该是一种蒸馏药品用的真空设备仪器。刚才自己不小心踢到的,就是设定好的开启机关!
她警校毕业,虽然算不上学霸,但物理化学这类的文化课总是要接触的。
以最快度阅读了机器上的标签,方静竹在心里算了算。
这台机器被抽成真空,大概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人在真空状态下能活多久呢?这个,可以问问731部队。
方静竹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看着密封装置里渐渐开始感觉到不适的孩子,她迅扑上前去:“白箫!蹲下!快蹲下!”
还好仪器的隔音不是很好,彼此对话都能听见。
孩子听话地俯下身,方静竹冲着玻璃窗连开了三枪。
厚重的防爆玻璃被打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却没能透出一丝洞口。
如果还能再有几个子弹——
该死,这枪太小,之前再交换人质的时候方静竹已经开过几枪了!
抡起手枪柄,她照着门一顿烂砸,却丝毫无法撼动!
不行,必须得找到斧子之类的。
“姐姐……为什么我好难受,我喘不过气……”白箫哭喊的生硬明显已经比刚才更脱力了。
“坚持一下!姐姐马上救你出来!”方静竹先去扳装置,巨大的阀门足有几十斤重,凭她一个人的力气简直是蚍蜉撼大树。
消防栓?对,有消防栓的地方不是应该有消防斧……方静竹往墙面上看过去,为什么有一块空间是空荡荡的呢!东西呢?
“你是在找这个么?”身后混重的男音仿佛从高台上飘下。
方静竹凛然一回头——
那张脸,她确认自己应该是在照片上见过。
李志雄手里拎着一把手臂长的斧头,晃了晃。
然后噗通一声,丢进一方水池里。
“你——”
咕噜咕噜的一股白烟冒了上来,空气中弥漫着难过的化学气息。
硬生生地一块铁疙瘩,就这么沉了底!
“这不是水,而是一种强酸溶液。一般人跳进去,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就能溶得白骨都不剩。方警官,你要不要跳进去试试,看你和这个小姑娘,谁撑的时间长些?”
“李志雄你到底要怎么样!”方静竹大喝一声,“放了这个无辜的孩子,李菲儿的命,我替她偿!”
“姐姐……”白箫扑在玻璃窗前,试着把小嘴凑向那模糊的裂缝。
“小妹妹!你别怕!姐姐……”方静竹咬咬牙,捉起墙上的灭火器。
这已经是她此时此刻能找到的,最有利的武器了!
咚一下撞过去。方静竹近乎用了当年十公里沙包障碍的冲刺力度。
裂痕稍微扩大了几分,方静竹只觉得整个手臂都麻了。
还好,有点效果。
挺起腰身,方静竹再次端着灭火器撞上去——
背上猛的一热,是子弹入肉时的灼痛和绝望。
“姐姐!”
“别哭……姐姐没事……”方静竹撑起身子,再撞。
什么疼痛,在时间压缩着生命跟死神竞的过程中,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身后枪响接二连三,李志雄以变态的心理作弄着她。不及要害,却枪枪精准。
“姐姐!你别管我了……”女孩的小手紧紧贴在满是血迹的玻璃上,“你快走吧!”
“小傻瓜……你家大叔不会让你有事的……”方静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用手贴在白箫小小的掌心上,一点点,滑下最后的坚强。
她不能放弃,已经快要成功了——
摸摸口袋,方静竹从衣服里拿出一枚戒指。
这是她今早送冯写意去医院的时候从他衣袋里找到的。
也不知道他随身带着戒指有什么意义,反正方静竹就想——管你给谁的,我拿到了就是我的。
那戒指上,是个七十分的钻石。
钻石是很硬的,切玻璃的金刚钻差不多就是这玩意。
于是方静竹拖着血淋淋的身子,爬到半人高的玻璃窗前。用钻石紧紧顶在裂痕最薄弱的地方。
一寸寸,一厘厘,就想冲破冻土的一缕嫩芽,等待最虔诚的第一口呼吸。
生命,永远都是属于奇迹的。
“姐姐……这戒指,是大叔买的。”白箫哭着说:“大叔那天惹你生气了,说想买礼物求你原谅的……”
“是么……”方静竹看着八角切割里,血色浪漫一样的钻石,“那个家伙,可没说……要送给我呢……”
身后再响一枪,方静竹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她背心往前死命一推。
这一次,她近乎是把自己重重撞上了玻璃。
眼看着鲜血夺口而出,像极了腐蚀魔咒的最后一道药剂。
裂缝上,终于脆开了绿豆大小的一个洞隙!
