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内,尽管场地已经很拥挤,众兵还是不顾踩踏后面的人纷纷让开道路,被踩的人这次没敢发出声音,纷纷恭敬低头。
就像圣帝亲自驾临一般,空气再度凝固。
这个时候天降圣旨,自然关乎此处的变故,无人不侧耳倾听。
公公微微撇嘴环视一遭如潮的人们,显得器宇轩昂,高高在上,无论是谁在即将崩溃的场面前力挽狂澜,那都是拥有着英雄般的气概,他与外层的和尚遥相呼应,都是无法成家之人,可是路径完全不同,身子也不尽相同,刚一开口,便是地地道道的如女之音,显得大煞风景。
他宣道:
“门下,龟兹公主塞妠于安西之时身降万兵,救赎生息无数,此善得褒……朕念之,故纳为义女,赐姓武,名香,封安西公主。长寿二年正月初六。”
塞妠惊喜交加,身子一瘫跪将下来,口中已是泣不成声:
“多谢,多谢圣帝……”
顷刻,再香。
金夕,扑出恶气。
李多祚,退后。
圣帝武曌因龟兹公主塞妠在安西四镇的战乱中主动降服,免去无数官兵百姓死亡,以大云经之善,收为义女,赐号安西公主。
其名武香!
顿时,场内众兵也随着将军向后退却一步,无人敢再拿当朝公主。
由于嘉豫殿的惨变夺取文真的性命,武媚一病不起,同时久思而不得其解,金夕是如何发现乾坤盘秘密的;就在得到塞妠身边有一个修为卓绝之人的音信后,立即宣来当时的禁卫,出示给金夕的画像,从而探出那就是金夕。
她相信金夕。
所以,她确信塞妠无罪。
即使有罪,她也一万个不想再追究,因为她两次夺走金夕身边的女子,那是她的姐姐和姐姐的转世,当然想把这个公主留在金夕身边。
故,直接赐为安西公主。
武三思面容大变,若是知道有这层变故说什么也不会来,眼见着塞妠无恙,他立刻成为恶人,不由得迈向李多祚一步,立即适应局势,沉声道:
“安西公主武香身为皇女,也是武某的义妹,虽有不死之身,不过染罪在前,且,其罪重大,疑有逆犯之嫌,还请李将军将安西公主请回北衙,详加查问。”
他一面遵从圣诏,一面发号施令,两者做得极为得体。
不拿,而请。
若是查问,说不定还会剥去封号;否则,再放人。这是武三思最后的退路,以大权来压制或者讨好众人。
李多祚必须照做,皇亲国戚也不能践踏圣帝安宁。
他的手还在半空悬着,用不着再举,大手刚刚动一下指头,又是被一声长呼定住。
大内太监面无表情地从长袖之中再次取出一道圣诏,淡淡地瞧一眼武三思,又低头看向安西公主武香,继续宣读:
“门下,安西公主武香擅自离开龟兹,持异宝而不查,终引朕之临危……朕已赐死罪,念及安西之功,察之公主之身,两者相抵,剥去安西公主之位,复之原名,贬为庶民,不得再次入宫。长寿二年正月初六。”
武媚的探兵早已回报白马寺的状况,她以追封安西之功为名提举塞妠为义女,随后又以自己已经发出的赐死之诏为名,剥夺一切赏赐,功过相抵,相当于免除了塞妠的死罪。
可谓赏罚分明。
她年事已高,绝不敢再先杀后赦,让朝臣对圣诏生出半点诋毁。
九界2275年正月,安西公主武香的名字不足一刻,便被圣帝罢免;连同罢黜的,还有龟兹公主之名,彻底成为庶民塞妠。
“多谢陛下!”
塞妠泪水长流。
哪怕是平民,此刻再也不必背负死罪之名。
武三思再次中途折腰,眼下谁也不敢追问塞妠的罪责,脸色更加难看,已经全然不是路过看热闹的样子,现在跪在地上的已经是个百姓,他冷嗤一声,走到刚刚被赐为义妹马上又被剥夺的塞妠身旁,阴沉问道:
“塞妠,你原为龟兹公主,此来中土可有入驻官驿?”
塞妠答:“禀尚书,没有。”
武三思立即转向李多祚,煞有介事地下旨:“嘉豫殿一事已结束,不得以此事再行盘问;不过,此女原为官身,却不入官驿,私与罪女窦氏结交,恐有不明之情,务必要详加查问,不得有误!”
他另起炉灶,执意擒拿塞妠挽回面子,哪怕不能处死也要再掀波澜。
随后,转身看向李显,“庐陵王,武某之旨可有不妥?”
李显冷哼一声,“武尚书之言,焉有不妥之处?”
既然不准再问及乾坤盘一事,那么塞妠自当是不怕北衙的查问,大不了是曾经面见德妃窦氏,有失体统而已。
这,金夕也不准!
