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闻言眉头一挑,身上的肌肉陡然绷紧。别看他此时手无寸铁,但是只要全力施为举手投足间,就能结果杨广性命。那些护卫纵然人人身手矫健如沈光,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根本来不及出手救驾。
“太上皇之意,是要徐某为质子,留在此地以要挟主公?”徐乐语气冷若冰霜,言语里充满怒意。
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杨广太过荒唐。徐乐何许人?堂堂七尺须眉伟丈夫,亦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壮士豪侠。自出世以来,不知闯过多少龙潭虎穴,更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不管何等强敌又或者何等凶险境地,徐乐都是奋起武勇气力,一路舍命冲杀,以一身本领过关斩将转危为安,几曾束手待毙?更别说做质子,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固然以他的本领江都城也未必留得住他,为了成就大事假意答应杨广,再设法逃脱也未为不可。可是徐乐的性情以及他一直以来奉行的直道,让他做不到委曲求全。哪怕是权宜之计虚与委蛇,也是万难做到。在徐乐看来,杨广提出这个要求本身,就是对自己的折辱。士可杀不可辱,若是应下这等条件,自己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虽然两下订立盟约,往往会要求对方提供子侄为质,以保证不会背盟暗算。但是派遣质子者往往是弱势一方,为了取悦于强者不得已而为之。就算彼此之间势力相当,担任质子的也必然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子弟,以他们的性命为牺牲,换取对方的信任。
自己堂堂斗将大好男儿,岂能把自己当成猪羊一般的祭品,去换取杨广的和议?若是答应这条,不光是自己颜面无光,就连李渊和他的部下,怕是也将成为天下笑柄。杨广若是执意如此,自己也只有破出性命在江都大闹一场,让天下人知道,不管何等身份之人都不可折辱豪杰。
杨广此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徐乐,脸上并无怒气或是戏谑之意,反倒是一张笑脸,眼神中更带着几分赞赏与关爱。“你多虑了,朕怎会有如此想法?朕想让你留在江都,乃是看中你一身才学本领,想要你为朕分忧。天子称寡人,实在是恰如其分。身为帝王固然富有四海,却也让自己再无亲友可以相信。哪怕是身边至亲至近之人,亦有可能欺瞒或是谋害于你。杨玄感、李渊,他们哪个不是朕的骨肉之亲,照样做了反贼,其他人又会好到哪里去?你若是朕,又怎敢轻信他人?”
徐乐冷着面孔:“某从小就听阿爷讲过,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太上皇将身边文武看做仇敌,那些文臣武将又怎会忠心耿耿?太上皇想要指摘身边人不忠,也要看看自己对身边文武如何。再者太上皇既信不过这些股肱之臣,为何相信我这个外人?留我在此又有何用?”
“在他们心中,朕是皇帝。是以不会对朕说实话,只会阿谀奉承讨朕欢喜,以免自己丢掉性命。再不然就是用些花言巧语,谋取功名禄位。惟有你既不怕朕,亦不曾想过要什么好处,朕不信你又能信谁?就如你方才那句话,放眼朝堂他们心中未必不做如此想,却无人敢把这句话说出口,这便是你和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你眼中,朕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并非人间至尊,也正是如此,才能从你嘴里听到几句肺腑之言。沈光也好,来整也罢,他们都没这个胆子?整个江都只有你最有可能说实话,朕又如何舍得放你离开?”