“姐姐!!!”
“小丫头……”方静竹垂下手,倚靠着身子慢慢滑下,“以后,等大叔老了……你要好好照顾他哦。”
“姐姐!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给糟老头子!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你死了……大叔就再也不能幸福了,我和妈妈……也永远都不会开心了……”
方静竹的眼前开始模糊,好奇怪,明明一点都不了解那个男人的过去和记忆,为什么这一幕幕脑补出来的画面就好像是真实陪着他生过的一样呢?
“你以为这样就算救了她?方静竹,你跟你父亲一样自不量力!”李志雄端着枪,一步步向方静竹走过来。
此时女人浑身浴血,怕是连往哪里再开枪,都分辨不清了。
“舅舅……”方静竹单手撑在身下的血泊中,视死如归的信念之前,她还是叫出了亲人的称谓。
“你杀菲儿之前,想过我是你舅舅么!”
“那你……生菲儿之前,想过该怎么做个父亲么……”方静竹笑了,“舅舅,我们都不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选择什么样的人生,认识什么样的世界。
可是法律说,有的事能做,有的不能……你是贼,我是警。我只恨没有早点现这一切……
如果还能再重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表姐沦落到你这种败类的手上!”
“你先到地底下跟她去说吧!”李志雄举起了枪!
方静竹闭上眼睛。
当这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她虽有遗憾,却不曾恐惧。
“志雄!”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震动这魔鬼一样的宫殿!
在鱼贯而入的特种兵拥围之下,跄踉的李丽萍扑了上来——
“志雄你收手吧!静静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方静竹睁开眼,虽然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但临死之前还有这么戏剧性的逆转,这让人怎么放心投胎啊?
“你说……什么!”
“静静才是菲儿,菲儿才是静静!她们两个相差不到半岁,我故意换了她们的身份……我自私……我以为方哥牺牲了,我想让女儿以后上大学找工作被照顾,我想她不用背负你这样一个父亲的名声!
静静才是你女儿,你不能杀她啊!”
再后面的事,方静竹已经听不见了。反正当她彻底醒来的时候,又是一年盛夏炎炎——
奇怪了,出事的时候不是秋天吗?
医生说,因为她大量失血的缘故,导致颅内缺氧性昏迷。
整整十个月昏睡在床,现在已经是第二年了好么!
再睁开眼睛,好像真的死过一次似的。方静竹摸着胸口想了想,我,这是穿越了?
“静静!你感觉怎么样了!我去叫医——”
“你是……”方静竹一把扯住那男人的衣袖,依稀辨认着仿佛上个世纪留下来的一张脸:“林谦?”
“静静……”林谦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一把将她抢在怀里,哭得像个傻逼,“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整整一个月的重症监护,我已经记不得多少个病危通知了。
我真的好怕失去你,真的……”
“为什么是你在我身边?冯——”方静竹哑了哑声音,在脑中冷静地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笑脸,“冯写意呢……”
“他是谁?”
“啊?”
林谦摇摇头:“听到你受伤后,我和……我和萌萌连夜从B城赶过来。你身边就只有张队长……
等你脱离危险以后,我才叫我爸派了直升机把你带回B城。”
“那我舅妈呢!我……还有李志雄呢?”
