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炮似的追问,令那守将满脸苦色:“昌平郡君,棋公子……不是,江翰林大人,是大人物,如今又是官老爷了,长安城中谁人不识?下官就算瞎了眼,听声也知道是他!这期间下官领班,从未休沐,蜀中进城又只有这一条道,哪怕蜀中飞来的麻雀儿,下官也能给你数出来!确实,确实没见得棋公子入京!”
“不可能啊!他先出发,应该先到啊!你莫不是守门的时候打了个盹,没见着他进城罢!”白莳脑袋甩得像拨浪鼓,全然不信守将的话。
守将都快哭出来了:“郡君娘娘,你放过小的罢!棋公子确实没进京!许是半路马尥蹶子了,也没人说得准哩!你便是问问其他守将,也没人见过棋公子!”
似乎为了应证这话,十几个守将都凑过来,拍着胸脯道:“棋公子没进京!绝对没进京!”
白莳眸色一暗,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低头嘟哝:“他莫不是出了意外……可是他那样的人,谁敢令他出意外……就算马尥蹶子了,去驿站换马,也能立刻启程……怪哉,真是怪哉……”
城门守将们只想赶快摆脱刺头,连声附和:“尥蹶子!就是马尥蹶子!不如郡君先进城,在驿馆歇歇脚,待上几日,说不定棋公子就会来与你碰头了!”
白莳猛地抬眸,两眼发亮:“好主意!我若独自面圣,要求取消赐婚,皇帝肯定说我自作主张。哎,不管了,先住下,待他来了再说!”
言罢,白莳便若云中雀儿般,一溜烟进了城,留下身后第一次见她这“羌族郡君”的守将们,窸窸窣窣议论不止。
“这便是羌族的啥比来着?长的是不错,就是一身穿白,看着瘆人了点。”
“胡说,人家现在是正儿八经御赐的郡君,四品诰封哩,嘴上留神点!”
“可是棋公子和辛家姑娘,哦不,是怀安郡君那点事儿,是长安城公开的秘密。如今棒打鸳鸯,姻缘相错,这算什么事?”
“那是赐婚!皇上御赐的!谁敢说半个不字!你这般非议,脑袋长了几个?”
“不敢不敢,俺还要留着命抱儿子哩!”
……
昌平郡君白莳在长安城住下了。消息迅速地传遍了长安城。
而怀安郡君辛夷在晋王府住下了。消息也迅速地传遍了长安城。
于是,当晋王李景霆看着一群群奴才把女子用的箱箧往后苑搬,整个人都还没缓过神来:“辛姑娘……你确定……同意在本王府住下了?”
辛夷伫立在荷塘边,看着夏日莲荷出神,身边一个翠蜻,一个香佩,都是从辛府带过来的丫鬟。
“不是晋王说,王府备下了厢房郎中,并医药诸事,要本姑娘在此好好调理身子,恢复恢复元气么?再说。”
辛夷顿了顿,回过头来,小脸异样的苍白,就算是初夏的日光,也偎暖不了她眉间的冷意:“再说,圣旨赐婚,我与王爷已是半脚夫妻。如今我搬进来,王爷还要在乎清誉?”
“不不不,本王高兴,本王是高兴的,本王高兴得要死!”李景霆慌忙摇头,心头霎时被大喜填满,眉毛眼睛鼻子都笑成了一团,“好好好,搬进来好,搬进来好,本王一千一百个没异议!”
李景霆在原地踱来踱去,陀螺似的转,欣喜地不停搓手,似乎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千年老铁树的脸皮,都快绽开花了。
“好好好……太好了……本王是原打算让你搬来,可没期望你会同意……没想到……太好了,好好好……”
李景霆欢喜得没了个样子。不停地重复着好字,满面红光,眸底火焰明亮到极致,一会儿指使着奴才快点搬,一会儿亲自检点厢房,浑身劲头生怕没地使。
和停不下来的李景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面无表情的辛夷,她僵硬地立在一旁,只顾扭头和二位丫鬟说话。
“翠蜻,香佩,如今我把你二人带来,人生地不熟的,你二人可愿?”
“愿意愿意!只要跟着姑娘,哪儿都好!”翠蜻和香佩摇头摆手,霎时红了眼眶,“姑娘能平安从天牢出来,奴婢们欢喜都来不及!奴婢们还继续伺候姑娘。去哪儿都伺候您!”
辛夷翘了翘嘴角,柔声道:“把你二人一并带来,是我不想用他王府的丫鬟。搬来此地,非我本意,只是……哎,我另有打算,故不想承他李景霆的情,能少分牵扯,就少一分……”
翠蜻眼睛红得跟兔子样,狠狠点头:“姑娘自有打算,婢子不敢多嘴!姑娘放心,我二人顶他王府十个,定把姑娘伺候得好好的!省得姑娘赊人家地住,还被王府人欺负!”
翠蜻顿了顿,挽了挽袖子,一抬下颌:“当然了,若是真有人敢给姑娘使绊子,哪怕是晋王爷,奴婢也冲上去,打他个头破血流!”
女子满脸傲气,眉眼晶亮,令辛夷不禁想起相仿的那位故人,鼻尖涌上一抹酸意,慌忙止了话题:“罢了。咱们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但也无需惧他王府人,平平安安来,平平安安回。”
翠蜻乖乖应下。倒是香佩有些走神,眼神儿往李景霆身上溜,噙着分莫名的光彩,不过辛夷并没注意到,只管瞧奴才搬自己的箱箧。
“都留神点!怀安郡君的东西若少了半件,本王拿你们是问!都搬到东厢房去,本王早备好了房间!衣食住行,陈设摆置,都与本王王妃无差!”李景霆威严地大喝,“往后府中上下,如何对待应礼,尔等都听明白了么!”
奴仆们慌忙应允。看辛夷的目光愈发尊敬,愈发羡慕,毕竟他们可是第一次看到,老铁树晋王爷,能对个女人这么上心。
“不用了。”没想到,辛夷冷不丁地打断了李景霆,“听闻王府有处废置已久的菡萏阁,远离府中心,清净得很。便把那处收拾下,本姑娘就住那儿。”
“不行!那儿太远,也太旧!”李景霆蓦地大急,“本王早说过,你的一切,都与本王王妃……”
辛夷根本没听男子说完。淡淡回头,径直抬脚,就往菡萏阁走,僵僵地把李景霆晾在原地。
翠蜻和香佩连忙跟上。前者不停往回看,有些不安:“姑娘,王爷也是一番好意,若搬去破阁楼,府中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免不得以为我们受了冷淡,倒教姑娘受委屈……”
“够了,我不是说过么,虽是同一屋檐下,能少些牵扯,就少些。我本意本就不在此。”辛夷生生打断,本就苍白的小脸愈发白了,“还有时间碎嘴,让你们办的事都办好了么。”
翠蜻一愣。噘了噘道:“办好了……已按姑娘的吩咐,把您入住晋王府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尤其是沿着入蜀的官道,往那一带传……这莫非就是姑娘的本意?”
辛夷眸色一暗,不禁顿住脚,抬头往南方看去,透过王府绵延的红墙,隐约见得向南蜿蜒的官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可独独不见,君自远方来。
辛夷咬了咬下唇,眉间笼起股颓唐,痴痴呢喃:“我就不信……往水中心投了颗石子,藏在水底下的鱼儿还不出来……除非……”
辛夷顿了顿,贝齿倏忽发狠,咬破了下唇,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开:“除非……除非你本就意在化龙……无意世间羁绊……”
化龙者,乘风去,只见九霄重,负尽儿女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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