徐乐心中怒意这才消减了几分,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堂堂一国之君不但荒唐,竟然还有些稚气。某些时候竟如同顽童一般,让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恨。居然因为自己不把他当帝王看待,便想要把自己留在身边。那些千方百计阿谀逢迎以求幸进的文武大臣若是知道此事,不知该作何感想。
身为帝王想要臣下讲真话自然无错,不错讲真话的人不该是自己,应该是朝中文臣武将各位公卿。放着那些人不问,偏偏和自己纠缠,就有些不知所谓。再者说来,朝堂上众人之所以不肯对杨广吐实,固然有着私心杂念作祟,也未尝不是因为杨广太过残忍嗜杀,导致人人自危不敢开口。先是把敢于讲真话的人杀掉,又怪旁人信口雌黄,这一点也让徐乐从心里鄙夷。
不过鄙夷归鄙夷,杨广这种态度也算是难得。以他的为人秉性,只怕这辈子还不曾对谁如此推心置腹,更不曾这般折节下交。固然不可能因为这种态度就真的和他成为朋友,不过对杨广的看法,多少也有些变化。
人之初性本善,哪怕是杨广身上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倘若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又或者未曾登基为君,或许可以做一个再世孟尝,自己说不定也能和他成为朋友。只可惜苍天无眼,让这等人成了万民之主,百姓注定遭殃,自己也不可能和他为伍。
徐乐并未因杨广的这番结交之意就改变念头,态度依旧坚决:“徐某有重任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再者说来,我家主公要代太上皇讨伐四方贼寇,防范突厥趁虚而入,身边少不得军将效死。某身为武人,这时正应该征战沙场为主上分忧,又岂能在此久居?江都城内能臣无数,徐某去留亦无关大局。”
“谁说无关大局?此事成败关键便在你身上,你若不在江都,此事依旧难成。”杨广语气坚决,他用手指向徐乐身后:“城中文武各怀鬼胎,关陇世家子与江南士人彼此为敌,心中只想着胜过对手,谁又肯去过问那些军将死活?关陇子弟想要返回家乡,江淮士人则想着如何保全自家产业。骁果军想要在东南就食,难免要从江淮豪强身上割几块肉下来。江淮士人拿些米粮出来尚可,但若是要他们一直割肉没有回报,也是万无可能。他们只会让北地快些将租庸输转至此以解缺粮之厄,却又想不出该怎么让道路通畅。朝堂上雄辩滔滔,实则并没有什么有用的办法。朕还指望你出谋划策,让这场乱局早点了结。再说,除了公事之外,朕还有个私心。”
他说到这里略停顿片刻,上下打量着徐乐,让徐乐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杨广这时举止究竟所为何故。只是觉得杨广此时的眼神和方才大不相同,除了欣赏之外似乎还多了些东西,自己可以确定这种眼神没有恶意,却说不清究竟为何,总觉得似乎有不妥之处,却又说不清究竟。
过了一阵,才听杨广继续说道:“据朕所知,你至今未曾婚配吧?”
徐乐越发莫名其妙,干脆不开口。
杨广道:“莫要听人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言语,越是乱世越不可耽搁了传宗接代,尤其徐家人丁单薄,此事更是不可怠慢。你既为李渊部下,他就该为你操持,只不过……算了,不说此事,说了你怕是又要发作。迟早你自己也会明白。总之像你这等好男儿不可断了香火,便是老徐敢尚在人世,也不会说朕这话有什么错。”
他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就连语气也变得舒缓,语气中充满暖意:“朕有两个女儿,南阳嫁了宇文家的三郎,如今看来却是委屈她了。固然那三郎本人没什么过恶,可是那两个兄长实在不堪,南阳既要侍奉夫君又要关照其族人,想必很是辛苦。说起来是朕对不起她,虽然都是朕的骨肉,可是朕这一碗水并未端平,心中还是顾念着二娘多些。为了让她能在朕身边多留几年,不至于早早出嫁,甚至连封号都未曾赐下。朝中大臣都知道朕有两个女儿,可公主只得一人。究其原因,便是朕不希望二娘太早得封号太早出嫁。南阳日子过得如此辛苦,二娘理应寻个如意郎君,不至于受了委屈。身为帝王国事繁忙,于子女缺乏照顾。朕知道对不起自己的子女,只希望在二娘身上可以尽力弥补,是以朕身边的好男儿都会让她先看一看,若是有合她心意的,便可为杨家之婿。说来城中俊秀本也不少,可是无一人能入她的眼,只有你是例外。今日前来听你献计,二娘非要跟随不可,朕也只好随她。”
杨广又停了下来,两眼盯着徐乐,显然是等着徐乐作出反应。可是等了半晌,徐乐一言不发,仿佛没明白杨广话中含义。杨广无奈地一声叹息:“徐家人都是一般模样,战阵上生龙活虎,离开沙场全成了木头。也罢,朕便把话说明,你阿爷当年征战天下,为大隋立下赫赫战功,你这个孙儿尚主也算是朝廷对功臣的酬庸。二娘你也见过了,你二人堪称天作之合正该结为夫妇。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推辞,神色间更是充满自信,认定徐乐会忙不迭谢恩。毕竟自家女儿的美貌自己知道,这个天下怕是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抗爱女的容颜,徐乐也不例外。可是徐乐的脸上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反倒是显得很是疑惑,仿佛杨广方才所言,他根本未曾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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