“方警官你醒了?”说话间,有人敲门进来。
方静竹还没有昏睡到失忆的程度,她还记得程风雨。
“你是……程先生?”倒吸一口冷气,方静竹翻身就要下床,“程先生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已经过去十个月了,他们——”
“你先别激动,他们都好好的。”程风雨安抚她道,“小白箫没事,李志雄的贩毒集团也已经一网打尽了。
只是你舅妈……她最后,跟李志雄同归于尽了。后事都已经安排好,手续等你出院后再办吧。”
“我舅妈……”方静竹酸了酸眼眶,“我舅妈说的……都是真的么?我父亲……”
“当然不是。那只是我请求你舅妈配合演出的一场戏,也只有那样,才能让李志雄动摇最后的心意。你的父亲,从来都是方秉年。”
程风雨回了下头,方静竹这才看到病房外倚靠门框的一个男人。
五十上下的年纪,虽然身上脸上少不得伤疤而使他看起来十足的陌生。但那双精神而坚毅的眼睛,满是疼惜。
“他……就是我父亲?”
那个在旋转木马前留下最后的牵挂,从此将一生献给正义戎马的男人。
方静竹的眼睛一下子充盈了泪水——
要知道,这世上还有亲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好了,你们亲人重逢,一定还有好多话要说。我和林先生就先走了。”
“啊?”林谦显然还是舍不得离开方静竹,“那个,那静静,我先去看看不不,等下回来看你。”
不不?
方静竹觉得脑子有点乱。
“不不是什么?”
“是……”林谦抿了下唇,转开脸。
哦对了。
已经十个月了,陶萌的孩子也出世了吧。
方静竹想。
失而复得的亲情,升职表彰的事业,莫名其妙的前任——
所有的事情都像重新洗过牌一样,为什么只有冯写意好似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呢?
方静竹想,我一定是遇到了一个假的大叔。
后来程风雨临走前告诉方静竹,冯写意存在过,是真实的。
离开了,也是他的选择。
方静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着一片金黄硕果的窗外,用力呼吸了几下。
***
“他就是不不?”看着林谦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布,方静竹推门进去。想了想,搭把手:“还是我帮你吧,你这么弄,孩子难受死了。”
“静静……”林谦负手退到一旁。
“萌萌呢?回家坐月子了啊?”
“静静……萌萌她……”林谦转过脸去,将一枚小小的优盘,放在方静竹手上。
那一刻,命运的推澜,天旋地转。
一月后后,方静竹出院。回到她阔别一整年的出租屋。
打开电脑,插上优盘。视频的画面清晰跳跃了两下,出现陶萌惨白的脸。
方静竹拄着下巴,看第二十二遍。
【静静,对不起。事到如今我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外,还能对你说些什么。我,可能等不到你醒来了。也好,我知道你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一定是我。
两个月前,我查出了妊娠期心瓣膜外廓畸形血管瘤,医生说,如果想要积极治疗,必须选择引产。宝宝已经七个月了,我每天都能感受到他在里面欢快地催促着整个世界。
就好像在告诉我,我想要快点出来,我要见见爸爸和妈妈,我要……我要见见静静阿姨。
所以我决定留住他,那么……就意味着……
静静,原谅我好么?我每天守在你的病床前,问你一遍又一遍。我告诉自己说,如果我问满一百遍,你还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好不好?你原谅我了是不是?如果你连我都可以原谅,那么不要再怪林谦了好么?
他……真的,那件事是我主动,他喝多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背叛你的。我用我下辈子预支的生命来向你誓,林谦爱你,真的……爱你。
静静,对不起我又要给你添麻烦了。呵呵,我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会好好照顾我的宝宝是不是?就像上学那会儿一样,我惹什么事,你都帮我扛,你最好了……全世界的男人都比不上你,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你…….】
视频的后面,陶萌已经泣不成声,说话逻辑也是语无伦次。
方静竹呆呆地看着,看着,最后她伸手掏口袋——
蓝丝绒的饰盒里,一克拉精致粉钻。
林谦送她的。
方静竹闭了闭眼,套上无名指。起身,打开窗户。楼下的男人摆了999颗心形蜡烛,老套得像个傻逼。
方静竹的泪水涌出眼眶——
算了,生死不过大梦一场。人还是要回归现实,能有什么不值得原谅?
