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武媚喝道。
她左右环顾数名宰相,最终落在崔神庆的头上。
崔神庆当然知道薛怀义不可能是烧着玩,又是那么大的明堂,更是舍不得他重罪降身,开口禀道:
“陛下,臣以为,薛将军向来行善,主掌白马寺感化天下,已受四方尊崇,且在朝廷屡屡建功,提奏良策,威震番邦,无数次立下卓绩;又,天堂与明堂均是薛将军亲建,怎会付之一炬,其中必有隐情,抑或是不慎而为,只是佛禅善念,致使甘愿服罪,还望陛下明察。”
除去武三思有着极度的疑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立即反驳,“陛下,无论是刻意而为,还是不慎纵火,那里毕竟乃天朝佛堂之枢,耗费无数人财,不依律惩办,恐难堵住天下泱泱之口啊!”
武媚当然不会再杀薛怀义,那又是金夕身边的一条命,哪怕是退位不再称皇,也不可能施出杀手。
她没有去问上官婉儿,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立即抬手道:“众臣先退下吧,朕要细细查问一番。”
“不,”薛怀义突然说道,“贫僧赞同武尚书之言,倘若陛下轻纵,天下人自会认为贫僧依仗陛下皇恩肆意妄为,猖狂不止,也会牵连圣帝之威,故,还望陛下赐罪。”
武三思一愣。
他没想到薛怀义竟然甘愿赴死。
这更让武媚骑虎难下,踌躇不决,难以开口。
“陛下,”薛怀义接着说道,“贫僧游玩过度,导致恶果,乃佛祖不容,朝律不准;不过随同贫僧的弟子都是良辈,他们并未参与和知晓纵火一事,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殿内沉寂。
突然,武媚不顾旁人脸色,沉声发诏:“无论是何缘由,白马寺弟子也不可能群起而烧明堂,李多祚,放了那些弟子吧!”
“是!”
李多祚应道。
武媚缓缓起身,做出退殿的模样,微声道:
“薛怀义就留在宫中佛堂静思,朕要详查此事;李多祚着人弄清来龙去脉,记住,多寻些人看守薛怀义,不得有任何闪失。”
她要斟酌,也要查出真相,言外之意就是不准薛怀义自尽。
“是!”
李多祚再答。
犯人想在他面前自杀,比登天还难。
“陛下!”武三思喊道,他最害怕的就是查出里面的真相,不过不知道薛怀义是否探到明堂里面的动作。如今无论真假,大云经均已消失,完全失去把柄,若是真的查出个子午卯酉,他的脑袋当即会落地。
“退殿!”
圣帝武媚冷不丁冒出两个字,随后转身离去。
没人再敢喊叫,更没有人敢留住陛下,跟着一哄而散。
武三思面带惶恐,呆呆而立。
武媚回到嘉豫殿,堂内却是少去一人,三英中的薛怀义无论是被保护还是禁锢,短时间没无法再来,唯有崔神庆和上官婉儿立在身侧,她皱眉嘟哝一句:像是少了好多人啊。
“陛下,”上官婉儿急切说道,“薛将军绝不是因为庆节而火烧明堂,婉儿倒是有一疑虑,昨夜前往白马寺,见到薛将军和他的师父,发现一桩怪事。”
“什么!”
武媚比上官婉儿还急切,因为里面涉及到薛怀义的师父。
眼下三人之中,只有她知道那是金夕。
上官婉儿答道:
“薛将军的师父问婉儿,若是偷到一样宝物,不想让陛下知道,藏在哪里最为妥当;婉儿只当是调笑,便顺口答来藏在这嘉豫殿最安全,陛下绝然想不到丢失的宝物就在自己脚下,刚说道这里,师徒两人惊讶而起,随即就没了影子。”
武媚失声惊呼,她索性拨开垂幔盯向上官婉儿,半晌没有道出话语。
不必说的那么详细,只要言及宝物,在圣帝眼里第一个想到就是大云经,因为那是她的一切,她的命脉。
“陛下?”
崔神庆听到上官婉儿的陈述也是呼出声音,身子摇晃着从木椅上蹒跚起来。
他也明白了那是什么,因为大云经是他亲手交给武媚的。
上官婉儿不知道个中内情,迷惑地瞧着仿佛失魂落魄的两位。
“婉儿,随我去佛堂!”武媚突然说道。
佛堂,原本浩大而清净。
不过此刻却是人头攒动,外面有着数十禁卫把守,因为他们都知道薛怀义身负修为;里面,立着数名高手陪护,因为他们怕薛怀义自杀。
“圣帝至!”
太监高声呼叫。
殿内,薛怀义微微触动,随即又安静下来。
武媚单独进入佛堂,马上喝退所有禁卫,紧紧盯向禅坐而眯的薛怀义,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薛将军,你去明堂可是寻物?”
