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枝叶繁茂,冠幅广展,纹理交错的细小蔓条随风摆动,片片绿叶在细雨的洗礼下绿的耀眼。而树下的女子,一身广袖淡黄杂琚裙,却将他的目光全数夺去。
察觉到有人来,女子抬眸看过去,一见是辩禅,眼梢唇角全是笑意。她缓缓的站起身来,踏着风雅舒缓的步子走到廊下。
他从未见过有女子仅仅走路也能如此摇曳生姿,那木履敲击石板地面的声音“咔哒、咔哒”清脆悦耳,与她腰间的环佩相击之音交融在一起,仿佛华美的乐章一般。
“小女豫州司马氏永嘉,还未请教?”
“唐国,辩禅。”
永嘉微微一笑,半坐在长廊下的栏杆上,缓缓的道:“早就听闻唐国以佛为国教,我却是头一回见到唐国来的僧人。”
她已经忘了,那次在山岗上的初遇。
辩禅微笑着问道:“早就听说晋国道家为国教,我未来晋国之前也曾心慕老庄,一见逍遥游,顿感天地之广,人心之阔,心下慕之,但无人讲解,理解终究有限,不知可否向女郎请教?”
永嘉低低的笑了笑道:“你是僧人,竟学习道家思想?”
辩禅笑道:“万法唯心皆有可取之处,为何不学?”
“好。”永嘉笑着点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
辩禅想了想,问道:“何谓,无为而治?”
永嘉笑着道:“我国时兴清谈,便是当世名士在一起互辩思想。其中,无为而治是最常见的立目之一,我倒的确也能说上几句。”
辩禅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牢狱之中的辩禅低低的咳了两声,脸上却露出了带着光辉的笑容。灯芯如豆,在夜风的微微吹拂下,跳动不止。
光线忽明忽暗,辩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我每日讲经论佛,她每日都会来听。待结束后,便再为我讲道。我沉溺于这样欢喜的日子,渐渐地,从期待她的到来,到习惯她在身边陪伴的日子。每到夜里,我便跪在佛前,苦苦的逼问自己,我究竟对这世俗女子是何感情。可金乌照常升起,我又忘却了夜里的苦思与鞭策,再一次的迎接她的到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着道:“我,背叛了我的信仰。这是我理应承受的惩罚,变故便在几日前。那一日我照常等待她的出现,可却始终没有看到她。日暮之时,一位老妪来到寺中将一封信笺交给我。”
“那信笺上写着,她的兄长知晓了她迷恋佛教,勒令她在家闭门静思,并为她定下亲事。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唯有老妪传来的寥寥几语。再听说她的消息,便是永嘉公主命丧寝宫。”
他隐忍着泪水,双眸坚定却还是泪动。他长舒一口气道:“辩禅佛心不定,爱慕于永嘉,今时今日,已是我最好的下场。我死不足惜,但永嘉之死我不能释然!请二位为永嘉查明真凶!”
陆离轻舒一口气,沉吟数息,缓缓的道:“安心。”说完,他捉住攸宁冰凉的手,二人转眼间消失在原地。
辩禅不禁紧抓住木栅栏,神仙?他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来,习惯性的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二人站在阴暗狭窄的巷子里,攸宁忍不住有些情绪低落,陆离笑问:“怎么了?”
攸宁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迟疑着道:“一僧,一俗,一佛,一道,一贫,一贵,却偏偏让他们相遇相知。这世上还有更残忍的事吗?”
陆离微微蹙眉问道:“一僧,一俗,一佛,一道,一贫,一贵,却竭尽所能把自己融入对方。世上还有更美好的事吗?”
攸宁灿然而笑,缓缓的道:“找不到永嘉公主的魂魄,我们来晚了,她应该已经投胎了。”
陆离闭上双眸放出神识,一瞬间,三界之音传入耳中。于繁杂之中,他细细听闻。忽然眉心一蹙,陆离睁开双眼看向攸宁,用平和的语气道:“走吧。”
攸宁也不问他去哪里,便随着他踏云而去。
攸宁一身湛蓝衣裙,广袖翩飞,下裙曳地,腰间用一条藏蓝色束带自然的束住,却将腰肢显得纤细不盈一握,她一头青丝披在身后,只戴着一支羊脂白玉雕的莲花簪子。虽然简素,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睥睨天下的气度,却让人难移开眼。
陆离侧目看向她,如同千百只蚁虫爬上心头,恨不能剖开自己,将自己全部都送与她。这种感觉,让他沉溺又沉醉,他轻轻的抚摸着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暮。”
“恩?”她侧眸看向他,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闪烁着无人相匹的光彩。
陆离窝心的微微一笑,又道:“别暮?”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陆离眉心微蹙,又瞬间展开,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渗出细汗,他自嘲的笑了笑:“不知为何,总怕你忽然消失,所以想唤一唤你。”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肩膀,笑问道:“当日我在巫山受辱,并未觉醒,你消失一日,回来告诉我,你去对玄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陆离面色微红,连带着玉白的耳垂也微微泛着粉色,闷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她歪着头笑吟吟的问。
陆离舔了舔嘴唇,无辜又委屈的道:“真的没什么。”
攸宁促狭的道:“好好好,没什么便没什么,何必面红耳赤呢。”她特意拉长了尾音意有所指般的笑。
她轻叹一声气道:“只不过,我隔夜去时,发现山门碎了一地,玄清重伤在身修为大减,却不知是谁做的。”
攸宁眸中带着担忧,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语般的道:“只是啊,我不愿看你因我而损毁修为,更错失成佛之机。你我本非同类,与我在一起,你只会受害,我怎么忍心呢?”
陆离微蹙眉宇,半张着唇停滞半刻,缓缓的道:“那你又怎么忍心,让一个抛弃四大皆空的人,重新变为无情无欲的塑像呢?”
攸宁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一吻轻如点水。于陆离而言,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心海,掀起了滚滚浪花。
“不舍得,舍不得,所以才寸步难行。”攸宁双眸含着一丝氤氲,微笑着承诺。
陆离却不相信,一把揽住她的纤腰,似想用自己的手臂将她禁锢一般,厉声问道:“别暮,你若敢舍我,我便...”一时想不出他会怎么做,他竟然凝噎住了。
“你便怎样?”她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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