***
圣诞节要到了。
林谦说,婚礼订在平安夜的一艘豪华游轮上。
大半个B城都轰动了,谁都知道林家大少娶了一位模范女警,巾帼女英雄。
方静竹一向是个低调的人。受伤后,她一直没有回去上班。挂着病休的英雄称号,每天闲在家里看看书,逗逗孩子,陪陪老爸。像提前步入老年似的。
那天方秉年问她,静静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么感觉,过得一点没有精气神呢?
方静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身体里取出八颗子弹的同时,就好像把她的灵魂也给取走了。
她突然变得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好像生活一下子没了颜色。
林谦说,等结婚以后,咱们再给不不生个妹妹好不好?
说话的时候方静竹正坐在床前呆,男人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方静竹一个寒战打过去,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受伤后身子太敏感了。”
这是她说过的,自己最不信的谎言。
后来方静竹问爸爸,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受。
方秉年告诉她,就像你妈妈,她死了。我这一生就再也没有爱情这件事了。
我不再是丈夫,不再是父亲,只是警察。
“哦。”方静竹点点头。
她以为自己终于懂了,其实她早就懂了,只是没有勇气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又一天地熬到了平安夜。
望着镜中漂亮的自己,方静竹有点不敢相信她也会有如是动人美丽的时刻。
高挑曼妙的身姿,灵动温和的眼睛。
还没有当妈,就充满母性。
“爸。”盖上头纱,方静竹转身拥了拥父亲山一样的肩膀。一股激动的哽咽袭来,她抖了下肩膀,不小心碰翻了化妆师拿过来给她补妆的粉底液!
漂亮的白纱裙,一下子沦陷成污。
“糟了!婚纱弄脏了!”
“去洗来得及么!”
“还有没有备用的,要不再去选一件——”
“静静!”西装燕尾的林谦抬着腕表上楼来,“时间到了,我们去甲板上拍照,马上要离岸了。”
“可是——”方静竹看了看裙摆上的污秽,神情有点鸡肋。虽然,她并没有很在意这个婚礼是否完美,但至少应该装出很焦急的样子吧。
“林先生林太太,有快递。”船上的服务生进来,端着个粉红色的大盒子。
“这个时候有快递?”林谦诧异。
方静竹走上前,拉开缎带。
“天啊!是婚纱!”周围的亲友团们惊叫不已。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怎么会正巧天降婚纱呢!”
“静静,快点换上!”
方静竹抬起雾蒙蒙的白纱,思绪万千漂浮。
这婚纱真美,美得似曾相识呢。
走进试衣间,方静竹换上干净的衣服。一拉裙摆,一张小小的卡片滑了出来。
精致秀美的字体,一如初见时那般摄人心魄。
【当初之所以使坏说出他们的秘密,是因为我希望这个姑娘能属于我自己】
一瞬间,方静竹的泪水终于决堤。提起裙摆,她疯了一样冲出试衣间!
“静静!静静你去哪!船要开了!”
“让开!”甩掉高跟鞋,扔下钻戒。方静竹一路狂奔出船舱,在所有人惊诧地目光下,她像一匹疯了的白马驹。
“静静!!!”
在甬道关合前的最后一瞬,方静竹跳下游轮,翩然落岸。
再回头,是林谦匪夷所思的惊诧,越来越远——
“林谦!”方静竹冲他挥手,“我原谅你了!可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只是因为不爱你。
爸爸告诉我,如果不是那个人,那么这一生里就没有爱情这件事。
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勇敢不勇敢!
***
“大叔,你又弹错了。”
T城花园教堂里,白箫拄着下巴,不屑地冲钢琴前的独臂男人翻白眼。
“跨八度的时候少了半个节拍,你的手不是很长么?是不是撸多了萎缩了?”