薛怀义再也不去跪拜,再也不施礼数,而是完全以和尚的口吻答道:“回避下,贫僧无物可寻!”
那里面,近百条性命焚烧殆尽,都是出自他手,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击。
“那,朕问你,大云经现在何处?是不是已经丢失?”武媚身子已经不稳。
薛怀义异常淡然,依旧合着眼睛,稍稍摇头答道:
“回陛下,大云经乃是贫僧命本,岂能让它丢却?神经度禅,善普天下,此刻已经融在贫僧心中……”
虽没有丢,却无法寻到,若是想听,他能够一个字也不差地背诵出来。
“朕明白了,朕明白了,”武媚的手狠狠压在胸口,口中不断重复着,“薛将军,朕绝不会降罪于你,绝不会,整个天下也无人能够降罪于你,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可是决不允许你有三长两短,听见没有!”
薛怀义:“善哉!”
武媚知道佛僧不好劝解,只好回到寝殿,端详着视若明珠的上官婉儿,一字一句地说道:
“薛怀义善念无边,此举致成一百又八人命丧,这些人又甚多为佛禅僧家,恐怕是万念俱灰,婉儿,你便去白马寺,将他的师父请来,好生安抚一番吧。”
她终于放弃誓言,即使被金夕瞧见老去的模样,也要保全他徒弟的性命。
“好!”
上官婉儿欣然应允。
“还有,”圣帝武媚幽幽下旨,“速去查明,最近一段时日都有哪位宰相出入明堂,谁去的最多,里面的人可有什么变动,不得有丝毫遗漏!”
“是!”
上官婉儿领旨而去。
白马寺再次失去一人,金夕惶惶不安,纵有无敌修为,也无法闯入皇宫,就像文真那样,若是有什么灾难,想救怀义都是无能为力。
随着那些弟子被遣送回来,他问及当时状况,忽然听到怀义火烧明堂前的话,回答师父的话,对于大恶与大善如何抉择的话,当即僵愣原地。
“那是智仙所悟!”
他暗暗自语。
同时,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塞妠不敢吱声,只是偶尔偷偷瞧一眼金夕的脸色。文真死于乾坤盘,怀义出现变故也源于她的猜测,冥冥之中仿佛是她的到来导致两人生变。
那还了得!
金夕倒是没有这层想法,低声问道:“安香公主,依你看来,陛下会不会赐死怀义?”
呼!
塞妠惊讶地直起身子。
因为她正在自责,以为金夕马上要质问而吓得不轻,忽而听到问话竟有些慌张,“不,不不,陛下当然不会!”
“那你慌什么!”
金夕仿佛瞧见了怀义被武媚赐死,瞪着眼睛喝道。
又是没了后话。
很快,上官婉儿赶来,将经过诉说一番。
金夕终于暗松口气,看来武媚着实聪慧无比,这么快就知道火烧明堂是因为大云经,又见武媚没有斩杀怀义之意,心中不免有些感激,遂对上官婉儿说道:
“可明堂天殿消耗巨大,如此被人轻毁,陛下怎么向朝堂和天下交代?”
上官婉儿面露担忧之色,她也不晓得接下来怎么办,只是规劝道:“公子,此事日后再议,最为紧要的是,陛下宣你入宫,因为,因为薛将军似是惶惶而悔,甚至已无生念,陛下之意要公子前往安抚。”
“什么!”金夕如同引来当头棒喝,情绪激动,“我若能入宫,文真哪能会死去,赶紧去告诫怀义,绝不可贪死,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必须让他回来见我!”
上官婉儿一怔。
当真是如此!
既然这位公子无人匹敌,知晓当初乾坤盘的诡秘,而且依照此人的脾性,哪能潜派文真送死,早已怒冲皇宫,救赎陛下了。
可是,她不敢问,只好点头答应。
上官婉儿回到宫中立即向圣帝武媚禀告,不知是何缘由,薛怀义的师父口称无法入宫,只求陛下宽容怀义。
武媚终于明白一切,如果金夕能够身入皇宫,又怎会假借崔神庆之身十年,又怎能眼睁睁瞧着文真丧生。
又是一度萎靡!
只好再发严旨,好生看守薛怀义,又令上官婉儿好生劝解,以防发生不测。
半月后,武媚得来上官婉儿的消息,出入明堂最多的是武三思,而且里面的僧人不知为何大多被调换,令人费解的是,所入之人均是略通书法。
武媚震怒!
她当即明白缘由,里面定有大云经,也定是被人偷取,不要和尚要书生,其意图昭然若揭,那就是临摹大云经。
想到金夕与薛怀义之举,她也逐渐明白,除非临摹数量太多庞大,又无法夺回真本,否则薛怀义绝不会火烧明堂,毁掉他最为壮观的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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