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要便不要罢。”朱颜淡淡笑了笑,似乎有些疲惫,“白蘋,那时我也往岭南去,你听过没有,岭南山上种了许多的梅花,当年有个大诗人是‘梅妻鹤子’过了一辈子的,想来我也可以这般过的。”
白蘋被她的话怔了一怔,想是吓得有些狠了,不觉将手中的青檀梳子落在地下,沉重的梳子霎时断作两截。
朱颜被这清脆的声音一响,这才醒悟到自己方才胡言乱语了什么,别说这岭南究竟有没有梅花,再怎么的,这里也不会曾有过那个“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呀。
急忙抬手揉一揉额角,扯出一个极不好意思的笑来,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哈?我方才说了什么?昨夜睡得不怎么着觉,刚才想必仍在说梦话罢?”
白蘋死死盯了她一眼,银牙将嘴唇咬得没有血色,愣愣点头,“确实是梦话。”一边探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舒口气,“幸好小姐并未生病。”
朱颜敛了眸子不说话,昨夜虽然睡得有些魂梦颠倒,但那一片红花白草的诡异景象她却分明记得清楚,因此今晨起来确乎是有些魂不守舍的。
梳洗毕,同白蘋挑开帘子双双出去时,袁凛仍是那么淡淡地立在外屋里头。
“阿颜,你随我过来。”他微微侧过头,精神倒是好得很。
朱颜眨了眨眼,便走上前去,“公子现下就要去边府探望令姐?”
白蘋愣了个神,觉得自家小姐这般随叫随到实在太不矜持,但因为两人谈的是医术,自己又不好贸然地拉开了朱颜,只得低声提醒,“小姐这才刚梳洗完,任凭是去哪儿,总该先吃了东西垫垫肚子。”
朱颜深以为然,冲着袁凛点头。“我去下面吃些东西,一会儿就随你去少夫人那里。”说着,一提裙子径自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袁凛不禁好奇。她的心里分明藏着点什么不想说的事情,为什么在人前总是做出一副活泼的样子来?
朱颜正在灶房里埋头啃着一块香甜的米糕,不时呷一口糯糯的生米粥,只觉这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一抬头,袁凛缓步走了进来。口中不禁满了满,被黏糊的糕骤然一噎,急忙低头用帕子掩口,咳得好生辛苦。
袁凛蹙了蹙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吃完了?”
“差不多……”朱颜呛得还没回过神,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又咳个不休。
袁凛又蹙了蹙眉,探身过来为她轻轻拍了拍脊背顺气,一边低低叹息。“怎么呛成这个样子?”
“……大约是这糕太好吃了。”朱颜扯出个笑,向他眨眨眼,随即起身舀了勺温水洗洗手,“时候差不多了,这就去边府,还能赶得上回来吃午饭呢。”
袁凛并不说话,只是默然地点了头,便与她一道走进院中。
那柚子树长得越发得好,虽则天气还冷着,却冷出一副苍翠可人的模样来。树上还挂着几个没有摘去的黄澄澄的大柚子,看着着实喜庆。
将将要到了门外,袁凛忽然低低笑了笑,“今日是正月十四罢?”
朱颜愣了愣。将日子算一算,点头,“是呀,明日就是元宵呢,白蘋这不是恰好留下做汤圆吗?”
白蘋乖乖点了点头,正要说出一番两人好好去看过诊。记得早些回来的话,却不想袁凛极平淡地说了句,“十四是临水娘娘的诞辰,阿颜或许该去拜上一拜罢?”
朱颜不明就里,因她从前并未听闻过临水娘娘是哪路神明,只当是这儿的民俗特异,也没多想,还向袁凛笑一笑,“若是顺道,那便去拜一拜也好,或是一会儿我们回来的路上再说。”
“不行,小姐怎能去拜那娘娘?!”白蘋却大不高兴,一双眼眶要红不红,死死盯住袁凛,“公子先前与小姐玩笑归玩笑,这临水娘娘却是万万不能拜的!”
朱颜好奇地望向她,不过是过年随俗拜个神明,为何白蘋紧张得像是自己要去拜堂成亲一般?