“你个小混蛋嘴巴怎么那么毒!”冯写意用钢琴谱敲她。
小姑娘吐吐舌头,扮鬼脸。
“其实我知道,你心神不宁着呢。静静姐姐两天前逃婚了,但是不表示她一定会过来这里找你啊。也许她像姨婆婆一样,遁入空门出家——”
“死丫头你说谁出家!”咣当一声,教堂的大门迎来了夕阳前的最后一缕光芒。
能把婚纱穿成雅典娜战袍的,古往今来也只有方静竹一个人了!
“静静姐!”白箫刚要跑上去,旋即眼睛一转,捂住嘴,“我……嘿嘿,是不是应该先回避一下?”
“是!”方静竹抓了抓满脸汗水黏住的盘。三天三夜,她连钱包手机身份证都没有,一路靠刷脸卖萌逃票,搭着各种奇葩交通工具,从B城赶到T城。
她一秒都不想耽误,仿佛多浪费一分钟,她的冯写意就会消失成一场梦境。
“真的要我回避?”白箫笑吃吃的。
“快走!少儿不宜!”方静竹拎起裙摆,飞奔而起。
只有一只手臂,但他的怀抱依然那么坚强有力。
没有一句承诺,但他的心意依然可以感天动地。
“静静…”近在咫尺的相依,冯写意恨不能把她的滑稽,她的美丽永远印在今生今世里。
可是女人喘着粗气,二话没说扑上去。
“闭嘴!我像个神经病一样跑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给我唱重逢赞曲的!”
“啊?那你…是来?”
“废话!上你!”
教堂是神圣的地方,不适合做亵渎的事。但主说,所有的深爱,都值得包容与珍惜。
一年平安钟声响,T城的雪总是那么及时而美丽。
方静竹问冯写意:“我们接下来去哪?”
“当然是回家。走,我带你回家。他们都在等我们。”
“那我……就这样去?”
“是,蹭饭,这么大的运动量。你不饿?”
“冯写意你——”
***
白家大宅门前,厚雪铺天盖地。
拉着方静竹的手,冯写意按响门铃。
“写意!”唐笙围着圣诞围裙,端着一只长得有点奇怪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可能是白卓寒做的。
见到冯写意的一瞬间,她单手一抖——啪嚓,盘子扣得皆大欢喜。
估计没有人想尝男主人的黑暗料理。
“嗯,你们……都在?”冯写意扫视一圈。再大的房子,装这么多人过年也是很挤的呢。
壁炉前,向绅和宋辞云正在谈论公事。男人们无论何时,话题总少不了股票和政治。
巨大的圣诞树上挂满祝福,冯佳期领着女孩子们装点得不亦乐乎。
白卓澜为戴着圣诞帽的金毛科比套上雪橇,几个男孩子争着要上去试试。
白叶溪和梁美心主下厨,带着云小琼和傅婷月在后方大显身手,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大放异彩。
阿泰黑漆漆地从阁楼下来,大概是烟囱又塞了。
“爸爸!上官哥哥视频过来了!”小白糖踮着脚啪嗒啪嗒的,手里抱着个ipad。
韩书烟走了十年了,第一个十年被遗忘,第二个十年永不遗忘。
活着的人,终是替她走完世界的每一寸角落。
这一年的圣诞节,上官言带着十八岁的儿子登上了乞力马扎罗山的最高峰,作为成年之礼,接下来的纪念,将由他一个人慢慢走完。
视频里,少年一脸祸害人精的笑容真是让唐笙颇为女儿担心。
白卓寒从唐笙身后走上来,盯着冯写意看了几秒,口吻依然不客气:“一个人来的话,抱歉没位置!今晚不虐单身狗。”
冯写意看了一眼白卓澜——
“别瞅我弟弟!人家有狗!”
冯写意笑了笑,从门外扯进一脸呆萌的方静竹:“那,我带这只吧。”
——所有不美好的结局,只因为没走到结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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