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阳。
郧阳镇总兵茫然地看着前方。
在他前方的汉江上,一艘没有帆的红色大船缓缓而来,带着一种奇怪嗡嗡声就像是怪兽的低吼,自走船他当然见过,不过和他从前线逃回来之前看到的那些明军自走船不同,这艘船上看不到高耸的,冒着滚滚浓烟的巨大烟囱,倒是在船尾处有一个管子里淡淡的青烟隐约可见。
他身旁码头上那些下江的客商同样震惊地看着这艘怪船。
当然,还有船上的怪人。
在金色盔甲的包裹下,那个怪人负手而立,站在船头甲板上,仿佛一尊金色的神像般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岸边,被面甲遮住的脸看不见,整个人除了双眼全都在金甲中,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他身后十几名身材高挑,穿红色军服的美女持枪而立,而在这艘船的顶部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架着,四名士兵坐在座位上将这个东西对准岸上,其中一个用手扶着一个手柄,另一个则扶着一个向上竖立的铁皮匣子。
郧阳镇总兵的双腿哆嗦起来。
红色大船也开始减速并缓缓驶向码头。
郧阳镇总兵哆嗦得更厉害了。
然后在无数茫然地目光中,红色大船停靠在众多的木帆船间,那怪人冷哼一声踏上了码头,包裹着金色铠甲的双腿在木制码头上迈步向前,脚步恍如擂动的鼓声缓慢而又沉重。
而他的每一次迈步都会让郧阳镇总兵的哆嗦加剧。
人群早已经向两旁分开,就像夹道欢迎般鸦雀无声地看着他,听着那恍如战鼓的脚步。
郧阳镇总兵都哆嗦成了打摆子,脸上的冷汗不停往外冒。
看着越来越近的金色身影,突然间他尖叫一声。
然后他就像被抽去骨头一样,一下子瘫倒在地,而也就在同时,那人走到了他面前,金色盔甲包裹的双腿终于停在了距离他鼻子不到一尺远的位置,下一刻总兵大人以极其矫健地动作,一下子翻身爬起,突然间就像摔在地上一样重重地跪倒,脑袋狠狠磕在那金色双腿前……
“罪民恭迎神皇!”
他带着脑门上磕出的血,一边不停地磕头一边高喊。
清军在湖北的最后一座要塞级城市郧阳府,就这样随着郧阳镇总兵的喊声宣告光复,而这里也是神皇进军长安的道路上目前已知唯一一座真正要塞,再向前一直到兴安府也就是安康之前,再无任何真正重兵守卫的城市。
清军对汉中的防守只是为了保护从四川北上的运输线。
明军就算沿汉江而上,唯一合理的战略也只是夺取汉中切断这条运输线,他们不可能走栈道北上进攻长安,就明军对后勤的依赖,别说是秦岭栈道了,就是平原的陆路运输都支撑不了太远,数百里的栈道进攻重兵防御的坚城,这完全就是自杀一样,这不是冷兵器时代,一个挑夫翻山越岭走半个月,估计也就能供明军的四十斤开花弹打两炮,明军是不会这么傻,所以清军防御体系的目标就是保住汉中,第一关郧阳算前沿,第二关兴安是主防线,第三关汉中是最后,嘉陵江陈仓道还在汉中西边,这套防御体系可以说足够安全,毕竟汉江中上游只能通行木帆船……
呃,还有柴油机驳船。
蒸汽小火轮那是别指望了!
一来水浅河窄走不了,二来逆流而上煤炭消耗巨大,沿途也没地方可以补充燃料,实际上一直到清末民初,汉江上的小火轮也才刚到老河口,但是,用神皇储备的一百台大马力柴油机制造拖船,烧同样他库存的柴油,然后拖那些内河木船,这样就完全可以了。
“大清算是真完了!”
总兵大人一脸忧伤地喃喃自语。
此刻神皇刚刚驶来的汉江上,一艘黑色铁皮船缓缓而来,尽管有一千马力柴油机驱动着螺旋桨,但这艘小得可怜的内河平地船依旧如龟爬,速度大概也就和人快步走差不多。因为在这艘船的后面,还拖着一支由十几艘几十吨级小型木船组成的绵延长龙,这些升起风帆的木帆船则满载着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和物资,在汉江上以相当于它们正常情况下顺流而下的速度逆流而上。
好歹也是职业军人的总兵大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你,找些熟悉上游航道的!”
