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子期她们姐妹各自回房后,沈辛夷便打了一众丫鬟婆子,自倚在窗下罗汉榻上歇乏。Δ笔 『趣『阁WwW.biqUwU.Cc屋内檀香业已燃尽,只余丝丝清香悠悠回环。沈辛夷不觉合了眼,恍惚惚似睡非睡。
彼时正当夏日将尽之时,夜里已有了些微凉意。
秋玉在外听得里间一丝声响皆无,心内安定不下,自挑了帘子进来。见沈辛夷正合衣歪在榻上,似是朦胧睡去。便蹑手行至柜前,取了一床薄纱被替沈辛夷盖上。自己却坐在脚踏上,拣了柄麈尾替沈辛夷拂虫。
时至戌正初刻,秋玉才听小丫头问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待站起身来,果见邵长韫正打帘进来。
秋玉蹲身行礼,轻声说道:“夫人正歪在里间榻上,爷可是要盥洗?”
邵长韫缓缓摇头,示意秋玉退下,自己缓步至榻前坐定。心中百转千回不能言,满腹心事皆化作唇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沈辛夷正恍惚间,忽觉得榻前似有黑影晃动。挣扎起了身子,便见邵长韫正坐在榻边,神色郁郁,双目微饧,朦胧不知归处。
沈辛夷眸中柔声一闪,润润如澄塘碧水,轻笑道:“韫郎何时回来的,也不言语一声。”
“看你睡得好,才未曾扰你。”邵长韫神思一动,方才回转过来,笑道:“听外间丫头说,今日院中很是热闹。”
“我瞧今儿天好,便叫她们来聚聚。免得子姜整日缩在自己院里,没得憋坏了。”
沈辛夷抬手整了整微皱的衣角,幽幽轻叹一声,担忧道:“此次圣上离京避暑,算算这时日,是不是有些久了。”
邵长韫哪里不知沈辛夷之意,抬手替她笼了微乱的鬓角,笑道:“今年夏日苦长,圣上最耐不得暑热,自是押后了回京之期。依我看,你是想子牧那孩子了吧。”
沈辛夷眸色郁郁,极为无奈地嗔了邵长韫一眼,缓缓说道:“子牧自小从未离了咱们身边,此次随驾伴龙,去了这般久,怎不让人心忧。”
“随驾伴龙,可不是人人皆能有的殊荣。”邵长韫见沈辛夷神色黯然,笑道:“今日宫里传了消息来,让驻京官员筹备接驾事宜。圣上已于三日前起驾归京,算算日子,也不过半月,子牧便能归家。”
沈辛夷闻言,一腔担忧才稍稍落下,双眸晶亮,柔声笑道:“那明儿可得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像落汤螃蟹似得,乱手乱脚的。”
“哪里就这么赶紧儿。”邵长韫笑道:“待子牧成了家,将来兰桂齐芳之时,可有得你忙。”
沈辛夷眸中满溢柔情,慨叹道:“牧,州之官也。当日起名时,韫郎取这‘牧’字,不也是希冀子牧能为治民之官,造福一方嘛。待他日子牧有了功名,才更当此字。”
邵长韫闻言,眉间倏然一凛,他凝视着沈辛夷唇角灿然笑意,终是不忍说破。
萧帝暗谕“邵氏一族,非诏不得离京”。有此暗谕,邵氏之后,欲飞斩剪啸空意,非死不得出圣京。若子牧能外放为州之官,吾眠于污秽自长乐。只怕终了与自己一般,囚于圣京不得飞。
邵长韫唇角轻颤了两下,才堆起一丝清浅的笑意,徐徐说道:“愿如其名。”
说话间,沈辛夷业已起身下榻,取了件蜜色常服。一行侍奉着邵长韫换下大衣裳,一行唤了秋玉问道:“外间可预备了醒酒汤?”