但还来不及问上一句,手腕一紧,早已身不由己地被袁凛拖走了。
白蘋真真急了,气得紧咬了唇,撒腿就要追出去,不想门前偏偏堵了个人影,也不知道这关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让开!”白蘋扁着嘴瞪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但关河似乎不大被她的气焰所慑,仍旧站在门前恰恰地挡了她的去路,“朱小姐既是吩咐姑娘在这里,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为好。”
白蘋暗暗生气,昨夜就是这个家伙将自己死死拦住,要不她早就上去寻朱颜了,怎能让那袁凛与自家小姐共宿一宿,这事若是传扬出去,那可怎么说得清呀?
一咬牙,转身就往竹园里去,妄图从那里的侧门出去,追上朱颜他们。
关河略微无奈地挑了挑眉,转身往另一侧去拦她。
因了明日就是元宵佳节,一个年也算是从头至尾地过完了,必要的庆祝总是不可缺少的,因此这六萌村虽然地方大人烟少,赶上大路汇聚的树梢边却也挂了几只绢纸糊的灯笼。
一路上的人不少,大多有识得朱颜的,因见她身边伴了位面生的年轻公子,便只向她微微笑了,不敢上前攀谈。
朱颜在这样的目光里有些受窘,不自在地转头去看那些灯笼,此时方悟出刚才白蘋死命拦着自己那是极有道理的。
“阿颜,喜欢这些灯笼?”袁凛见她只顾着侧头,连脚下的石块都不避,一边拉了她躲开些,一边笑着问她。
“这儿的人都挺心灵手巧的。”朱颜干笑两声,仍旧看那灯笼。
“这儿的人?”袁凛若有所思,“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京城里,那时过上元的场景?”
朱颜回过头,遗憾地看看他,淡然摇头,“不记得。”
“也是,听说你到江南时大病了一场,从前的事也就忘了。”袁凛颇以为然地点头。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朱颜愣了愣,要不是纾之前向她提起过,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呢,这种事情又不兴到处说给人听的,袁凛怎么又知道了?
心中不由地紧了紧,霎着眼看他有些莫测的眼神,难道袁凛在调查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这厢她想的正入神,袁凛却已经岔开了话,“阿颜,小儿惊风是怎么个治法?”
“惊风?白僵蚕、蝎梢等分,天雄尖、附子尖共一钱,要微炮过的,研为细末,每服一字或半钱,以生姜温水调,灌之……”朱颜背得正欢,忽然想起他怎么没头没脑跳到这儿来了,下面的话也就噎住了。
袁凛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向她,“你背得很对,这个法子治惊风很是应验,怎么临了证的时候反而弃之不用?倒想出折腾什么水飞的朱砂,却不嫌累得很。”
他絮絮说着,朱颜听出了满头冷汗,不说他这态度像个授业的老师,便是那一句句话里说的,都让朱颜觉得背后冷风飕飕——那日救治惊风小儿的经历,为什么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袁凛却对她畏惧且反感的神情只作未见,还向她身边挪了挪,低声追问,“你似是不喜用白僵蚕这味药?”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味药的治法有些残忍了。”朱颜耸耸肩,这白僵蚕又名僵蚕、天虫、僵虫,说明白了就是用一种叫做白僵菌的东西种到那些幼年的蚕虫体内,待它们感染而死,再入药治病。
“残忍?”袁凛微微一顿,似是在仔细玩味她的话,随即勾出一丝笑意,“可之前阿颜听闻我以小鼠试药,似也并未觉得残忍。”
“这……这不一样……”朱颜摇了摇头,一时却也说不清有什么不一样来,叹口气,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敛。
袁凛见她这样子很是哀愁得动人,一时也轻蹙了眉,沉声询问,“阿颜,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嗯?”朱颜警觉地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立刻堆下笑来,“我能有什么心事?或许是在想,公子究竟什么时候来迎娶我?”
袁凛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这般着急了?”嘴角不觉勾起一丝笑,之前这丫头在自己面前怯怯抬起头,怯怯问那句“我能不嫁吗”的情形他可还历历在目,不想改口这样快,实在有趣。
“那倒不是,我只是看着白蘋丫头对我的亲事很是着急,倒不好叫她失望了。”朱颜笑笑,着实不客气地将白蘋给卖了。
“哦,你的那丫头也很有意思。”袁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接着低低地柔了声,“阿颜且别急,我还得寻个法子将你的身份稳一稳,这才好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去。”
朱颜只是随口玩笑,没料到他真应了,一时倒有些过意不去,“我只是随口说说,我在这里待着也很自在,你别急……慢慢来……”
“你喜欢乡间生活?”袁凛瞥了瞥她,“师尊倒是与我提起过你今晨说的那‘梅妻鹤子’的故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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