他瞪向武三思:“既然陛下已无心问罪,尚书为何屡屡发难?”
武三思没有理会金夕,他最希望的当然是金夕闹事,越大越好,随即转向李多祚。
金夕一动。
李多祚的手当然还在抬举之状,这种旨意也是北衙之职,充其量查问一番便放回,想必那位文公子不会反对,遂落下手去。
又是长声,将两人定在原地!
大内公公干咳一声,看来有些不耐烦了,多大的主多大的奴,常在圣帝面前行走,当然不会惧怕一个尚书,冷着面孔翻看一眼武三思,示意这边还没完事呢,随着又是取出一道圣诏。
引起一片低声惊呼。
没想到陛下竟然同发三道诏书!
“塞妠身系安西四镇族民之仰,不可无名;然,龟兹已属中土,不得再立番署,朕察塞妠之异,赐封安香公主之名,奉中土公主礼仪,不上刑,不问过,得以体察民情,教化安西……长寿二年正月初六。”
安香,彻底安宁!
最后一道诏书重赐塞妠,以尊安西四镇为名提高了她的地位,与中土公主规格相同,获得大赦免之权,即使杀了人,刑部也无权追及,只能由陛下亲自圣裁。
武媚当然信任金夕,有他在,暗香公主绝不会胡作非为。
武三思彻底落败!
他头也不回灰溜溜带兵离开。
李多祚的手终于回归原位,万分不解地盯看金夕,又瞥向塞妠,嘴里不知嘟哝什么,刚要转身,还是生硬地回上一句:
“公主,告退!”
呼啦,白马寺内的官兵不见。同时,那对兄弟也是缩回光头,悄悄潜入众僧之中。
“多谢庐陵王!”
塞妠抹掉眼泪,对李显施礼。
李显说道:
“安香公主,此来中土倒是引出一场风波,好在陛下慧眼识人,当是公主毫无瑕疵,还望公主多多行善,教化安西四镇的族民,莫要再与朝廷对抗,也以此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塞妠深深点头。
殿内,仍余四人,三人依旧,不过文真已经替换为安香公主。
上官婉儿虽有余悸之喜,不过看着眼前玲珑如玉的异土香女,如今堂堂正正的安香公主,脸上难免又出现余悸,谨慎地瞧着金夕问道:
“你日后有何打算?”
她当然指文真刚刚过世,今后怎么办。
金夕看一眼塞妠,“我要护送塞妠回西域。”
他心中明白,武媚连发三诏成全塞妠,主要缘由是因为安西四镇的安宁,毕竟那里屯留近三万官兵;不过,他隐约感觉到,武媚已经察觉到自己,也不想再叨扰圣帝,还有一点,他要西去龟兹,到那里探问一番地血的来路,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我也请旨随去!”上官婉儿喜上眉梢。
金夕一个字:“不!”
塞妠却是轻悠悠说道:“我暂时不打算回西域,刚刚被封为中土公主,还要继续领略一番,好好瞧瞧天朝盛世。”
金夕冷眼旁观那位始终冷眼旁观的和尚。
怀义抿嘴一笑,赶紧恢复原状,“阿弥陀佛!”他又一次仓皇逃走。
金夕无奈,带着塞妠离开神都洛阳,四处游走,让她彻底体会着中土无尽的繁华。
次年春,金夕急匆匆返回白马寺。
塞妠也不知道为何还未尽兴,身边的金夕便突返神都,多次追问也没有得到答复。
只有金夕自己知道,十天干一轮,这已是武媚第七个十年,自从入宫为才人,她的天干轮数便始终存在,喜忧参半毫无征兆,包括小公主、太子李弘、次子李贤、高祖李治均是在十轮之年崩逝或者病危;有临朝、称天后、登太后之喜,也有压胜、诬告之忧,眼见此年又来,他心中忐忑不安,早早归来。
果然,刚刚抵达二月,中土便大规模遭到异国的侵扰,东南西北四方突现军情,天朝之兵一发再发,平定四疆。
三月,消停数年的突厥再次进犯。
圣帝武曌颁发圣诏,任薛怀义为行军大总管,西行平定异族,率兵数万直驱犯地,决意给予突厥致命打击。
结果,行军刚刚抵达半路,突厥惊闻赶来的又是那个和尚将军,唯恐再出现那种单骑唐兵,吓得直接退出战场,再也不敢侵略;天朝军队不战而胜,只好中途折返。
末秋,怀义风尘仆仆归来。
噩耗突至!
金夕与塞妠正在兴致勃勃等待着怀义觐见,也准备好好褒奖他一番,结果殿内疯狂冲进失魂落魄的和尚。
“师父……大事不好!”
怀义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
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雅,脸色无比煞白,眼睛里却是瞪出血丝,看上去仿佛一个恶僧。
即使天气凉爽,也是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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