“早备下了,恐凉了,正在耳房炉子上温着呢。”秋玉挑了帘笼,立在门槛外,并不进到屋里。
邵长韫挥手示意秋玉退下,说道:“今日不过几个旧友攒的茶会,未曾吃酒。”
沈辛夷轻嗐一声,抚掌笑道:“真真糊涂了,既无酒气,又哪里需传醒酒汤来。”
邵长韫系了腰间束带,回搭言道:“听你一说,倒觉有些饿了,外间可有什么吃食?”
沈辛夷瞄了眼天色,为难道:“这个时辰,怕是只有早起备下的点心,我且去小厨房瞧瞧。”言罢,掀帘自去了。
邵长韫负手立于窗前,凝目于眼前如墨夜色,缄默沉思良久,才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封书子出来。那是方才归府之时,管事张靖私下塞于他的。
内里只一张素白小笺,恭楷写道:“跏趺居蒲团,扫径邀襜帷。”仅书十字之言,一无抬头,二无落款。邵长韫缓缓阖目,捻笺向红烛,任其泯于烟尘中。
邵长韫仰起瘦削的侧颜,幽幽长叹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只说这青烟渺渺无归处,且忆一段王朝旧时梦。
崇德三年,新朝初定,万民嵩呼庆明主。举国上下,皆是一番民安物阜盛世景。古文曾言:“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
萧帝于此年玄冬季月之时,亲率勋臣贵戚、壮士精兵赴京郊狩猎。彼时,寒风肃杀,雨雪飘飘,冰霜惨烈。
襄国公谢嵩同长子谢永安、次子谢永忠,随驾出行。彼时,谢永安任锦衣卫亲军指挥使,负责萧帝此次冬狩安危。
怎料狩至兴时,层雪翻飞似江潮,利刃寒光倏然至。围场层层积雪之下,猛可里跃起十二名白衣刺客。高呼“萧彦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吾今替天行道,以祭大齐正统。”言罢。举刀霍霍直奔萧帝而去。
那萧帝虽带精兵百名,却不料有此番变故。众人一番恶斗之下,十二名前朝余孽虽立地诛杀,无一活口。萧帝亦因龙体受损,急行回宫。
一场浩浩然冬狩之行,咿咿呀呀开了戏,正至酣时,却凄凄然难收场。好一似群鸟杀尽良弓藏,剑影刀光局中局。
日月如梭,转瞬便是崇德四年。
萧帝因去岁冬狩之失,大雷霆之怒,数道圣谕连下,大肆剿杀前朝余孽,以固社稷江山。
谢永安因护驾不利,理应处斩。群臣长跪于金殿为谢永安求情,最终萧帝念其谢氏一门忠烈,饶谢永安之死罪,将其削职革出,永不叙用。
时襄国公谢嵩感戴天恩,抚膺恸哭,长跪于金阙之下。言“臣下教子无方,万死难赎其罪。虽圣上顾念旧情,未曾深究谢永安失职之罪。但臣为股肱以奉主上,怎可有失。”遂将谢永安一脉自族谱除名,开除族籍,死后不得葬入宗族祖坟。
谢姓众人以家训有言“鸾凤同类不可相语,嫡子袭爵之制不可乱也”为由,皆极力劝阻。谢嵩大怒,开宗祠焚香告祖,改立家训。
言:谢氏一族世代袭爵,此系天恩圣德。当立贤德之人,不应以伯仲叔季之长幼次序相阻。为保我大成王朝天地同寿,拱卫皇权之固。凡谢氏子弟,未袭其爵者,皆降为庶民,且永世不得再入圣京。
此训一出,谢永安一脉再无翻身之望。同年,谢嵩以自己年迈老病为由,上书卸任襄国公一爵,爵位由庶子谢永忠承袭。
当月,定国公邵文叔因旧疾复,寿终于圣京。出殡当日,一架轻轮马车趁着黑漆夜色,停驻于京郊皇觉寺的山门之外。
一段旧事,暗刃层出,环环相扣,局局相接。要知此中细由,且听后文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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