刚刚接受完匆忙从城内跑出来的郧阳知府等人叩拜的神皇,突然对他说道。
总兵迅速堆起笑容。
“神皇,王师的船有些大,看这吃水也深了点,怕是过不了兴安府,尤其是石泉这个关口是万万过不去的。”
他献媚道。
郧阳知府和一帮官员赶紧附和。
“兴安?谁说朕要到兴安了?”
杨丰笑着说道。
他当然不是到兴安的。
三天后,兴安。
“王爷放心,老夫在此,这兴安城就是铜墙铁壁一般,发匪就是插翅也飞不过去!”
能使八十斤大刀的汉中提督胡超拍着胸脯说道。
他面前的是肃顺。
因为郑亲王端华死在从北京出逃的路上,而恩华在剿灭西北叛乱时候被bao民乱刀砍死,这时候肃顺继承了郑亲王的爵位,而且作为钦差大臣驻扎汉中,实际上总揽汉中的军政事务,保护至关重要的运输线。在曾国藩投降后,作为爱新觉罗家这时候头脑最好使的,他立刻就转到兴安准备迎敌,连同原本驻扎这里的汉中提督胡超,八旗新军一个旅,做好了一旦明军沿汉江而上就死守兴安的准备。
至于前出到郧阳,这个他们是肯定不敢的。
他还没那么傻。
他手下就一个四千人的新军旅,一万人的绿营,这点人跑到郧阳,跑到明军物资供应充足的山区外围,那真就跟自杀一样,他们很清楚想打败明军唯一的办法就是退到明军补给不足之处,拉长明军的后勤线,最大限度削弱其火力上的优势。弹药充足补给畅通的明军根本无法战胜,就连抵挡都抵挡不住,话说这时候的清军将领们都败了那么多年,早已经败成合格将军了,他们知道自己和对手的差距,也知道他们该如何去战胜对手……
呃,做不到是另一回事。
总之,兴安是最好的战场。
从汉江航运由易转难的关键点老河口开始到兴安,那近千里曲折蜿蜒的山间河道,还有逆流航行的艰难和浅水对船只载重限制,再加上枯水季节汉江水位的暴跌,会为他们最大限度削弱明军的战斗力。
甚至削弱到十不存一。
一支只剩下十分之一战斗力的明军还是可以战胜的。
“胡老将军,大清就靠老将军了!”
肃顺一脸庄严地拱手说道。
明军进攻的消息是昨天传来,白河县令投降前为大清尽了最后一份力,派出信使走驿道快马送来了这个噩耗。
由此可见他的心还是向着大清的。
不过白河县令是看到明军就立刻派出的信使,所以他向肃顺报告的内容有限得很,一个最重要的部分并不在内。
并不知道这个重要部分的胡超胡老将,就像他跟着杨遇春剿灭白莲教时候一样,很是豪迈地伸出手一把抓起自己的八十斤大刀,不顾自己六十多年纪,大吼一声在头顶挥舞着,甚至舞出呼呼风声,肃顺和周围那些官员将领一片叫好,就像他真能靠这早已经成为历史的武器打败明军一样。
不过这东西的确很能提振士气。
看着他带着花白的胡子,舞着一柄夸张的大刀,即便那些惴惴不安的将领们也不禁有了几分热血沸腾的意思。
然后就在胡超卖弄自己勇武的时候,一名军官带着满身尘埃冲了进来。
“报,启禀王爷,发匪陷洵阳!”
他带着一丝惊慌说道。
“来得好快呀!”
肃顺带着一丝惊讶说道。
“来得正好,小的们,准备迎敌。”
大清的最后一把老骨头,收起他的大刀喘着粗气说道。
那些看热闹的将领瞬间一哄而散。
不过还没等他们离开,那报信的军官就喊道:“王爷,发匪没继续向咱们这边,而是在洵阳就下船了,据探子所报是北上了。”
“北上?”
肃顺愣了。
“不好,发匪要攻长安!”
紧接着他惊叫道。
“王爷多虑了,这个季节虽说是通航季节,但洵阳北上的水路最多也就到镇安,而且无论乾佑河还是洵河都走不了大船,最多撑些小舢板竹筏子,自镇安北上剩下两百多里皆是些山路栈道,连人走着都难,车都过不去,南下客商全靠人扛驴驮运些山货而已,那发匪难道扛着他们的千斤大炮去长安吗?估计是怕咱们的兵从长安南下袭扰他们,所以先去抢占关口堵住,再以洵阳为基地跟咱们慢慢打而已”
胡超自信地说。
“王爷,那妖孽亲征的。”
那军官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呃?!”
肃顺和胡超全傻了。
“快,立刻反攻洵阳!”
紧接着肃顺就爆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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